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家五口很快就到了陈氏的坟头,杨志带回来的两盘点心、一只烧鸡,连同杨杏儿起早蒸好的馒头,都摆在坟前的石板上。

杨山坐在旁边跟陈氏唠叨些家里的琐事,杨志则带着弟妹们跪下磕头。杨诚从怀里掏出几篇精心抄写的经文放到火盆里,杨杏儿哭得眼睛通红,认真地给娘亲烧了元宝和纸钱,末了又扯着杨柳儿到墓前跪下。

看着面前的墓碑,杨柳儿诚心诚意的磕足了九个头,她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占了这位慈母的女儿躯壳。想必她们母女如今已在九泉之下团聚,而她以后必然会竭尽所能,好好照料杨家众人,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以此作为回报。

许是陈氏当真泉下有灵,坟头旁边的矮松无风摇动了几下。

良久,杨山偷偷扯了袖子抹掉眼角的泪珠子,低声招呼儿女们,“都回吧,别让你们阿娘惦记。等过了百日就送她去投胎,下辈子投个好人家,省得再受苦受累。”说着,他有些哽咽了,起身掉头就当先离开了。

杨诚红着眼睛起身,带着杨杏儿把祭品重新拾掇回篮子里,杨志照旧背着杨柳儿,兄妹四个也恋恋不舍的下了山。

回到家后,此时已是晌午,杨杏儿把供过母亲的烧鸡,连同几个和面馒头放锅里热了热,下边烧了一大锅小米粥,一家人围着桌子,难得吃了一顿团圆饭。

杨柳儿刚刚病愈,又折腾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就觉得累,回屋去就睡了。

杨志同父亲和弟弟蹲在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话,问起杨柳儿的病情就道:“我还惦记小妹挺不过这场病,今日瞧着倒活泛许多。”

杨诚应道:“不只活泛了,还变懂事了,昨晚帮着大妹烧火做饭呢。”

“是啊,许是你阿娘保佑。”杨山也觉欣慰,末了又关心大儿,“铺子里累不累?你们那掌柜是个吝啬的,若是吃不饱肚子,就自己拿工钱买些干粮。别惦记家里,家里用不到你的工钱。”

杨志却是摇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出来,晃动间哗啦啦地响动,显然里面装的都是铜钱。

“阿爹,我们掌柜再吝啬,铺子里也是卖吃食的,我怎么会饿肚子?这是我这个月的工钱,您收着,再攒两个月就能送二弟回书院读书了。读了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放下,太可惜了。”

“不成,大哥!”不等父亲说话,杨诚立刻摆手反对,“这工钱留着给大哥娶嫂子,我……我自己想办法筹束修,不用家里为我打算。”

杨山也道:“这么多年来,家里没少让你贴补,听你弟弟的,自己留着将来置办聘礼吧。你都十九了,到了秋天,怎么也要相看媳妇了。”

杨志却执意把钱袋子塞到父亲手里,笑道:“阿爹,我最近在跟着师傅学手艺,说不得师傅告老后我就接手了。到时候工钱定然更高,不会缺了聘礼银子的。”

杨山想想小女儿生病欠下的外债,还有二儿子房里那几本被翻得起毛边的书本,忍不住叹了气,到底收了钱袋子,而杨诚则低了头,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杨志拍拍兄弟的肩膀,有些事情不需要说,血脉亲情无价……

等到杨柳儿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她开了屋门,就看到堂屋里都摆好饭桌了。

杨杏儿见她醒来了,就打趣道:“懒猫醒了,大哥回城去了,你都没送一送。”

杨柳儿嘿嘿干笑两声,凑到杨诚身边坐了,杨诚摸摸她的脑袋,抬手给她挟了一只鸡腿,放进她的碗里。

一只鸡长了两条腿,中午杨柳儿已经吃了一只,这时再厚的脸皮也不好贪嘴了,她直接挟出来送到父亲碗里,笑嘻嘻地道:“阿爹吃。”

杨山见女儿孝顺,心里受用,但还是乐呵呵的又挟了回去,“你吃吧,裁了也得多补身子。”

