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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五月长安——冯文通番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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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光破云,天际青白。

日头刚刚升起,五月长安的清晨还不算炎热,偶有微风,甚至有些舒适。

明德门外,以长安知府顾瞻为首的地方大小官员,以及以公府长史为首的雍国公嫡系官员,整整齐齐地站了数排数列,翘首等待雍国公的归来。

冯文通就站在顾瞻侧后方,他虽然品级不高,却是顾瞻从京城带来的,至少在陇西贵族眼里,属于顾瞻的心腹僚属。

目光一转,将周围人的神态举止大致看了个遍。

大多数是貌似恭敬,其实不耐的,毕竟再过一会儿,日头就升起来了,长安酷暑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可谁叫雍国公燕望西就喜欢这样的排场呢?

时常听人提起从前那位燕大将军,据说是个极爽快不拘小节之人,可惜虎父生了犬子,如今这位雍国公不但打仗不如甘明琮和萧梁,还生了一副狗嫌人厌的性子。

每每被燕望西发作之后,底下人就很是怀念燕怀。

例如现在,冯文通就隐隐听到了周围人内心对燕怀的呼唤。

冯文通不由得笑了一笑,其实燕望西这样的才是好相处呢!他们是没跟萧隶相处过,看上去很礼贤下士的一个人,你都不知道他那一笑里淬了多少毒。

当年他跟着萧隶南下,也在御前晃过几次,每一次进去时头皮发紧,出来时浑身冷汗。

哪怕是先前的裴纪,也是冷冰冰难以捉摸的心思,哪里比得上燕望西这么单纯可爱好相处?

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群人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瞥了顾瞻一眼,官服整齐,俊逸眉眼之间生出急切期盼。

这么几十个郊迎的人里,大概只有顾瞻和他是认真来迎的,只不过顾瞻迎的是他的妻子永嘉县主林嘉兰。

林嘉兰,是为了她的婚礼而回京的……

她终于还是嫁给了别人……

冯文通敛了敛眸,耳边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来了!”

前方旌旗扬扬,雍国公和永嘉县主的仪仗陆续抵达。

林嘉兰面带笑容,一脸愉悦,燕望西则正好相反,那么多官员在城门外迎接,他连一个笑脸都没给,直接趋马入城了。

人们只能求助地看向和燕望西同行的李庸。

李庸含蓄地解释道:“国公近日心绪不佳,与诸位无关,诸位莫要放在心上。”

这么一说,大多数人也就懂了。

燕望西两次向秦国公主求亲的事人尽皆知,如今看公主嫁了别人,心绪当然佳不起来;这么一想,大家也就松了一口气,赶着各自回衙里避日头去了,只等下衙后再出来赴今晚的接风宴。

至于燕望西的小情绪,历来是没几个人在意的。

但李庸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他落在燕望西后面,安抚了陇西官员之后,就凑到了冯文通身边,低声道:“国公憋了一路的气,冯大人随我去劝劝吧?”

林嘉兰听了笑道:“是得劝劝,他在京城缠着驸马比了不下十来次武,次次都不过三十招,临走那天还偷袭了驸马,结果还是被打趴下了,这一路暴躁得不行!”

顾瞻皱了皱眉,问道:“他给你脸色看了?”

林嘉兰眉眼一软,冲他亲昵一笑,道:“没有,我不过跟他同路而已,哪里需要去看他的脸色?”

顾瞻被她笑得有点脸红,干咳一声,对冯文通道:“你去劝抚一下吧,不然接风宴上还要黑着个脸。”

冯文通含笑应下,施礼告退,一个眼神都没再留给那对夫妇,不就是小别胜新婚吗?谁没过似的!

倒是李庸很是艳羡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感慨道:“顾大人和县主真是恩爱!”

冯文通含笑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前世也一直听人说林嘉兰和姚叔景极为恩爱,甚至在姚叔景死后毅然殉情,成为人人称颂的义妇。

大约林嘉兰就是这么个小女人,出嫁了便敬爱夫婿而已,并不是非谁不可。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无论在那个前世,林嘉兰与姚叔景是如何的传世惊人,对现在这个林嘉兰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心里眼里,都只有身边的顾瞻。

就和她一样,不用背负前世的不堪,只需怜取眼前之人。

那些本不该让她承受,幸好她也不必承受。

只是,为什么……竟然会是萧梁?

