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人生万事数已定
宫人还在做清晨的洒扫,安之已经早早坐在一架六瓣菱花贴银鎏金蝠桃纹八仙纹铜镜前梳妆,面前隔着青玉嘉禾鹌鹑式口脂盒,里面盛着软腻的色艳如火的口脂。
被安之指名月桂的宫女正用一把血玉双凤对立梳轻轻的梳理着安之的头发,那血玉色泽几位细润,一般白,一半红,两只凤雕的栩栩如生,为着能用这支梳子替安之梳头,四个宫女私下里争了许久。
安之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指尖在微微微微沁着汁水的口脂上轻轻一按,点一点朱红在唇间浸染,如同一点丹红桃花的花瓣。
“主子,今天算是您第一次见过宫中的各位主子,不如,咱们快些?”月桂一边说着,一边把耳后的两缕长发变成小辫,搂住大束头发,发顶两束发辫编织缠绕,用小金簪子绾在发顶,横插一只莲花莲叶包银羊脂白玉钗,一对儿银珠雕刻的莲蓬模样的耳坠。
换了一身洛绣玉板白牡丹月白宫装,衣襟都用平银绣法绣了云气纹理,虽然落落大方,却也寡淡清雅。“咱们走吧。”安之轻声吩咐一句,月桂这几日被安之的反常举动弄得心有余悸,也不敢多问,便扶着她登上了轿撵。
长长的甬道两旁是高耸笔直的宫墙,红砖翠瓦装潢的大气磅礴,宫墙内是几株梨花树,雪白的花瓣已经落尽,空空的枝头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花蕊,细枝伸出墙外,清冷异常。
王后宫里请安的妃嫔一大早都已经来了,众人也都得了信儿,知道今日能见到那传闻中让百玦王魂牵梦萦的卫国公主,都忙不迭的起了个大早。
良妃李媛乐原是卢郅隆的一个妾,自侯府时便跟着卢郅隆也算是府中的老人儿了,虽然无一男半女,但卢郅隆也感念她多年的尽心服侍,让她位列妃嫔。她此刻正用一个镶青玉足银暗划匙舀着一碟蜜酿花粉银耳莲子盅吃:“这卫国的公主果然不同凡响,别人都是封妃的第二日就觐见王后,她怎么过了足有半个月才将将露面这倒是不合规矩。”
王后温婉笑笑,众人心中都有疑惑,这疑惑的答案只在她一人心中,安之的身上有太多秘密,牵连着太多人的颜面,原是也不得不为之隐瞒,便笑笑:“卫国公主嘛,身子总是娇弱些,这几日又是舟车劳顿万里迢迢的从卫国送来,又要着即进行封妃册礼,一来二去便病了,这不是才好些。还是大王吩咐了,要宸妃静养半月再同众姐妹见面。”
司马良人端起茶盏,一边轻轻拂去漂浮在杯中的茶叶,一边幽幽说道:“听说这位公主是死了的卫枢大都督的同母妹妹,大王偏爱些也是应当的,毕竟大都督为百玦鞠躬尽瘁,大王若不对他的妹妹照顾些,反倒不和情理了。”
佳予侧目望着良妃,良妃梳了飞仙髻,又在发髻上簪了一左一右簪支累丝偏金凤,凤眼是两颗红玉珠,坠下穿珍珠金坠脚,一左一右的一对儿累丝嵌宝镶珠团型金凤压鬓簪,由以三对儿暗划绿萼金簪固定发髻,明晃晃一头金器,不禁觉得庸俗。
佳予笑道:“良妃姐姐,舟船劳顿,水土不服是常有的事儿,都是自家姐妹,见面又何必在乎这一朝一夕呢?”
