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可叹蚌病何生珠
黑紫色的紫砂药壶咕噜咕噜的沸腾着褐色的苦药汁,一个穿着太医院学徒服饰的年轻小子正用一把土黄色芭蕉叶扇子扇着炉火,太医院黎忠安排自己的学徒顺儿每日替定太宫煎药,他时不时的擦一把汗,脸庞被炉火烤的微微泛红。此时已经迫近早膳的时辰,平日里宸妃用过早膳后的半个时辰就是用药的时候。
黎忠正跪在一面簪花仕女图黄梨花木屏风后候旨,他已经搭过脉,只是这一次让他心惊肉跳。
他把煎好的药汁倒进一个豆绿釉白里葵口碗中,用干净的帕子擦净碗的白色边缘沾染的药汁,端近了定太宫惜兰殿的内堂里。
“师傅,宸妃主子平日里吃的药,徒儿已经煎好了。”
黎忠抬起头,捏捏自己的脖子根,大早起来一直低着头跪到现在,他的脖子僵硬的又酸又疼。
“这药先放下,”他转念一想,忙吩咐道:“去,把这药倒掉。”
顺儿年轻,不知事例,便将端药的托盘放在一旁,跪在黎忠身旁,低声问道:“师傅,是不是徒儿煎药的火候不对?”他呆呆的搔搔头,自顾自的嘟囔道:“没错啊,斟酌以慢火煎熬分数。用纱滤去渣,取清汁服之……”
黎忠摇摇头,叹了一声,拉过顺儿道:“宸妃病入骨髓,不是一碗半碗汤药能解得了得,你快悄悄的把药倒了,免得大王下早朝看见了心烦。”
顺儿慌慌的端着捧着药碗出去了。
月桂霜华,芍蕊茹兰四个见主子还昏睡不醒,便都悄悄的围到黎忠身旁,低声问道:“黎太医,主子的病,不要紧吧?”
黎忠正字啊为自己的退路做打算,猛然听见有人问他,愣了半晌,方才慢条斯理的回道:“在骨髓,司命之所属。”
“胡言乱语。”只听见一声低沉的斥责声,卢郅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四个奴婢跪做一片。卢郅隆一挥手,示意四个奴婢下去候着,黎忠仍旧跪在屏风后,卢郅隆轻轻掀起幔帐,帐中挂着的金累丝花囊随之一颤,珍珠坠脚哒哒的撞击在一起,缠成一股,又旋即散开。
安之的面色苍白,似虚透到了极点,他无奈问道:“宸妃的身体是不是,毒气攻心,命不久远了?”
黎忠跪在屏风外,垂着头,连说了几个不字,又缓和道:“大王,宸妃主子的病,到还没到那个境地,眼下用药温补调息何以暂缓一时,臣不敢妄言,强撑五六年到不是难事。只是现在,臣一时不敢用药,这其中取舍,还请大王定夺。”
“这倒是奇了,”卢郅隆轻轻掖好安之的被角转而问道:“寡人又不是太医,着病理缓急寡人如何定夺?”
“臣方才替宸妃主子搭脉,宸妃主子,多半是有喜了,”黎忠低声回答,却听见幔帐中一片沉寂,偌大的惜兰殿只有两个人,但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听见的声音,却是自己砰砰的心跳,他试探着回道:“大王,老臣方才问过宫中的侍女,宸妃主子这一个月来多有反胃,饮食不畅,天葵不畅。臣先前开的药,多有寒性是为了克制那毒的火气,但宸妃主子却一天天的不受用,恐怕再服此药,就会伤胎。”
“别说了。”卢郅潞缓从屏风后的幔帐中走出来,坐到黎忠身旁的一张美人榻上:“你的意思是,孩子和大人,必须要舍弃一个?”
“臣倒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娘娘孕期直到产下王嗣之前都不可再用此药,但期间毒性会渐渐扩散,折损阳寿。但若是执意服用此药,王嗣便不能留下,但臣不得不提及一句,宸妃主子身子虚弱,贸然落胎,也会伤身,若不落胎而服此药,恐怕大人和孩子都不会平安。”黎忠一头磕在地上:“还请大王三思。”
卢郅隆双目轻合,他不由的想起元纾生产时的痛苦,如同半截儿身子进了鬼门关,元纾的身体还比安之要康健的许多。想着想着,他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揉揉眉心,这抉择实在太过艰难,他摆摆手:“别说了,你下去吧。”
“大王,司马良人在殿外求见。”月桂见卢郅隆进殿许久,连茶水都没有喝上一口,便端了一盏六安瓜片来。
“叫她回去。”卢郅隆心烦意乱,随手将茶杯掼在地上,似这杯茶就是端来给他摔的。天青色的碎瓷四溅,茶水和潮湿的茶叶将和田地毯染得脏湿一片,月桂吓了一跳,忙蹲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捡拾碎瓷片。
“慢着,她来做什么?”
