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偏要做出点成绩
杨陆顺拿出泉水烟给几个姐夫一人装了一支,歉意地说:“几位姐姐姐夫,六子这些年多亏了不时寄钱资助我上学,也多亏你们照顾年老的爹娘,六子谢谢姐姐姐夫了!”说着挨个跟几个姐姐姐夫鞠躬表示感谢。.又转身从旅行包里摸出一瓶“春江大曲”,说:“几位姐夫哥,中午我好好敬你们!”
二姐夫笑着说:“六子到底是读书人啊,自家人都这么客气,爹娘是你的爹娘,也是我们的爹娘,我们都应该养老人的嘛。春江大曲还真是好酒,要多喝几杯。”
三姐夫说:“六子,回来就好了,家里现在什么都不缺,有吃的有穿的,就缺你娶了老婆给爹娘添孙子了啦!”
在大家的笑声中,他爹说:“六子也别脸红了,你都二十二岁了,早该娶老婆的。我和你娘盼孙子都盼几年了。如果你不读大学,孙子兴许都两三年岁了。”
杨陆顺羞郝地说:“爹,才回来来气都没喘就给我下任务压担子,也等我歇会好不好?”
四姐笑呵呵地说:“大家瞧,咱六子还害羞哩!在大城市里呆了三年,硬是城里人样子了,白白净净的,比乡里女娃子都好看!爹,我没说错吧,六子就是好命,以前你还老让他下田,我就不忍心,糟蹋咱杨家的宝贝哟。”
他娘说:“老四啊,你兢着他,那时人家十四、五岁都当劳力使,我们六子十八了还没下过田,遭人笑话嘛!”
五姐说:“这下就更不用下田了,咱六子是国家干部了哩!六子,其实你应该就留在省城的,回来干嘛?别人想跳还跳不出去那。”
杨陆顺笑着说:“家里不是有老爹娘嘛,老话说:家有高堂不远游,我的家里的独子,怎么能撇下老人只顾自己呢?真要跳出去,我现在就留在了春江市了。”
他娘一听这话,泪水又流了出来,说:“还是六子乖,惦记着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
五姐笑着说:“爹娘,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姐妹五个不惦记你们两老了?”
他娘伸手拧了五姐一把,笑骂道:“就你老五嘴巴从小就不饶人,你们姐妹五个也惦记我们的,还有五个好女婿!六子,你几个姐夫真让人没半句闲话说,队里的人都夸我命好呢!”
几个姐夫忙都谦逊,说自己是应该孝顺长辈的。杨陆顺不解地问:“怎么大姐和大姐夫没来呢?在家忙农活啊?”
四姐夫哼了一声说:“他们在给儿子卖苦力!鹏子搞了个基建队,让你大姐去给基建队煮饭带娃娃,你大姐夫呢就做挑砖灰的下手,他们还要抽时间插田割禾,哪有闲工夫来哟。.”
他爹唉了一声说:“也是帮自己屋里,乘现在还有力就出点力吧。”
五姐夫说:“问题是大姐他们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吃得消呢?最可鄙的是连工钱都没有,还要倒贴娃娃的零食钱,真的是没了天良。”
这时门外进来了几个人,杨陆顺一看,原来是左右邻舍,忙笑着装烟让座,卢大妈笑呵呵地说:“杨爹,恭喜你老了啊,在外面读书当干部的六子回来了,你们可享福了!”
马大叔接过烟,伸手拍了拍杨陆顺的肩膀,说:“六子,三年不见,干部派头尽出来了啊!就你这套行头,公社周书记也赶不上了。后生子真俊啊!”
杨陆顺连忙说:“马叔,看您说的,我怎么变不都是六子?”
何大妈坐在竹椅子上左看看右瞧瞧,对着他娘说:“老嫂子啊,你家六子莫说变了好大个样子哟,比起原来乖了好多,我是冒多的女儿,不是硬要攀了你家六子当姑爷!”
他娘笑得一脸皱纹全挤到了一团,说:“老妹子又奉承我,我家六子不还是老样子。白肯定白漂了,读书天天在课堂里,又不吹风又不日晒的,随哪个都会养白的。”
何大妈眼睛到处一睃,奇怪地问:“老嫂子,六子今天回来,四妹子怎么没来呢?”