“话是这样说,只是觉得这卫国公主有些古怪,我听宫中传言说是卫国公主,原是废君王后的姐姐?真不知道为什么这妹妹婚嫁丧俗都过了真么多年,这姐姐才出嫁。卫国的风俗实在是不敢恭维。”良妃说着,掩口失笑,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接话。良妃左右望望见没人给自己面子,方觉得自己失言,便干咳几声以掩饰尴尬。
王后见众人都不说话,便端庄大气的斥责道:“卫国和百玦和亲一事关乎邦交,不管宸妃有何与众不同,大家同为陛下的妃嫔,该和睦相处,彼此尊重些才好,”
安之进殿的时候,虽不算晚,但周遭已经坐满了人。众人的目光都似越好一般纷纷投向安之,这众多目光各怀心思,安之已经习惯了揣度心思,要看透她们也不是难事。便似蜻蜓点水般,目光随意的从众人面上拂过一圈儿,向王后走去。
“妾宸妃秦氏给王后请安。”安之照着规矩叩见了王后,便落了座。元纾一面吩咐下人给安之上茶,一面打量着众人的神情。宸妃的位份高于众人,阖宫的嫔妃对安之唯一的印象便是卫国公主的名头,今日见了安之,除了清秀孤冷以外,也并不算是容色倾城之辈,一时间不免掩*头接耳议论不已。
安之垂下眼睑,几乎不必看她们,便也知道她们在议论些什么。目光似初晨的阳光顷刻间落在重嫔妃的面前,缓缓一横,所有的美艳面容便落入眼帘,百玦后宫中花红柳雨,从面相来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
安之的一举一动自矜威仪,进止雍容,不可貌相。重嫔妃也察觉了安之的性情,不可小视,便相视一笑,齐齐站起身来,向安之行礼。
“妾等给宸妃娘娘请安。”
安之轻轻端着一个梅子青釉暗划莲花纹白里盏,轻轻用盖子拂去杯中的老君银针,抿了一口:“起来吧。”
“谢娘娘。”
安之同源书的目光一汇,便生出几分故人重逢的感慰,安之双瞳剪水,似欲说还休,李氏不敢久视,便赧然垂下眼睑。安之转而向元纾笑道:“将才,在门外,见到王后养的一对儿‘红嘴儿绿观音’实在是灵巧可爱,便看住了,耽搁了时辰,还请王后不要怪罪。“
“无妨,如果妹妹喜欢鸟雀儿,本宫还有一对极好的锦花雀儿,妹妹一会儿就带回去,平日里也可以解闷儿。”说着吩咐下人将只镏金小笼子提了上来,交给安之的下人。那当中有一丛枯枝编的鸟巢,一只天蓝色的雀儿在笼子里活蹦乱跳,见人多,嗖的一声,钻进了它的鸟巢中,引的众人掩口失笑。
“哪一位是季氏?”
一声问询后,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甜美婉艳,穿了一身娇嫩的粉色,衣襟用淡青色绣着点点绿萼,颈子上挂着珠串赤金暗划福寿纹七宝璎珞,梳着九骑仙髻。
“妾婕妤季氏,见过宸妃娘娘。”她的举止轻盈,似弱柳扶风,有些行云流水的仙气。
“听说你的父亲是季叔太?”
季佳予垂下头,自矜着自己的情绪,能够很明显的察觉到她微微娇喘中隐含着的激动怨念的情绪。
“本宫听说过你父亲的名声,当年和本宫的兄长公子枢算是一文一武的当朝重臣,只可惜他天不假年。”安之说着叹了一声。
良人司马氏也应声道:“是啊,季大人死的确实可惜,只怪大理寺办事太拖拉,到如今还没将凶手绳之以法。”
季佳予弱弱的说道:“多谢娘娘关怀,只是家父实在不敢和卫大都督相提并论,卫都督才是当世英雄。”佳予话音未落,只听见司马良人用帕子掩口轻轻咳嗽一声,佳予方住了口,众人都知道安之的身份。若非是公子枢亲自捧剑处死了卫王,卫国也不必闹到要用和亲才能维持和睦的地步,谁也不知道站在安之的角度上如何评价公子枢,便也不好多话。
“自古美人同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不知是谁叹了一声,众人左右相视,不是说话的人不想认,也便不予追究。元纾听这话音哀婉,又望着安之,心中恍然见生出几分惆怅。
众人散去,月桂霜华二人一左一右扶着安之在悠长的甬道中缓缓踱步,空气中散发着清甜的气息。五月正是海棠花开的好的时候,卢郅隆原想差人在安之定太宫中移植几柱西府海棠,却又担心安之睹物思情,倒惹得心里不痛快,便就罢了。
“娘娘请留步。”只听见身后一声婉然呼唤,安之停住脚步,回头望去,是季佳予和他的丫鬟宝璃。
“季婕妤,有什么事儿吗?”安之望着眼前这个似乎有所谋划的女子,心中隐隐的防备,不管怎样说,自己究竟是那个杀死他父亲的幕后主使者。即便眼下还未成文,自己在名义上也是杀死他父亲的凶手的妹妹。
“宸妃姐姐,这是一个冬青釉瓜棱蒜头瓶,瓶里面装的是妹妹的家人从西域大雪山外的琅西国弄来的椴树蜂乳春浆,能安神舒缓,对姐姐的水土不服最为有效。不知姐姐是否受用,便只带了一些,如果姐姐喜欢,妹妹便让他们多送来些。“季佳予笑的样子,甜如蜜糖,宛然一个头脑中清清白白的女子。
安之从盒中取出那蒜头瓶,打开软木塞,放在笔尖处轻轻一闻,蜂乳果然上乘,有些微微甜醉。
“只是琅西王亲自命名的‘椴实甘露’吧?”安之塞好瓶口,叫霜华接了那盒子:“多谢妹妹的美意。本宫也从卫国带了些本国的珠玉想请妹妹亲自挑选,妹妹若是愿意赏光,还请移步?”
季佳予露出天真的孩童的心愿得逞似的笑容,拉着安之的手,向定太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