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安全岛

金曲奖的颁奖典礼是在晚上进行,但下午的时候气氛就已然到位。

傍晚的时候盛夏的炎热稍有消退,但人气兴盛,是最热闹的时候。此时走在红毯上的嘉宾,大多有头有脸,都能被观众叫出名字或认出个面孔。观众反复冲击保安和栏杆的封锁线,欢呼声一阵紧接着一阵,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章耀辉虽属幕后,但人气和知名程度不亚于明星,往红毯上一走,就可以走到热搜的前排。但章耀辉懒得去凑那个热闹,他毕竟不是真的明星。就像有人自称他的粉丝来讨要签名,他一律拒绝,他本职到底是一家跨国集团的掌门人,不能在来路不明的纸上签字,也不能把签名传得满世界都是。

章耀辉绕过铺有红毯和记者的那条星光大道,走别的通道进了场。然而场内也有摄影师和主持人在游荡,一看到章耀辉,主持人赶紧放走身前一个不善言辞的音乐人,急切而不失优雅地凑了过来。

一顿采访是避不开了。

“章先生,你好。”女主持人朝他问了好。

“你好。”章耀辉站在原地,表示接受采访。

这位主持人章耀辉以前见过,但今天能感觉到有些不同的是,她的声音比以往多了点底气,眉宇间也有些“我在盯着你,千万别让我抓到”的兴致盎然。

章耀辉知道,这是运动的影响扩散给女性带来的变化。

时至今日,,而是大范围的女性意识的觉醒。

之前章耀辉还没进场的时候就观察到,今天出席典礼的女明星和女音乐人里,穿裙子的少了很多,装扮也都朴素自然,不再像以前那么华丽。争奇斗艳的反而会成为异类。“没必要再讨好男性”就像是今天时尚的主题,有些人甚至故意打扮得很中性,以表明一种态度。

男性们相应的也有变化。摄像师现在都不敢由下往上拍摄女性,因为这样会被说成“男性凝视”。一些生性风流的人更是不敢再乱说话,唯恐被抓装茬往死里打,什么“”、“苗条”的称赞说出来就像是挑衅,得深思熟虑。

章耀辉对于这种变化是乐见其成的,他在两性关系方面毫无破绽,对女性也从无轻视,毕竟他在未发家前,就斩断过不少伸向女儿的黑手,对此事向来憎恶。如果圈子里能少点乌烟瘴气,那是再好不过了。不管翁楠希当初是为了什么目的发起的这场运动,但在章耀辉看来,翁楠希推动了两性平权这件事,实在算得上厉害。

“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吗?”主持人向形单影只的章耀辉身后张望,好奇道:“女儿没有一起吗?”

“她来干什么?她又没提名。”章耀辉说。

“来颁奖也不错啊。”主持人笑了笑,意有所指。每年的奖,都是由上一年的颁奖的。

结合最盛的传闻,今年的很可能由韩觉获得,到时候应该是由章依曼这位去年的给他递奖杯,场面必然是很好看的。

“所以啊。”章耀辉摊了摊手,用无奈的表情和语气补完了后半句话:所以我今天才一个人来。

同样的意有所指。只不过他说的是另一条传闻——韩觉今晚并不打算出席领奖。

主持人被逗笑了,心里有点懊恼自己今天的穿着太古板了。

“我们都很想念章老师,很好奇她最近都在干什么。”她用手捂住心口,语气十分恳切。

金曲奖的颁奖典礼是全程直播的。在典礼开始前的这些时间,红毯那边的场外采访和会场里的场内采访交错着播放,是两位主持人的战场,双方暗中较劲,想方设法让镜头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章耀辉知道主持人把话题引到了女儿身上是为了什么,但他也乐于多说两句。

“她最近就是玩啊,和她男朋友一起旅游,小年轻潇洒的很咧!”章耀辉的语气像极了被留守的儿童。

“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开心肯定是开心的啊,环球旅行啊。”

“那你呢?你开心吗?”

“我开不开心?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还得每天加班工作,结果我女儿已经在享受退休生活了,真是羡慕死了。”章耀辉摇了摇头。

“女儿在国外那么久,会不会不放心呢?”主持人问。

不放心当然会有。

以前他出差外派,把女儿交给谭念照顾,后来女儿去外地或者出国,也都有经纪人和团队跟着。这次不一样。这次女儿只和韩觉出去,两个从小当艺人的,社会经验都没多少,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章耀辉这次听到女儿回家的消息,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处理完手里的事,连夜从京城回到魔都。

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已经亮着了。

大门的路灯指引出一条路,客厅灯开得通明,漏出温馨的黄光,屋子里隐隐传来电视热闹的音乐和特效,院落那边,章三跟个智障一样把他当成了贼偷,正嗷嗷叫唤着。章耀辉站在门外,还没进家就已经跟泡在温泉里一般舒适。

这是久违的家的感觉。

吓退蠢狗章三,进了门,章依曼正在布置宵夜,见到他来,咋咋呼呼地招呼他赶紧洗手坐下,再不快点吃掉,节目就要放完了,到时候气氛就不够啦!

