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今日烧了纸钱,陈氏在人间最后的念想就要断了,以后投胎转世就不知要去哪里了。
陈老太太更是哭得眼泪直掉,呜咽着,“蕙娘啊,你怎么就走了,娘疼啊。”
陈家两个儿媳赶紧劝慰,“娘,你可不能哭啊。否则妹子走的不安心,错过了好人家怎么办?”
正这时候,刚刚走到院门口迎客的杨山和杨诚也快步走到跟前,爷俩儿一起行礼,陈老太太赶紧擦了眼泪,一大家子人进了院子。
老话里规定,百日祭要趁着太阳没出来的时候进行,否则逝者的魂魄不敢出来享用供奉吃食,自然也不能最后看家人一眼。
见外祖母和舅母们赶来,杨杏儿放了心,匆匆同杨柳儿换了新缝的素色衣裙,然后出了门。
杨山亲手拔出院门前的木杆子,交由杨志举着,一路往陈氏的坟头去了。杨诚撒着纸钱,杨柳儿姊妹则挎着食盒跟在后边,村里几个平日同陈氏交好的大娘也跟在后边,一边低声说着陈氏的好处一边叹着气。
很快就到了坟茔地,摆上供菜,烧了纸钱,杨志带着弟妹磕头,最后又把陈氏的旧衣烧了一件,就算断了陈氏在阳间所有的念想,至此澈底阴阳两隔。
杨柳儿发了会呆,又从食盒里拿了几个和面的馒头撒在坟头不远处的空地,算是供养附近的游魂孤鬼,省得他们在地下欺负陈氏。
几个大娘看得都是点头不已,直道陈氏没有白疼这个小女儿。
一番忙完,太阳也已经越出光秃秃的东山梁。杨家人虽然不舍,但家里还有众多宾客等着应酬,只得一步一回头的回去了。
山脚下终于回复了宁静,但是没过一会,树丛里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一只红毛悬狸偷偷探出小脑袋,许是见没有什么危险就乐颠颠的跑去陈氏的坟前,在供菜前嗅了又嗅,末了才对着那盘干菜扣肉大快朵颐,可惜,它还没吃几口就被一个少年拎着颈子提了起来。
“你这个馋嘴狐狸,平日又不是没给你带吃食,怎么又跑来吃这些供食?你也不怕被鬼魂抓阎王殿去。”
悬狸挣扎了半晌也不见少年松手,于是恼得扭头就要咬,少年这才终于放它下地,见它依旧对那盘扣肉情有独钟,好奇之下就拈起一块红通通的鸡肉扔进嘴里。
鸡肉还带着微微余温,辣得他差点跳起来,但咂咂嘴巴却觉得滋味十足,少年犹豫了一下,到底也坐了下来大嚼一番。
一人一狐狸就这样吃了个饱足,最后倒在草丛上晒太阳,少年想起方才那个一身月白衣裙的小丫头,低低叹道:“怪不得她跑去街上卖什么汽水,原来也是没了娘……”
山风从少年脸上吹过,好奇他眼里为何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但没容它多琢磨,少年就闭了眼,山野间再一次陷入了宁静……
杨家院子里这会已聚满了人,村里成了家的爷儿们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到齐了,就是婆娘也带着小娃们蹲在院墙下,一边闲话一边儿晒太阳。
见杨家人一进院子,众人就赶紧站起来,纷纷开口寒暄,杨山带着两个儿子一路同众人见礼,杨柳儿姊妹则去了灶间接替陈家人。
虽说陈家是外家,但今日也是客,院子里早就替他们留了一张空桌,陈家两个舅母还怕杨柳儿姊妹张罗不过来,想要留下帮忙,但见杨杏儿手脚麻利的装着点心盘子,杨柳儿也开
始分茶叶倒热水,她们也就退了出去。
很快的,十几个后生肩膀上搭着白布巾,手里端着红漆托盘聚到了灶间门外。
姊妹俩通力合作,每个托盘上都放了一盘四色点心、一壶热茶,后生们笑嘻嘻的端着送去各张桌子,杨家的谢客酒席就开始了。
农家人节俭,只有到了年节之时,老人们的柜子里才能装进几斤粗点心。杨家既然决定大办酒席,就没有吝啬的打算,点心盘子里放了马蹄酥、炸油糕、驴打滚和小笼肉包,样样都是量足又美味,众人嘴里互相客套着,手下却是没有客套,茶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就塞了满口点心。
院子外边的婆娘和淘气娃子们眼巴巴看着,却也没有进院子,哪怕是家里再泼辣的婆娘,再受宠的孩子,这时候也不能上席面,否则就要被人家指着说没规矩,但他们也不是多心急,毕竟刘大师傅的小徒弟,已经把切好理顺的面条端了出来,一挂一挂的放在大簸箩里,只等大锅里的水开了,煮好浇上肉臊子,他们就能解馋了。