“那个萧梁,简直卑鄙无耻!”燕望西一看到他,劈头就是这么一句怒骂。

冯文通毫不犹豫点头道:“是!我也是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徒!”

得到了应和之后,燕望西顿时觉得气顺了许多,但仍旧神色忿忿:“你说阿若怎么就看中这么个货色,白瞎了那么好看的一双眼!”

李庸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英国公人物俊雅,风仪无双,是公主殿下的良配,国公慎言!”

燕望西嗤笑道:“不就是长得好看吗?难道我不好看?”

李庸抬眸看了他一眼,抄着手没说话。

燕望西顿时被激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好看吗?我燕望西不高大俊美吗?”

李庸面无表情地朝他拜了一拜,道:“国公和冯大人慢聊,下官告退了!”说完,埋头步履如飞,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人影。

燕望西指着他,愤愤不平地问冯文通:“他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冯文通笑了笑,道:“国公也知道,小李大人是公主殿下客居长安的时候提拔的,那时,似乎萧梁也在吧?”

燕望西恍然大悟,点头道:“可不是,当年长安宫变,是萧梁和阿若一起扶持了李庸——”又哼了一声,“那就可以不把我放眼里了?也不看看他现在在谁手底下做事!”

冯文通笑道:“小李大人出身世家,自然更仰慕萧梁的风仪,如国公这般俊美神武的名将气派,那些世家子是欣赏不来的!”

燕望西顿时高兴起来,很是赞赏地对他点了点头:“还是你小子有眼光!”

又有些伤感:“阿若要是也像你一样想就好了!那萧梁除了一张脸,还有哪里好?还不是靠着阿若的关系才领了主帅?”

冯文通心中好笑。

前世萧梁一面同甘明琮南北对峙,一面还能将燕望西堵在关外,怎么会只是靠裙带关系平定北戎?

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

“陛下有意为他造势,必然要以他为帅,有国公和甘明琮为副,又倾一国兵力,平戎之战,原本就是十拿九稳的!”

有人附和,燕望西也没那么生气了,叹道:“阿若怎么就看上他了呢?明明那个时候,她都要嫁我了……”

冯文通扯了扯嘴角,那个时候,她都已经嫁给了他呢!他说什么了吗?

燕望西又叹了一声,语气有些怅然:“大婚那天,最后一道礼结束后,萧梁是抱着她走出午门的,一直抱进了公主府……”

冯文通顿时愣住了。

眼前恍惚前世,他被带到江边,他被捆着丢进江水之中,冰冷的江水没过口鼻,神魂渐渐消散……

可在那之前,始终背对着他的萧梁,隐约说了几句话,只是那时的他浑浑噩噩,没有任何反应。

直至此时,记忆突然涌现。

他说,她是不是在这里沉下去的?

他说,她既然嫁了你,总是喜欢你的,你便下去陪她吧……

所以,竟然是这样的吗?

这样珍惜,这样怜爱,这样将她视若瑰宝,从前世,到今生,萧梁心里一直都是有她的?所以,不是她一个人单方面的惦记?

“想什么呢?”燕望西的疑问声打断了他的突如其来的慌乱和绝望。

他仓促一笑,道:“我在想,也不知萧梁是几岁开始惦记殿下的,真是令人不敢多想……”

燕望西愣了愣,道:“阿若十二岁的时候就挺招人惦记了……”

“九岁呢?”冯文通忍不住问道。

燕望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九岁的时候我见过她?”