章耀辉看向茶几,所谓宵夜只是一堆的汉堡薯条炸鸡。再看电视,电视里放着综艺《华夏有嘻哈》,当年和韩觉一起参赛的小范如今成了制作人,歪坐在导师席上,戴着墨镜,一脸的神秘莫测,惜字如金。

章依曼洋洋得意地说,吃饭讲究一个气氛,就像年夜饭搭配春晚,洋快餐也要搭配说唱才好吃,是不是很有道理?

章耀辉顿感心酸,在电视荧光的反射下,仿佛头发都白了许多。他问女儿,夜宵吃这些会不会太不健康了?

章依曼还是很体贴她爹的,宽慰道她跟韩觉在一起之后,也不是顿顿吃这些“垃圾食品”,所以不用担心她营养不均什么的。

我问的是这个吗!章耀辉怒道。他心酸女儿不顾老父亲年近半百的高龄,竟喂他吃这些高油高盐的东西,一点也不贴心小棉袄。

谁知章依曼早有准备,端出一盒蔬菜沙拉和一小杯玉米粒。

章耀辉沉默片刻,一边拿起汉堡,一边感慨女儿出去的这两个多月,到底是有长进的。装傻可以装得跟真傻一样,简直以假乱真,实在厉害。

章依曼笑嘿嘿地说,其实是韩觉建议她准备两套方案。猜测如果是先拿出沙拉,章耀辉一定会怒斥不给肉吃。如果先拿出汉堡,则会被说不顾健康。

章耀辉恼羞成怒,把纸巾一甩,说我不吃了!

章依曼咆哮,你都吃完了!

电视里小范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地淘汰掉参赛选手,电视外,章耀辉和女儿边吃边聊,多是他听她讲出国两个多月旅游时发生的事。

章耀辉一直通过朋友圈关注着女儿的动态,去过哪里好玩的,吃了什么好吃的,他其实都记着。但有些事情,终究是不如当面讲效果来得更有意思。尤其是章依曼跟韩觉用录像机拍了很多的视频,记录了游玩的点点滴滴。

比如章依曼跟韩觉玩跳伞。章依曼指着电脑,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视频,因为是他们互相影响、一起探索了人生更多可能性的证明。结果章耀辉看到视频里韩觉跟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瘫倒在地,顿时笑得不可自抑,咣咣拍着桌子,鄙夷道就这?章依曼制止无果,气得用纸巾捂住她爹的口鼻,强制性不准他取笑她的男朋友。

再比如,他们玩到巴国的时候,会和路边的孝一起踢球,章依曼左冲右突连过数人,单刀进球,精彩至极,而韩觉则笨手笨脚的,还想玩什么“少林足球”,在地上做着托马斯回旋,结果球早就被敌对的孝捡走,一口气踢到了家门口尤不自知。章耀辉一边看一边感慨,说章三上场都踢得比韩觉好。

章依曼突然想起要质问老爹把章三养奇怪了的事,于是要去院子拿物证。

章耀辉继续坐着看视频。

没有女儿在身旁,章耀辉立马放松表情管理,嘴角含笑看着影像里的人,时不时被逗乐,小声地笑出声。眼神满是欣慰。

其实女儿具体玩了什么,他并不特别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女儿的笑声,脸上飞扬的神情,和看向镜头后面的韩觉时幸福的眼神。

章依曼的隐退,某种程度上算是违约,损害了公司的利益。这让章耀辉在公司内遭受了不少的非议和攻击,其掌门人的地位也受到了质疑。为了压下这些声音,章耀辉做了很多补救和手段,劳累的程度比起最忙的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他始终不曾后悔。

他从没忘记自己除了掌门人之外,还有父亲这个身份。当初他不择手段力争上游,来到今天这个位置,将女儿的生活过滤得只有纯真和无暇,为的不就是希望女儿能够开心幸福吗?

