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感时才气委重任

卫枢颔首,长吁一口气:“太后,臣并没有夸大其词。事实如此,就像是,如果昂苏有能力打常山国,并且和五元国抗衡,假如送公子为人质这件事不会发生,到那个时候也就不必觉得这样的事有何媳。”

太后紧绷着面容,不苟言笑,问道:“莫非公子枢是来劝说哀家同意公子寿质于五元国一事?”说着冷笑一声,低沉苍老的声音缓缓吐出一句话:“哀家早就说过,公子寿年轻,生长于深宫之中,没有吃过苦,更没有受过罪,连宫墙外都没去过,贸然把他送到敌国去吃苦?”说着轻蔑的望着卫枢:“你年轻,不知道哀家对儿孙的心,又是才来的,这不为过。但是那起子老臣,一个一个都是妻儿成群,子孙绕膝,哪里是不懂哀家的心,分明是,分明是看公子寿不顺眼,想借刀杀人罢了。”

身旁侍女见太后越说越气,嘘声连连,便一下一下的替太后抚背。

卫枢笑笑,拱手致歉:“太后息怒,请太后听我一言。”

“讲。”

“太后说,大臣们子孙满堂,却不理解疼惜儿孙的心,臣以为并非如此。”

太后目光一扫,侍女会意,将太后搀扶起来,在宫室中缓缓走了几步,在阳光充足的软垫上跪坐。“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因为,大臣们有远见。”见太后正要反驳,卫枢抢先说道:“太后,请问大王是否有很多王子呢?”

“不假。”

“但王储只有一人。”卫枢笑道:“太后您听过坐山观虎斗的故事吧太后听到卫枢的话,眼中忽然闪烁出异样的欣喜,卫枢见太后听得进去,便继续道:“别的公子的才学,难到都不如公子寿?别的公子的外戚难到都没有公子寿的外戚显赫?王储之争,向来都是自相残杀。无论立嫡立长还是立贤,公子寿都没有什么竞争力,恕臣直言,公子寿必然失败。太后偏爱公子寿,是众人皆知的事儿,如果公子寿真的搅在其中,太后您不心疼么?”

阳光穿过格子窗,暖洋洋的照在太后身上,卫枢跪在一片阴影中,显得格外凄冷。

太后沉默着,许久,她从袖口伸出两根瘦削如枯骨的手指,指着卫枢:“你说的有道理。那依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太后一招手,轻声道:“你过来。”

卫枢站起身,重新跪在太后面前:“臣以为,应该送公子寿去五元国,一来避开了王储之争,保存实力。二来有了质子之苦,也全是于国有功。三来,是吃过苦的公子寿,也可以改改脾气,将来为王为将,也好震得住场面。太后,这是臣的愚见,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轻轻挥挥手,卫枢便向前凑了凑,低下头,避开了太后的目光:“太后。”太后于卫枢只在咫尺之遥,眼中夹杂着狐疑不安:“年纪轻轻,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无师自通,”卫枢一拱手:“臣从未受人指示。”

太后点点头,煞有介事:“哦,看来,你很有见识嘛?”

卫枢低着头,屏佐吸,太后审视这卫枢,上下打量着他。那那目光炙热,仿佛烈日炎炎。

“太后谬赞了。”

“说说,你在百玦做什么?”太后面前渐渐漏出和蔼的笑意:“为什么要到昂苏来。”

“臣在百玦做都督,”太后面上阴晴不定,卫枢一时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言多有失,恐怕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那不是他的本意。索性便明白的说了出来:“后来,臣僭越执意杀死一名叛臣李奘,获罪于王,驱逐出境,承蒙大王不弃,拜为上卿。”

太后双目庆和,阳光照在她的苍老的面容上,几乎泛着透亮的光泽,她的睫毛微微抖动,呼吸平稳,勉强证明她还有生气儿。

“我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太后锤锤自己的腿,自嘲道:“昂苏国的事儿,哀家再想管,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只是哀家有一件心事放不下,公子,你可知道是什么?”

“下臣明白,太后指的是公子寿。”

太后点点头,万般欣慰的笑道:“还算明白人。哀家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公子你意下如何?”

“臣洗耳恭听之。”

太后把头凑过来,那张苍老的令人畏惧的脸庞和卫枢只有拳把来远,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皱纹的底细,能看见她隐藏在雪白皮肤下的青色的血管:“哀家老了,你还年轻,哀家想和一做一个交易,如何?”

卫枢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静止一般,微微点点头。

太后笑着,把一只无力的枯枝般的手搭在卫枢肩膀上,拍了拍:“哀家想把公子寿交给你,将来你若扶他上王位,让他封你做丞相,加封一等侯爵,如何?”

卫枢倒吸一口凉气,微微偏过头,忖度着太后的意图:“臣被百玦王贬黜,甚至驱逐出境,您就真的如此信任下臣,没有丝毫怀疑?”