杨柳儿还想让给杨诚和杨杏儿,两人却直接端起粥碗,根本不给她机会,无法之下,杨柳儿只得满心温暖的又啃了一只鸡腿。

吃过饭后,杨诚雷打不动的又舀了一碗水,拿了一根秃毛笔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练字,杨山则拿着磨石开始蹭犁头和镐头之类的农具,为即将开始的春耕做准备。

杨柳儿看着新奇,围着父亲转了一会,想起半晌不见姊姊,就偷偷跑去灶间想要吓她一跳,可当她偷偷摸到门后时,却看见昏黄的油灯下,一直无微不至照料她的姊姊正把一根鸡骨头送到嘴里慢慢嚼着,直到成了渣滓,没有一点滋味才不舍的吐出来……

滴答滴答,眼泪好似夏日突然袭来的暴雨,劈里啪啦从杨柳儿眼里落了下来。

这一刻,她特别想狠狠给自己几耳光,难道重生在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身上,她就真把自己当孝子了吗?明明享受着杨家众人的疼爱,却只在嘴上喊着要回报,今日的一只烧鸡就把她的贪婪、自私澈底的揭露开来……

静谧的暗夜里,杨柳儿半点睡意都没有,仰头望着斑驳的黄土棚顶,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发家致富,恨不得再穿越回现代,学一身本事回来。可惜她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假把式,这时候揪光了头发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杨杏儿睡得迷迷糊糊,察觉小妹好像有些不安稳,本能的摸索着替她盖了盖棉被,杨柳儿立刻就老实下来,不敢再翻身,生怕吵醒了姊姊。

半晌后,直到姊姊睡熟了,她才凑到跟前,一边嗅着姊姊身上特有的芳香,一边无比郑重的许诺,“阿姊,以后我就是你的妹妹杨柳儿了。”

杨杏儿不知道这个承诺意味着她不到一年就有新衣裙穿、有首饰戴、有丰厚的嫁妆,最后风光出嫁。此时在梦里,她最担心的还是烧鸡吃光了,明日妹妹又不肯吃饭可怎么办?

第二日一早杨杏儿起身时,灶间里已经生了火,杨柳儿扎着粗布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着,大盆的芽麦面疙瘩已经煮好了。

“小妹,你怎么起来做饭了?”看到那一盆芽麦面疙瘩后忍不住埋怨道:“这芽麦面是留给你以后打牙祭的,你怎么都拨成疙瘩了?”

“阿姊,我裁了,不用吃小灶了。”杨柳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笑嘻嘻地应道:“以后家里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杨杏儿见妹妹抹得额头黑乎乎的,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扯下头上的白毛巾替她擦抹干净,末了也没计较,端了陶盆出去了。

见状,杨柳儿偷偷松了一口气,逐步建立她在家人心里的威信是第一步,暂时看来还算顺利。

吃了饭,杨山带着杨诚要到窑洞上面的田里翻地起垄,这是个着急的活计,因为春雨不知何时会落下,若是错过了,冬麦的长势就会受到影响,一年的收成就要打折扣了。

杨柳儿在院子里转着圈,最后还是在门口挡住父亲,央求道:“阿爹,我想进城看看大哥。”

“昨日不是刚见过了,怎么还要进城?”杨山疑惑问道。末了猜着小女儿许是惦记着去大儿那里混些好吃食,于是又有些心酸,“进城要走二十里路,你若是不嫌累就去吧。让你阿姊领着你去,不过天黑前一定要赶回来。”

杨杏儿正好拎着簸箕从窑洞里出来,听得这话就抱怨道:“这死丫头又打什么主意?家里活计多着呢,我要垒个鸡窝,明儿个去村里买几只小鸡,秋时下蛋也能换些油盐。”先前家里养的鸡,在陈氏发丧时都杀了待客了。

农家的小鸡就是个小钱罐,大半家用都指望从鸡屁股里抠出来呢。

听到大女儿这么说,杨山又有些犹豫了,一脸抱歉的望着小女儿就想反悔。

杨柳儿见状,开始耍赖了,扯着父亲的袖子撒娇,“阿爹,你就答应吧,我就今日去一次,回来就跟着阿姊好好做活,好不好?”

杨诚最是疼小妹的,见此就帮腔道:“阿爹,让小妹去吧。家里还有土坯,中午吃了饭,我自己把鸡窝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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