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 不配

他们都没发觉,外面的暖阳已经渐渐被云层遮蔽,原本透亮的堂屋染上了一丝阴暗,尤其是四周本就打不到光线的角落,越发幽深起来。

梁墨萧呆呆地看着她,好像没有听清她说的话语,有点恍惚地问,“你说什么?”

“旁人或许不知,你我却是极为清楚的,这段亲事打从一开始就是存满恶意的,我未放在心上,你不也是?不然,以你手上的渠道,若真是有心去查,不出半年也总该有眉目了……”琉璃以为,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定是十分艰难的,可话甫一出口,也就自然而然地说下去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桩婚事就算一开始我是厌恶的,但最后你知道我有多庆幸我娶的人是你吗,只要结局是好的,不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吗?”

“可惜,荣华已经死了,你若不信,大可以去珞珈城外寻找,那里还有一座公主墓呢。”琉璃的声音淡漠而疏离,听起来甚至有着冰冷的意味。

“只要你愿意!”“咔”地一声,木几被他断去了一角,他恍若未觉,只咬牙道,“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是荣华,除非你不愿意。”

琉璃微微一笑,低敛的眸中隐去一切可能漏出的情绪,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织锦攒花结长穗宫绦上的玉璧,那玉璧之上腾龙鸾凤,图腾勾缠,一缕如同活血般游走的红丝蹿在璧中。

饶是在怒火之中的梁墨萧也不禁在那玉上停留了一眼,这好像与她之前所拿的那块玉璧不太一样。

不过这一切都不过在心念电转间发生,因为她紧接着头也未抬地回了一句,“我不愿意。”她一口好像要断绝他所有的可能。

“暮琉璃!”这一声低吼,急怒而隐忍,更是在瞬间,手下用力,决绝地,尖利地,整个木几应声而裂,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舍得伤她一分。

琉璃却面色淡然地摇头,只说,“你可唤我夏璃,或是,苍雪族主。”

梁墨萧一怔,她竟然继承了族主之位……

可是,那又如何?

“你是我三书六礼,王府亲迎而娶的萧王妃,不管你身在何方,不论你有何身份,只要我还在一天,你今生今世都只能属于我,除非我死了!”

他觉得他在她面前所有的好脾气都消失殆尽,只是一想到她说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心想要与他划清界限,眼中就被莫名的怒气燃烧,气急之下,已经连死都吐出了口……

琉璃偏过头,声若寒冰,吐字铿锵,冷冷笑道,“南夜萧王爷,还是首富萧墨,更甚者,亦或是南夜君主,你凭什么身份娶我?”

他终于慢慢站起身,眼中闪着炽烈狂怒的光芒,走到她身前,伸出手,一把拽起她的右手,道,“就凭我,凭我梁墨萧。”

琉璃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挣出,可是尝试了一下,却发现他的手如同铁臂一般将她抓的死死的,她笑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放弃了挣扎,“呵呵,即便你是天下霸主,本主亦不放在眼里,因为,你不配。”

“我不配?你一定要用这样的话来气我吗?有什么问题我们不可以一起面对,不可以一起解决?” 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将她拉至跟前,感受着手中微凉的肌肤,逐渐贴近,直至再无半点距离。

琉璃却如无所觉,微微一笑,声音甚是愉悦,只是愉悦之中还参杂着异样的冷清,“你别忘了,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助你夺天下,而你许我一诺。”

她那对清水般的眸子与梁墨萧的视线相撞,只觉得清冽耀目,灿莹莫名,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的脸上浮起一层惨淡笑意,喃喃道,“我怎么记得,你当初根本就没打算要这一诺。”

“是的。”琉璃抚了抚被他紧攥在手中的那只手臂的袖口,莞尔一笑,眸光清冽,竟是让人目眩,她说,“这不还是你额外许给我的吗?”

“所以今日正好可以令你以此来作借口是吗?”他不想看到她此时还能露出这样明媚的笑脸,可偏偏又不舍得移开视线,就这么死死地俯视着她,生生地折磨着自己。

她没有犹豫,轻巧地落下二字,“是的。”

梁墨萧见她如此坚持,心口怒火又涌了上来,只是以身上内力一震,竟将琉璃搁在右手侧的茶盏震飞了出去,狠狠摔落在了地砖之上,顿时摔成粉碎,清脆的碎裂声在屋内骤然响起。

这尖锐的一声,仿佛在他们的心口上也划出了一道尖锐的口子。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率,直率得令人痛恨!”他低喃着,仿佛受伤的野兽一般,疯狂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只是想寻求安慰。

琉璃抬头看着他眼中受伤的神色,只觉得心中万千杂乱思绪,只能在心中呢喃——

至少,我还是不会骗你不是吗?