太后狡黠的笑出声,眼中阴霾鬼魅仿佛无法驱散,她已经把持朝政多年,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自信对卫枢也是一眼看穿:“怀疑,但哀家就算是死了,在人世间也存留着无数双眼睛,你的一举一动,哀家都会知道?”

卫枢心中一惊,呼吸也变得急促许多,压抑着不安的心绪,惊诧的望着太后:“您既然怀疑,还把公子寿交给臣?”

太后用修长的色彩浑浊的尖利指甲在卫枢头脑上点了点:“因为哀家看中了你的头脑,”继而在卫枢唇边脸颊上戳了戳:“还有锐利的口舌。”

太后的行为让卫枢很难堪,分明有失庄重,过于轻薄,不合请士之道。卫枢着即往后撤了撤,在太后够不着的地方,低头跪着,一言不发,脸色冷了下来,代表着她对这种行为的不满。

太后轻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位名士,有些风骨,不卑不亢的,这很好。”说着叫了声来人,一个双手捧着花奇楠木龙凤雕花托盘的侍女,恭恭敬敬的跪在一旁。

太后将托盘上盖着的莲花暗纹绸揭开,露出一对儿雕琢精美的姜华玉,一对配合在一块,是个圆月形,拆开便是两个半月形。左为睚眦,又为霸下,龙生九子当中一凶一善。

“公子爱玉,哀家就赠你一对玉。这是新玉,从未示人,今日就赠给公子。愿公子把握好分寸,亦凶亦善,你要好自为之,到底该怎么做,你要心里有个数儿。”

昂苏国贫弱,也便是如此吧,太后赏人,也不过是姜华玉,玉髓,羊脂玉这等上品都是少见,不夸大的说,昂苏国的国库,甚至及不上金枢名下司库,实在可怜。

卫枢将那玉接了,道:“太后恩典,下臣铭记在心,太后嘱托之事,臣定然竭尽全力,万死不敢有所懈怠。”

“很好,你去跟大王说,公子寿的事儿,哀家不管了,男儿家不经历磨难,将来如何在世上立足?”太后撑着桌案,勉强站起身,身上的骨头咔咔作响,似乎因为风烛残年而日渐脆酥。太后掸一掸衣袖,到后殿去了。

卫枢打开太后宫中大门,刺眼的阳光慷慨的倾撒下来,昂苏王仍站在门口,他面上满是期待:“太后怎么说,她老人家还好吗?”

卫枢作揖而拜,似是改天换地,久别重逢:“臣,不辱使命。太后说,公子寿,应该去历练一番。”

昂苏王有些吃惊,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脚慌乱,不知所措。他虽然年近古稀,却远不如卢郅峦卫枢这等年轻人稳重,难怪做了几十年王,竟然会荒唐道假扮宦官来试探外臣的境地。

“太后当真如此说?”

卫枢点点头,面上没有丝毫波动:“是,太后同意了。”

“这,这这这可,这可是难得一见,”昂苏王指着太后寝宫笑道:“老太太难得同意这样的事儿。卫卿家,你是怎么跟太后说的,怎么别人说不行,你说就行了?”

卫枢垂下眼睑,望着青砖地面上灰蒙蒙的一片,她也不知如何回答,太后和自己的交易虽不是什么卑劣不堪之事,却也不成文,上不得明面。便自谦道:“臣是侥幸而已。”

昂苏王一手阻止,一手跨在玉带上:“不,不不不,别人说不动是常事,你说的动亦是寻常事。你是谁啊,卫枢啊,名震列国的名士啊,若没有个翻天覆地的本事,何以让列国臣服啊?”说着不住的抚掌。

卫枢偷眼观瞧,白发苍苍的老人,做这样激烈神态实在少见,仿佛顽童一般,亦不敢劝阻,也不好打断,索性不说话,站在一边。

本来诈术便是君子不齿的下流行迹,而今见列国诸王皆不可扶,扶持恐怕祸乱天下,心中的负罪感也减轻了许多。

“卫卿家正当少年时,寡人虽是风烛之年,能在此时得一栋梁,实在是昂苏大幸。”昂苏王只顾自言自语的欢喜雀跃,猛一打量卫枢,神情不甚自得,便收敛了笑容,问道:“卫卿家,你在想什么?”

卫枢一手扶着玉带,一手背在身后:“臣在想,臣来到昂苏国,算是来对了。”

“怎么说?”

“昔日臣为百玦尽心尽力,散尽家财,最终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将臣驱逐出境,”说着,向昂苏王一拱手:“恕臣不敬,当时,臣义愤填膺,心想寻一弱国,凭借十年之功,将弱国变成强国,与百玦抗衡,于是,臣就来到了昂苏国。谁知陛下如此赏识,恩简上卿,臣窃为私心所不齿。愿倾尽所有,富强昂苏。”

卫枢双膝跪下:“愿以十年之功,让昂苏国称霸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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