月桂怯怯的回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司马良人带了一只捧盒来。”
“叫她进来吧。”
不久,月桂引着一个身穿藕荷色花叶稠叠水芙蓉衣裙的窈窕女子进来,司马良人梳着简单爽利的云顶髻,仅仅在发髻上插了一支累丝镶红玉赤金凤头钗,耳上一对儿红玉包金暗划耳坠,颈子上挂着一串羊脂白玉珠串,袅袅婷婷,明丽淡雅。
卢郅隆手肘撑在美人榻上的一个黄梨花木束腰炕桌上,闭着眼睛淡淡的问道:“什么事?”
司马娴接过侍女手中的天王送子图剔彩捧盒,打开捧盒,里面是一个玲珑瓷盒,取出瓷盒,放在卢郅隆倚着的炕几上,笑道:“大王,这是我托父亲从番邦巫师出讨来的灵药,据说这种药只在大雪山深处的石洞中,采药人用藏羚羊的皮毛将药草背回,再用老骆驼天葬的骨头晒干,混合天山雪莲研沫,深海老龟的龟甲研沫,配以上号的补身药材,经巫师作法,最后用天山顶的无根之水揉成药丸,可以强身健体,保护心脉。”
卢郅隆捻起一颗乌黑的药丸,只觉得芳香四溢,狐疑的望着司马娴,却见她一脸淡静,尽管真诚毫无保留的写在她的脸上,卢郅隆仍旧无法相信:“寡人谢你了,月桂,收了药。”司马良人极善察言观色,便现行告退了。
司马娴出门不久,卢郅隆叫了月桂来:“你去叫黎忠过来。”
黎忠还没走多远,便被月桂叫了回来,他接了那药丸细细检查一番,也查不出什么异常,药丸香气扑鼻,却都是上好药材的天然之气,一时也查不出什么异常。
“这药…”黎忠将药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又将药物碾碎,用水化开,叫宫中的狗监送来的一条狗舔了,反复检查方才回道:“大王,此药无害,而且,据微臣所见,此药极其珍贵,当中的各味配药都是天下难寻的上品。而且,即便是孕期,也可服用。”
“是谁走漏了风声?”卢郅隆沉吟道。
虽是一曲轻声吟哦,黎忠却似惊雷入耳,不由的跪到在地:“臣万死也没有透露半个字,臣谨遵陛下吩咐,一直都是守口如瓶的。”
“罢了,”卢郅隆道:“若是此药真有奇效,寡人向司马良人要了配方来,你着人配药就是了,去吧。”
“陛下,您忙了许久,还没用膳,奴婢知道陛下吃不下,特意差膳房送来了一碟银丝卷,一碗酒酿桂花莲子羹,您好歹吃一口吧?”月桂说着将一碟儿色白如雪,酥皮丝丝缕缕的圆形点心,一碟儿黄白相间,甜香醉人的莲子羹搁在卢郅隆面前:“陛下,请用膳。”
卢郅隆侧目望着那一碗一碟,样子精致,气味醇香,是庖厨下了一番功夫的,用勺子拨了拨,莲子无心,如珍珠鱼目,颗颗饱满,此刻却没有心思去尝它的味道:“你去书房告诉小瑞子,把奏折都送到这儿来,寡人就在这儿批阅了。”
“卫……卫……父王,”安之眉心紧蹙,额间渗出丝丝冷汗,芍蕊用帕子轻轻拭去,低声询问道:“主子,主子您说什么?”
卢郅隆听见芍蕊发问,便信步赶到安之病榻旁,伏在安之唇边,她唇色发白,声音虚弱,勉强听清。卢郅隆的面色忽然无比疼惜,芍蕊和月桂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卢郅隆自嘲的笑道:“早就知道,你心中最在意的不是寡人,不是自己,竟是那把你伤的体无完肤的卫国。”说着一时也感喟万分,不由的叹了一句:“人生啊,像一个守财奴一样,一辈子兢兢业业的看着卫国,连个瞌睡也不敢打,这种日子过得什么趣儿?”他的指尖轻轻撩过安之的鬓发:“一辈子劳心费力,一辈子两手空空。”
安之缓缓睁开眼,卢郅隆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他俯下身来温然笑道:“之儿,咱们有孩子了。”
“孩子?!”安之的眼睛不由的放出异样的光芒,她下意识的触及自己平摊的小腹,似在一刹那感受到作为女人的复杂:“我们的孩子?”
卢郅隆笑的像个孩子,他俯下身,把安之箍在自己的臂弯中:“等孩子生下来,寡人就册他做太子。”
“不,”安之决然,她轻轻揽在卢郅隆的腰间道:“我到希望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我希望大王让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不要让他学习经略权谋,我不想……”
“可我们的孩子有着世上最高贵的血统,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继承着泱泱大国呢?”卢郅隆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