纵使过滤韩觉的时候走了点弯路,后来也明白了一味的保护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亲手领着女儿见识世界的灰暗,但希望女儿幸福的心意,始终不曾改变一丝一毫。

现在来看,他这个当爹的还不算失败。

电脑里,还有其他不那么搞笑的视频。章耀辉一一点开看过去。

比如黄昏时分,章依曼坐在小旅馆的阳台上,红色的头发像天边的云彩,她抱着吉他弹奏,悠然闲适地弹奏,时不时拿起脚边的啤酒喝上两口,惬意地叹出一口气,对着镜头嘿嘿一笑,低头再继续弹。

比如两人在游玩到某个景点的时候,韩觉突然有了灵感,拿出手机记录词曲,两个人回到酒店,一起把曲子合作弄出来。

再比如,韩觉发挥他导演职能,从早上叫醒章依曼开始拍她,跟拍一整天,用镜头把她的喜怒哀乐、呆萌、娇嗔、困顿尽收眼底。仿佛他整个世界唯一的焦点只有章依曼一个人。所有的异国风景,所有的异域风情,都只是点缀而已,什么都不比眼前的爱人更吸引他。

章依曼给章三擦干净了脚掌,牵着它回到了客厅。

章耀辉立马收敛表情,跟专家一样点评起韩觉的拍摄技法,说把章依曼拍得不像本人,真是恰饭导演,没骨气。

章依曼听了只想放狗去咬他。

章三看到章耀辉,立刻兴奋地摇起了尾巴,仿佛遇见了久别重逢的兄弟,扑上去想吃他手里的鸡翅。

章耀辉一边跟傻狗角力,一边问女儿,怎么这次旅游去的都是他们以前去过的地方。

章依曼点点头说,对呀,但是大叔没去过。这些地方她都玩腻了,但是有了韩觉的这些城市,对她来说又变得新鲜了。她说,“我又不是去看风景的,我只是想看看在那些风景里的他。”

章耀辉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继续看视频。

电视里小范正对一个模仿韩觉的歌手进行点评,说韩觉后期创作的说唱歌词削弱了汉语四个声调带来的阻碍,唱出来都是带有旋律的,这需要一定的音乐素养,能力要求非常全面,不要轻易去学。

章耀辉调低了电视音量,问女儿,韩觉的病情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在看医生。

在拍摄的视频里,章依曼和韩觉都是在笑的。而章耀辉同样关心没被拍到的那些部分。

一段正常的关系不可能只有笑和快乐。真正决定关系长久与否的关键,往往是那些不笑的时候。

章耀辉当初决定了接受韩觉,就没想过在他病情发作后置之不理。

对于最亲家人的询问,章依曼也没隐瞒,她说就算在国外,韩觉也会定期和心理医生见面。韩觉一开始还不准备看医生,说他们只会说着“这不是你的错”,然后把一切原因归结到家庭,就可以凭此赚钱了。章依曼当然不认为有本事的心理医生是这个样子的,所以坚持要他去看。韩觉最后只能去,但去了似乎也没什么效果,医生说他的戒备心太强太强,把内心捂得严严实实,一丝一毫都漏不出来,强行去看,还会迎来反击,所以唯一能让韩觉完全放下防备的章依曼,得担起救治任务的主力。

章依曼对此当仁不让。

旅游的途中,章依曼见识到了韩觉罕见的脆弱时刻。他的情绪有时会莫名地低落,前面走几步是床,后退几步就是沙发,但他偏偏就是想躺在中间冰凉的地板上,一动不动,灵肉分离,时间的流逝几乎没有感觉,伴随着胸痛,觉得房间里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仅仅是呼吸空气这个动作,就已经累得他浑身大汗。

章依曼没有哭也没有不知所措,更没有如临大敌,她那时已经看过了很多的资料,询问了很多专家,她已经下定决心用她的方式,试着把韩觉从泥潭里拉出来。

除了叮嘱韩觉按时吃药,她还做了别的很多——韩觉躺着不想动的时候,她就躺在韩觉的身边,叽叽喳喳说话或唱歌,有时也放些电音,跟韩觉讲国内外音乐的流行趋势。韩觉情绪莫名低落的时候,章依曼就拖着他去健身房运动,回来之后洗个澡,点了外卖,再挑些治愈电影或喜剧来看。韩觉有时想什么都不吃地把自己饿死,章依曼几次询问问不出他想吃什么,就会点她喜欢吃的食物,自己吃着,品鉴着菜肴和甜品的味道,再时不时喂他吃几口,询问他的看法。每到深夜,她就化身最警觉的猫,韩觉的每个翻身她都能察觉,韩觉醒来她也醒来,但是被韩觉抱着轻拍几下背,她又马上迷迷糊糊重新睡着。

章依曼仿佛永远元气满满,积极地把活力渡到韩觉身上,给他充电。

她用行动向韩觉证明,她就是他的避风港,也是他的安全岛,在她这里,他可以袒露脆弱,她永远是无条件爱着他的。

后来再去看医生,医生说情况确实有在好转,章依曼说,她自己也是这么感觉的。

章耀辉问女儿,这样累不累。

章依曼露出大人的神色,笑着说偶尔会累,但就像章耀辉以前为她遮风挡雨一样,累,但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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