待点心和茶水撤下去,后生们正要上凉菜的时候,杨家院子外又有人赶到了,呼啦啦的连老带少足有十几人。有熟悉的村人见了,脸上已是露出不屑之意,原因无他,来人正是杨家老宅一伙。
杨山同两个儿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又气恼。
这样的日子,按理说作为自家人,他们应该前一日就来帮忙,即便不来帮忙,今日也该早早赶过来,但他们偏偏干活的时候躲懒,吃饭的时候也迟到。
远远的还在杨家门外,杨田一见院子里的模样就有些脸红,大步走到杨山跟前小声说道:“三哥,阿娘昨日赶着我去砍柴,早起卖去城里……”
可杨田话还没说完,杨山就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说。
第七章所谓的一家人(2)
这会杨家老少已经走到了跟前,杨老头还没开口,颧骨凸出、斜眼高鼻,生来一副刻薄相的杨老太太却是抢了先,劈头盖脸的骂道:“老三,你还认不认我和你阿爹了?我们没来,居然就开席面了,你媳妇死了,老娘还没死,谁给你的胆子?”
而一旁尖嘴猴腮,下巴还长了一撮黑毛的杨老大扫了一眼桌子上散落的点心渣子,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心里埋怨道,早知道就不听老娘的了,什么给三弟一家没脸,以后更好拿捏,到底错过了用点心吧。
这么想着他不耐烦的插嘴,“娘,你就别唠叨了,赶紧坐下吃饭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杨老太太刚抖起威风,没想到大儿子第一个拆台,气得伸手就要打人。
杨老大却是一个闪身坐了下来,半点不在意的催促着,“是不是要上凉盘了?赶了一早上的路,我早就饿了。”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的媳妇朱氏还有光棍儿子也都麻利的坐了下来,直等着开饭。
身形矮胖的杨老二不知在哪里找了锦缎褂子穿在身上,可下边却配了件黑色的夹棉裤,样子不伦不类的很是滑稽,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很体面,高人一等,昂着下巴在各个席面扫了一圈。
末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杨老二眼珠一转就笑着打圆场,“娘,三弟许是忙的忘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别计较这些,三弟过后给娘赔罪就是了。”说着话,他抬脚在两个侄儿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这里哪有你们的位置,还不去后灶帮忙。”
两个侄儿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杨老二扯着老娘、老爹坐了下来。至于杨老头则一直红着脸,显然还是个知道羞臊的,但他多年来在家里就没有说话的权力,这会除了低着头,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杨老二的媳妇钱氏,见桌面上没了她和孩子的位置,就撇撇嘴也去了灶间。
而从头到尾,杨山父子三个一句话都没说,脸色黑得吓人。
家里之所以大操大办,就是为了给故去的陈氏做脸面,活着时候没有享福,死了之后怎么也要风光一把,多少算是一个补偿。但是杨家老宅众人,偏偏在他们端出来的脸面上狠狠糊了一团烂泥,恐怕自此月余,村里人茶余饭后的闲话就离不开自家的这点烂事了。
但事情已经如此,这酒席还得继续。杨志一挥手,示意刘大师傅赶紧上凉盘,后生们又鱼贯而出,每桌又上了四个凉盘,和一坛最烈的烧刀子。
杨山端起酒碗,勉强说了几句谢言,末了一口灌了下去,众人随后也干了酒碗,酒席这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