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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曲白并不能肯定五舟门是否安全,但看易清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他一颗心便因为这信任而欢欣雀跃起来。

易清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的时候,她谨慎至极,毫无破绽。但对有的人,她却可以交付这样的信任,丝毫不怕被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能够体会到她这种冰冷矛盾的可爱?大概是几百年以前了。

自从遇到易清,即便彼时没有动心,他也知道,这个女子,跟所有人都不同。所以,明明清楚长时间去注意一个人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他却不由自主的明知故犯,到现在,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后果,竟然还不觉得恐慌。

把易清藏到了法器空间里,曲白带着她,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海面上,然后立刻就引起了一大票修士的注意。

距离七仙海最近的两个宗门,一是天机岛,再是五舟门。天机岛应该没什么大事,现在出毛病的,只会是五舟门。看七仙海上这些浩浩荡荡的正义之师的规模,那装了不知多少年疯子的人,这件事何止是办的漂亮?简直是漂亮至极!

灰色的衣袍甚至有些陈旧,脸上的面具也普普通通,这是哪里的一个修士,也来跟五舟门的这群混蛋问个清楚。

虽说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修为最高也就是个真君的一群修士,根本看不出来曲白究竟是谁。虽说这人突然从水底里冒出来有些奇怪,不过如今,谁还顾得了这个?

被许多人盯着看,曲白也不觉得心虚,从容地向望仙峡而去。过了望仙峡,就很靠近五舟门的海上大阵了。

曲白这么做,那些盯着他看的修士便纷纷不再管他了——这人肯定也是不忿五舟门这第二宗门私底下做的事情!

曲白未曾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过了望仙峡,这才发现事情的进展要比他想象的快很多。他在海底帮易清疗伤,最多也就是个大半年。如今这五舟门,却已经连护山的大阵都不见了。

不过,群众的力量肯定是最大的。无数修士激愤之下群起而攻之,各大宗门再有意无意的添加些人手,五舟门的这海上大阵,大约也就只能扛这么大半年左右。

昔日的龙神舟没有了,其余四个舟也没有了,五舟门名不符实,门主等人都躲在了岸边的山上,一时间不出来。

到了那山前,除了一群怒吼着让五舟门的修士出来给个解释的人们,最显眼的,莫过于山门前那一排排的墓碑了。

那些墓碑,应当都是死去的器皿们留下来最后的痕迹了。看这些碑的数量,那些用自己的生命把自己救回到了太阳底下的器皿们,大概已经死了有三成了。

曲白到五舟门,本来是想要尽快上山去看一看,有没有安全的可以让易清待一段时间的地方,但到了山下,看到那一排排碑,他忽然就有了别的念头。

五舟门私下研究巫蛊之术,大家就把他们当不可饶恕的恶人看待。这么算起来,易清简直就是那万恶之源了。

没办法,万年以来,巫蛊是不好的,这句话已经成了常识,大家已经成了习惯。所以,五舟门偌大一个宗门,说这样就这样了。虽然没有像紫霄峰一样毁之一旦,但那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拖着灵宗。要是彻底没有依靠,五舟门如今也完了。

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人说巫蛊是不好的东西了,所以如今葬剑大陆上的所有人才都把易清当做妖魔鬼怪看待。别人杀了她,别人伤了她,他们都觉得那是好事,他们都觉得是她活该。

再根深蒂固的习惯,肯定也能够改掉的。只要一天天过去,别的认知越来越深刻就好……

曲白的双眼亮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就想要上山,找到安全的地方把易清放出来,然后问问她是否认同他的想法。

只不过,要上山得等一个机会偷偷上去,这光天白日的就要上山,别人看他还不知道以为他是谁呢!在这儿站了好一会了,所有人都是在山下,叫着让五舟门能管事的仙君道君出来解释,没有任何人上山。

“道君这边请。”

他不可太突兀……曲白正在想主意,办法就自己跑到了他身边。

看着身旁这个小灵君,曲白跟着他走了,一直走出这片陆间海,曲白看到了岸边的忘忧。

“道君还真是有胆量,这种时候敢来这里。五舟门的道君仙君可全都回来了,虽说有一部分没上山,但这里也依旧危险,你到底来做什么?”

眼前的夏忘忧沉静冷然,眼底是深深的死寂。知道这人早就存了死志,在除了报她的仇之外的事上,格外不好控制,曲白皱眉,突然又不敢把易清放在这里了。

夏忘忧她一点儿都不在乎五舟门,不在乎任何人,甚至不在乎自己。她就等着报完了仇之后去死,别的什么都不打算再做了。她是很感谢他跟易清帮她报仇,可万一她莫名其妙不谢了呢?一心求死之人的想法,正常人是猜不透的。

易清现在还有伤呢!他必须要保证她绝对的安全才行!将她放在夏忘忧的身边,是不是有些不保险?可是他要带着易清去天机岛的话,那更危险。他在天机岛只有一个通悲,而伍鉴在天机岛,却不仅仅是有通隐,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人手。毕竟,伍鉴本来就是天机岛的人。

现在伍鉴肯定已经知道了闫卿卿的身上是他动的手脚,他害伍娉柔被关了那几年,伍鉴定然越发恨他入骨。他要去天机岛,必然得十分小心。如果带上易清,总会束手束脚,万一她被发现,在她的名声还没有被转过来之前,他倒还好,易清是死路一条。

“我想来问问,你这边可有能藏住人的地方?”