“那你的喜欢呢?还作数吗?”梁墨萧自嘲地摇着头,目光却始终坚定地凝视着她。

琉璃只觉心口一滞,那种酸涩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压了上来,可是,她却将一切强制压下,淡淡地问,“这个答案重要吗?”

重要吗?

梁墨萧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居然问他重要吗?

他轻笑着点头,“你就这么急着与我撇清关系吗?好!你也说了是交易,那便等夺到天下再来寻我兑现承诺吧,在此之前,你想都不要想!”

四目相对,他凝视着眼前剔透绝丽的容颜,轻抿着而嫣红的朱唇,俯头发了狠地就要吻下去……

却感到腰际一空,一抹幽墨一晃而过,项间便是一阵冰冷,抵在他跟前的竟是自己的佩箫——倾墨玉箫剑,斜斜地横在两人之间。

下意识的动作,猛烈而迅速,果然还是牵到了左肩上的伤口,琉璃飞快地拧了一下眉,手下却不动分毫,那支箫依然逼在梁墨萧脖间,也逼止了他进一步的举止。

梁墨萧目光一凝,那沉稳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暴怒的光芒,最后他却只是幽幽说道,“你竟然以剑对我?”

琉璃微微一笑,笑起来,有几分隐晦,几分闲适,只是那华美容颜之上却只有一片宁静,“剑在箫中。”

她仍是平素的温淡自若,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色,古井般温润醇厚的眸子,凝望着梁墨萧,一时之间,他心中生出的欲狂的烦闷也当头浇熄了去。

“宝剑若是出鞘,则为凶器,若不出鞘,这只不过是一支排解闲时的洞箫罢了,实乃礼器。”

两人凝望着对方,对峙之间,互不相让,半晌,梁墨萧才收回了手,目光不自觉地在她受伤的肩胛之上停留了一瞬,最后拂袖而去。

只是在快要踏出屋门的时候,幽幽传来一声叹息,“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的。”他最后丢下这一句,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便出了门,径自穿过庭中的常青树,向着外面走去。

头也不回,快步穿过庭院,几乎是在逃离。

琉璃抬头看着屋外穿破云层重新洒落的金光,一时间,千丝万缕的愁闷涌上心头,原来想要割舍一份感情会是这样的难,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她叹了一口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院落太小,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已经消失在了小院的门前,只剩下那轻微摆动的木门在提醒着她,刚才有人从这里走了出去,一丝痕迹也未留下,与她的心一样空荡无凭。

梁墨萧快步穿过这所庭院,消失在了门前。

看着屋外迎上前来的断风,一挥手将他从眼前拨了开去,没有任何犹豫地翻身上马,连远去的身影都毫无章法可言。

风究竟是温暖柔和,还是冷冽刺骨,他却仿佛完全没感觉到,只任凭疾风穿过耳畔。

眼前的景物,在杂乱的思绪下只剩下模糊一片,他的心里只想着自己丢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看到梁墨萧失神般地从堂屋中出来,候在屋外的忍冬不由得大惊,她赶紧转身踏入了屋内,看着琉璃幽黯迷离的脸色,又看了一眼那伤处,斟酌过后,问道,“主子,您的伤处怎么样了,是否要再另行包扎一下?”

她木然摇头,说,“不用了。”

忍冬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怎么也无法放下心来,犹豫了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主子,萧王爷他……其实,您不用这么早便将话说出口的,为何不趁着这……这最后一段日子好好相处呢?”

琉璃的眸子微动,抬手看着袖间,那被她自己攥得皱起的袖口,当时得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样材质的料子皱得没了样子,她望着连丝线都几乎挣离的宽袖,又怔怔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垂下了手,任由它滑下腕间。

她摇了摇头,只看着屋外的灿烈的骄阳,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给彼此之间再惹更多的回忆去徒增伤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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