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回梦
那一天你从长安来,栀子花开满了芳庭,燕子楼上径声笑语。我说这是梦吗?哦,怎么会?这是那年的青屋汉瓦,我们坐过的小船,尽管已经锈迹斑斑。还有那儿时的天空,依然如此湛蓝。我们相会在荷花丛,那么多的蝴蝶,在我们身边飞。
你还记得啊?还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你笨拙得像个乡里的孩子,一个词都吐不出来。那竟然是我?怎么会?额,还有印象——我呆呆的弥望于你,嘴里嗫嚅着,就是不知道对你开口。那过去的情形,你还铭记于心,后来你离开家园,学习前程。
临别之前,你来唤我,说想见我一面。我有什么好见?天下女子多了去,怎缺我一人你所见?我就避而不见。你惴惴离开。到如今我还记得你当时形迹:没有言,眼中却满是失望。我能作得了什么?我能给予你什么安慰?你是路途中的人,不指望哪天也许不归。你离开在那个伤心的白天,却并没有走远。
我还在家,你是在忙着什么?读书,练剑,这些男子汉的活计,你一件都没有拉下。你说即便不作一个上流的书童,也要作一个一流的剑客,这些我都谨记在心。你那懦懦的颜色啊,我一生都记得。我多么的愿意,为你打开我的门庭,为你开那一扇窗,为让你所有的风声都飘进来。
可是你还在路上,你还不能马上停下来。我能说些什么呢?说些我们儿时的记忆?还有你被迫远离,又到了南方,去那临时征的地界?你总是风尘仆仆,我怕你哪一天就不再归来。
可是你终得回来。你从遥远的峒地里,获得了荣耀,你并不是那自暴自弃的人。不过,我也看到了些别的东西,你的眼神仿佛已经不复当年的清澈,那时你什么都让我安心啊。我有些怕,这一路下去。那时候,你又回到了北方,正是一个机遇。汉家征儿郎,匹马保家园。我们这一时,乡村城市并没有安宁。有盗贼,有内虏,你被起用,点起乡兵,保境安民。
七月七夕节,你在泾水边,我避祸回来,要到长安,我们再次相遇。难不成是天意的安排?难不成我的难还没有结束?我当时见到一队兵,以为又是贼寇,不免心紧。
正在我惶惶惑惑,那从远处打马过河来的,原来是你。我有些呆异,却又惊又喜。这时我望眼过去,现在的这个你,与少年时候我见过的,略有些不同。你略显阴郁,嘴角上也不全是笑容。那时的你,怎么不见了?
这是我的记忆,我深深懂你,那时候,你还是淳朴的模样,并没有冷冷的冰,即便是一闪而过的目光。可是现在你有些变了,怎么会?但我又不能骗得了自己,我看得准啊。我,云梦,曾经与你一起的那个人,如果能换得了你人间原来的模样,我愿意一生重来的换。
我和你在一起。这时有无数的话,无数的酸甜苦辣,与你诉说。这两年我在乡下,长瘦了,变黑了,你还常常记起我不?我天天的望着南方,希望你从“临时征”里得回。
你却变得默默了许多。从前你可不是这样啊,那时你多听我的话来。我和你之间,心与心间的言语,总是没有完的时候。
我就回了家,你远远的送着。“若长安春华秋实,有人不归,你依然攒紧思念,翘首企盼——惟来生以报。”我怕你那样的言语,那时你写在一张纸帕上,我回去才得知。你仿佛离得我有些远了,但我还是不愿承认。我远远的记着你,你却又开始了新的征程。
我怎不记着我的云梦?可是现在怎么能得,那样的开怀言笑?他们不远,大漠战马在嘶,狼烟滚滚,我们自己都朝不保夕。它们野地里的群狼在嗥,他们也随时准备着攻势,这大好河山,从一开始,就只是强者的天下。我们喂饱自己的马匹,擦亮自己的武器,等待着殊死搏斗的时刻。
天色渐晓,长安一梦到天亮。多少人行色匆匆?多少梦不再醒来?无定河边,影子被拉得越来越小。就这样躺倒在荒漠中?我们被野蛮打败?沉默在滴滴答答,在时光的钟摆前,我们屈膝屈服?
那些事件纷至沓来,他们来过,北方的夷族,成千上万的寒光闪闪,他们像群狼见到了血腥,想把我们撕得粉碎。谁的腿开始抖动,脸也变得煞白,这是你吗?难道马上退缩?作一个懦夫苟活于世?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放眼天下,南面是我们的家园,这一片汉城汉土,沃壤万里,我们的的孩子在茁壮成长。他们的北方,这一群骚动的男儿,整日里磨刀霍霍,从来没有放弃觊觎的野心。
这些年,我们被一道界墙分割开来,这绵延的万里长城,我们伟大的人民劳作,他们用白骨堆成。“你们回去吧,这一群野蛮人,这里不属于你们。”你们让与我们吧,我们共享太平。他们回应着说。难道有共享的太平?我不免疑虑。我的思绪回到数年前,在云中郡,他们如一群疯子般,枪挑我们孩童的身影。你们这一群恶狼,作惯了恶事,总有人来收拾你们。
我站在阵前,看我们长安勇士,在他们恶狠狠压过来之时,气势不减,心里稍安下来。请原谅我,我还是个新兵蛋子,去年才入的伍,就目睹了云中的一番杀戮,我还没有很好的调整过来。可是,瞧他们的气焰,这一帮番族,他们太目中无人,更没有半点兵纪,我们大汉的军人,必将以迎头痛击。
梨花白时,那个春天,长安的桃花开了,我在征途劳顿之后,想去见一个人,一个一直梦里所见却不能见的人。就像我的长安一样,我长年在外,四处征伐,一年里很少见过你几面,但没有停息的是,我整个的是为着你的,这时,我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