两害相权取其轻,曲白也没有办法,把易清带在身边当然最安全,可如果他一定不能带着,那就只有夏忘忧这儿让他放心一些了。

“藏余孽?”夏忘忧一猜即准,因为如果是别人的话,首先曲白不会来找她,其次,他找她也没有用。他们的确是合作伙伴,可他们不是朋友,要让她帮忙,得看她帮的那个人有没有价值。

而易清在她这里,暂时还轮不到谈价值。她能够报仇,曲白给了她人手信念上的支持,易清却给了她最重要的技术上的支持。要是没有易清,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让龙神舟上的那些器皿恢复元气,不再被蛊虫折磨,然后自己从内部杀出来的方法。

易清是月家的余孽,是妖魔鬼怪,是万恶之源,这些她都确定。但是她懒得跟葬剑大陆上的这些正义之师一起讨伐易清了,她没力气了。更何况,师傅说过,修士讲究因果,易清让她报了仇,她不敢把她怎么样。要是恩将仇报,万一以后下了黄泉轮回转世,她再找不到自己的所爱怎么办?

曲白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他这个样子,就是默认了,他的确是要她帮忙藏一下易清。

夏忘忧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发愁,她没有半分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谁都知道,我事儿做完了就要死了,现在我在这里,没有人来打搅的。你让她暂时跟我待在一起吧,不会有人知道的。不过你最好也尽快把她带走,我还想死得略微清静些。”

“好。”不用夏忘忧说,他也一定会尽快把易清带走的。

四下里观察了一番,曲白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担忧,将易清从法器空间里面放了出来。

“夏姑娘。”问候一声,易清注意到了,她此时是在一处海边渔村,不远处能够看到在海边嬉戏玩耍的凡人孩童。他们完全不清楚,也不懂修士的世界中,发生了多么大的事。

在经过了这几年之后,易清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竟然还能够站着。她以为她已经奄奄一息了,那么多的道君和仙君,一门心思的追着杀她……这人还真是厉害,果不其然是余孽,真的是有些手段的。

夏忘忧些微的有些惊讶,不过易清怎样,日后也不关她的事了。同样点头问候了一声,夏忘忧指了指渔村:“道君这边走。”

“等一等。”被忽略了的曲白还有话要说。

易清回头看他,见这人嘴一抿,最后说的竟然是要当心三个字。愣了一下,嗯了一声,她刚想转回身去,就听曲白又说,“另外……”

自打五舟门巫蛊事发之后,心里好的坏的什么都再没有想过的夏忘忧,今日连着惊讶了两次。

她与曲白认识不是一日两日,也见过曲白身边的那位伍姑娘,对其印象深刻。毕竟她们之间,曾经闹得很是不愉快。至于什么原因,她已经不屑去提。

她以为曲白跟那个伍姑娘是一起的,她以为曲白对所有女子都是一个样子的,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这种模样的时候。

“二位有什么话就先说吧。道君进村之后,只需要找门前栽三株伴生花的地方就好。常忠,走吧。”

平心而论,她认为易清要比伍娉柔好千百倍。曲白如此,也不为怪。

夏忘忧交代一声走了,那将曲白带过来的小灵君,肯定听出来了易清的身份,但他对易清竟然也没有什么敌意。一张脸上木木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夏忘忧一说,他也就转身跟着走了。

留下易清站在原地,听曲白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完全恶的。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要不要试一下,看看能否将五舟门还没有死去的那些器皿救回来。”

易清一时间呆住,她没有因为这个主意而觉得欢喜万分,因为这样的补救措施她早考虑过,不用曲白来提醒她。可是她考虑是因为被所有修士憎恨的人是她,曲白呢?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几年来你被追杀,所有修士天天期望着你被捉昨者是被处死的好消息,没有一个觉得你情有可原,没人觉得你被这样对待是不对的……没有一个向着你的声音出现,这种境况实在是太危险。所以……”曲白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觉得有用吗?”易清却打断了他,她的眼睛很亮,却不是希望的光。

“不管有没有用,你总得试一下……”

“曲白,万年以前,就在你我生活的这片大地上,几乎是所有地方,蛊虫遍地,尸横遍野!就因为巫蛊之术,这片大地上死了多少凡人?死了多少修士?妖族趁虚而入,又抢走了多少属于人类修士的领土?到现在那些地方还是它们的,那是巫蛊之术和……”

易清话说得很急,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月家两个字,她出口艰难:“……和月家,永远的罪证!”

“你觉得,就凭我在五舟门救下的几个人,那些罪证就可以被抹煞吗?”又将那口气长长呼了出去,易清低下了头,不觉得这样的补救措施有作用。

“那又不是你的错!”

曲白没有在易清的面前提起过月家的什么事情,他从来不问这些,也就不知道易清对从前巫蛊之术造成的那些恶果,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心绪——她是在愧疚!是在责备自己!她说罪证的时候,眼中甚至有自厌。

可是那些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何必把家族的罪恶往自己一个人的身上背?她去救五舟门的那些器皿,他自然有办法放一些言论出去,人们会记她的情,她不用替整个月家赎罪啊!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眼光长远,看得见天下的人,易清如果真的救了别人的父母亲人爱人朋友,那些人对她就是感激的呀!只要有感激她的人,只要有不觉得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妖魔鬼怪的人,她被追杀的没地方逃的时候,总有个能躲一躲的去处吧!

曲白要说的话还很多,他觉得他必须要纠正易清这种自觉背负整个月家的责任心,却不想他刚才那句话不知哪里不对,易清的情绪,比方才还要激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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