冯文通呆了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只是想着,萧梁曾在殿下九岁时赴定州从军,回来后殿下就十二岁了,不知是不是那时候就惦记上了……”

燕望西想了想,摇摇头道:“阿若九岁的时候我见过一次,就是个小女孩,脸圆圆的,说话糯糯的,样子跟现在不太一样,哪就至于让人惦记了?不过那时候也招人喜欢,甘明琮就护她护得紧,倒没见着萧梁……我要是有这么个妹子,也是疼着爱着的……”

冯文通忽然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

是啊,萧梁离开她时,她还是个孩子呢!只不过萧梁离开后,她一直无人疼爱,才格外惦记那个兄长。

所以,她应该是真的喜欢他才嫁他的吧?那他是该下去陪她……

只是,为何水下丧命之后,一睁眼,却回了从前,他回来了,她却没有回来,冰冷江底,岂不是只剩了她一人?那她该多害怕啊……

“你笑什么呢?”燕望西问道。

冯文通笑道:“国公说甘明琮从肖着殿下,可殿下也没嫁甘明琮啊,可见殿下和萧梁是长大后生出的情意,殿下是江南人氏,可能就是喜欢萧梁那样山温水软的人物!”

就像她从前也喜欢他一样……

燕望西嘟囔了几声“没眼光”、“没出息”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嚷道:“我也要成亲!”

冯文通目瞪口呆。

燕望西兴致勃勃地吩咐道:“去把李庸给我喊回来!”

冯文通回了神,问道:“国公怎么突然——”

“哪里突然了?”燕望西道,“阿若不肯嫁我,我就不能娶别人吗?我偏娶一个比她好的!”

冯文通噎了一下,问道:“国公心里可有人选了?”

“没有!”燕望西干脆利落地说,“我们燕家的男人专一得很,我这些年可都是专心致志求娶阿若的,哪有空看别的女人!”

冯文通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燕望西问道:“快帮我想想,身份比阿若高的不可能了,我要找个比她美貌的!”

冯文通想了想,道:“小李大人的妹妹很是端庄貌美!”

燕望西皱眉道:“那个我见过,不喜欢;个不要太端庄的!”

冯文通道:“宇文征将军的次女待字闺中!”

“比阿若美?”燕望西问道。

冯文通被问倒了。

凭良心说,那位公主并不是以美貌着称的,要找比她美貌的并不难,可他怎么能说别人比她美呢?

不能这么说,那只好说:“下官没见过宇文姑娘,国公不妨问问小李大人!”

手一指,指向刚一脚迈入门槛的李庸。

李庸一脸茫然。

燕望西又问了一遍:“宇文征的次女和阿若,谁更美?”

李庸神色一肃,凛然道:“公主殿下天人之姿,旁人岂能随意媲美!”

燕望西斜了他一眼,嗤笑道:“我求娶阿若那么多年,都没你那么能吹!她天人之姿,怎么你当初看中的是徐家姑娘,不是她呢?”

李庸满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道:“我、我……”

“国公这次进京,可曾见到那位甘夫人?”冯文通突然问道。

燕望西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你说夏倾城?见到了啊!绝色佳人,名不虚传!”

“国公觉得甘夫人比起公主殿下如何?”冯文通耐心问道。

“当然是阿若好!”燕望西脱口而出,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泄气,“那怎么办?别的女子,除了能比她貌美,还可能有其他地方比得过她?”

冯文通微微一笑,道:“国公是心里有殿下,才觉得世间女子都不如她,等过了这一阵,慢慢放下了,就能看出别人的好了!”

又或者,一辈子、两辈子都放不下,那便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好了……

燕望西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们都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没等他们离开几步,燕望西就从屋内出来了,随手揪了门外的侍卫往练武场的方向大步走去。

李庸摇头笑道:“国公这个性子,哪里静得下来?”

冯文通也笑道:“国公天真率直,万事不挂心上,日后定能觅得佳人,举案齐眉!”

李庸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笑道:“论涵养,我就服两个人,一是当今驸马萧梁,再者就是冯大人了!”

就燕望西那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也只有冯文通能这么诚恳地夸一句“天真率直”。

冯文通谦逊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宽以待人,少生闲气,方得长寿而已!”

李庸失笑:“冯大人这般年纪,已经想着长寿了?”

冯文通抄着双手,笑道:“是啊!谁人不想长寿呢?与其等老来求仙问道,不如从少年时就开始将养,未雨而绸缪,有何不可?”

李庸连连点头,赞叹道:“殿下真是慧眼识英,冯大人这样沉稳豁达的性子,难怪能劝得住我们国公!”

冯文通想了想,不由失笑,说不定她还真是派他来哄燕望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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