他娘也拿眼睛只看门口,说:“是的哟,告诉她今天六子到屋,还要她来吃中饭的,莫不是有什么事拖住了?”
杨陆顺诧异地说:“哪个四妹子啦?”他一看众人,都抿着嘴儿笑,就越发疑惑了,说:“何婶,你老说谁呢?”
何大妈说:“莫非六子还不知道?四妹子就是你爹娘给你相的对象啊。那妹子蛮俊俏的,还很勤快,经常到家来帮你爹娘洗浆被子铺盖,哦,四妹子还是个高中生哩!你们俩绝对般配!”
杨陆顺如遭雷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爹,他爹咳嗽一声,说:“去年你不说要回南平工作吗?我跟你娘还有几个姐姐就商量,你不回了我们就管不着,你一回来,我们当父母的还是要操心你的终身大事波?我们写信问你自己在学校找对象没,你回信说没找,我们就急了,你都二十二岁吃二十三岁饭的了,象你这般大小的人哪个不是十八、九就结了婚的,我和你娘就做主给你相了对象,就是北富丰大队刘支书的小女儿,排四,叫刘霞,今年十九岁,那人品长相没得说,
这一年她也经上门帮我们做点家务活,陪我们说说话,女方真的好。.六子,你应该会喜欢的。”
杨陆顺两耳嗡嗡直响,完全没听清楚他爹说的是什么,他心里很是生气:这都八十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最恼火的还瞒了他一年时间,自己的终身幸福难道就该掌握在父母媒妁手上吗?不行,哪怕是仙女下凡我也不能答应!他正要反驳,抬眼一看老父母深切期盼地模样,不禁心里一软,说:“爹娘,我刚出学校,只想把时间和精力多用在工作上,谈对象的事就缓缓再说,好吗?”
四姐夫插口道:“六子,当个中学老师对于你来说不是小菜,哪里还花得你蛮多时间呢?那妹子我也见过,确实不错,咱爹娘是费了心的。”
四姐惊问道:“死鬼?你说六子回来是当老师的啊?不可能咯,我问过好多公社干部,大学生毕业都是分配到机关当领导干部的啊!”
四姐夫说:“是六子自己说的,你不信就问他。”
杨陆顺说:“四姐夫说的是真的。我分配在新平中学当教师,已经去报了到。”
他话才落音,马大叔怪异地问:“六子,你是不是被分配错了?当高中的老师都不是大学生,你还去初中当老师?肯定是你自己搞错了吧?”
何大妈更是惋惜地说:“六子,你就是要当老师,也要到县里的学校啦?怎么会想到回新平这个鬼地方咯?老嫂子,你要劝劝六子啊,莫耽误了前程哟。”
他爹见大家都不看好,也颤声问:“六子,要改还来得及不?爹娘有你姐他们照顾,你就奔自己的前程去吧,莫为了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误了你一世哟!”
杨陆顺是彻底冷了心:开始四姐夫不屑我当教师,我以为是他没见识,可没想到全家甚至外人都不屑我当教师,难道我的选择真的错了吗?现在国家大力号召科教兴国,难道教师在地位仍旧这么低下?可年轻人的执拗又让他不屑一顾:你们看不起老师,我还偏偏要做出点成绩给你们看看!
刘霞天没亮就起了床,昨天她爹告诉她杨六顺会回家,她就高兴地一晚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心事,脑壳其实疼得死,可就是睡不着,一眯上眼睛就看见一个站在花坛前笑着的帅气后生,那是杨陆顺在长江大学照的一张相,本是寄给家里的,被他爹娘拿来送给了她。
一起床,刘霞就用清凉的冷水好好地敷了敷因为睡眠不足有点发肿的眼睛,但一照镜子还是肿泡泡的,气得她直跺脚,又一想反正是去吃中饭,应该过阵时间会好的,这才放心下来,又恨不得立马就见到杨陆顺,心里乱糟糟的,不觉坐在鸭蛋镜子面前发起呆来。
也不晓得坐了好久,直到她娘喊她吃早饭才醒过神来,急忙去漱口洗脸,路过堂屋一看又是吃煮饭,脸一拉厌烦地说:“娘,我不吃饭。天天吃饭,吞都吞不下!”农村里从早就要干体力活,基本早上就是吃饭,不象街上吃面条、馒头的。
她娘跟在后面说:“那怎么办呢?要不我煮两个鸡蛋你吃?”
她爹在堂屋里笑着说:“婆婆子,你就莫劳神她了,你现在就是做酒席,她都吃不进的。我们还是快吃,老三今天要割禾,我们要早些去。”
她娘回了堂屋,吃着饭细声说:“老倌子啊,今天跟老三说我们不去了吧?免得四妹子把六顺带回来,屋里没人,她又会发气!”
她爹想了想说:“那也是的,等下我去跟老三说,你就莫出门,准备点菜,搞客气点。”
她娘笑眯眯地说:“老倌子啊,你说六顺会分配得哪里坐办公?”
她爹说:“他回了南平县,最好就是分配在县革委会当领导,我其实心里也没低,我们南平县整个文化大革命后就没得学生考大学的,六顺是第一批考出去的,也是头一个回来的,我还真不晓得会分配得那里。”
她娘说:“老倌子,四妹子的户口解决了,招工的事就要六顺去搞算了吧?”
她爹呵呵一笑说:“婆婆子,你也是操心,我正在想办法跟劳动人事局搞指标,很有希望,进供销社没什么大问题。我们把四妹子的工作安排好了,她嫁出去也风光撒,她也是高中生文凭。免得别人以为我冒能耐,白当了十几年的支书!四妹子是我的心肝肉,他三个哥哥也说了,现在条件好,妹妹出嫁要搞得漂漂亮亮的,不但不赚一分钱,我还要倒贴一坨出去,我们四妹子也神气撒。”
她娘转头看了看门口,细声说:“你们都惯坏四妹子了,那象个做人家媳妇的样子?连饭都不晓得煮,这样懒的妹子会让人家屋里嫌的!”
四妹子洗漱完了一进堂屋就听见了,最恨她娘说她懒了,顶嘴说:“娘,你又在说我的短了。不晓得煮饭怎么了,学就是的了!如今都八十年代了,做媳妇的就一定要勤快啊?那留着老的做什么?”说罢就气冲冲地进了自己的屋,砰地关上了门。
她娘气得眼泪水直流,说:“老倌子,你看你惯出来的女,气死人了。”
她爹说:“你也是说话不留面子,四妹子在屋里还住得好久呢?就随她点嘛。”
刘霞进了屋,打开三门柜,径直拿出那条新做的白的确良连衣裙换上,扯布连做工花了十八元钱呢!裙领和下摆都镶了粉红的荷叶边,衬得脸上红扑扑的,最洋气的就是紧身腰带了,很多连衣裙都只掐腰没腰带,这条裙子就有腰带,腰带扣还是黄色透明塑料的,就那么轻轻一束,把纤细地腰儿展露了出来,换上白色半高根的凉鞋,刘霞得意地在三门柜的长镜子前转了一圈,一个新潮俊俏的城里妹子出现在她眼里,她再仔细瞅瞅镜中人,透过薄薄的裙子,小背心灰灰的很是扎眼,她咬了咬嘴唇,又打开柜子,从里面找出一件白色的内衬,这是她花了三元钱从县里的百货大楼买来的,一次也没敢穿,要知道内衬这玩意儿是近一年才在县里流行开,就算夏天也只有很少的人敢穿,何况农村里呢。
看着那没有几寸布头的内衬,刘霞想穿又不好意思,左思右想,她还是禁不住爱美的诱惑,脱下了小背心,穿上后不禁心花怒放,穿上连衣裙后,她只觉得身材更苗条、曲线更玲珑,不由兴奋地哼起了“希望的田野”。
刘霞在屋子里折腾了许久,一看小闹钟才上午九点,她家到杨家虽然隔了两个大队,可路程也不到十里地,去早了又怕杨家几个姐姐笑话,肚子也饿得咕噜直响,便翻出一包蛋黄饼就着冷茶吃着,好容易才磨到十点,这才带上宽边的太阳帽,去往杨家。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只拿眼睛瞅她,男人们贼兮兮地老看她,让她心里暗暗直骂他们贱;女人们则用羡慕的眼神看她的打扮,又让她无比骄傲。临近了杨家,她心里越发蹦跳得厉害了,脸上也直发烧,汗珠儿怎么也抹不完,一想起照片上那帅气的杨陆顺就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