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六章 士气

琉璃转头看向轿辇外,做出一副不打算理会这件事的姿态。

沉鸢忙蹭了过去,用手指轻点下她的肩,轻声问,“你不会真的不管了吧?难道你要寄信告诉萧王爷,你在苍雪和我成亲了?我怕他会来灭了我。”

琉璃转头看了眼他触在她肩上的手指,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自己的眼睛,说,“放心,你乖乖待在苍雪,他灭不了你。”

沉鸢望着她淡漠的侧脸,一看连他提梁墨萧她都没有反应了,这下何止是惊慌,他都快崩溃了,“你!你你!你玩真的?”

“不要告诉他这件事,他如今正在梓云指挥与锦耀一战,别分了他的心。”琉璃拉了一下稍微滑落的氅衣,一脸淡定地说道。

“这我知道,可是你不能不解决这件事啊,你要是真与我成亲了,你还管他分不分心?”沉鸢见她好像有松口的迹象,绷着的肩便稍稍放松了下来,双手抱臂往身后靠去。

“听起来,你倒是格外嫌弃我啊,六年前就是。”琉璃冷冷地觑了他一眼,带着点看不分明的神色。

“我,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沉鸢转过半个身子,手肘搭在后头的靠背上,一脸冤枉地看着她,悻悻说道,“你不会是报复我当年不同你商量就擅作决定的事吧?少主大人,您别拿自己的终生幸福报复我啊。”

琉璃极其敷衍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族主今日与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耗费了许多精力,怕是这几日精神都不会太好,所以我们暂时便不要去打扰她了,等过几天我们再一起去看她吧。”

他才刚有点放松,琉璃便给他绷一根弦,绷得他腰都直了起来,急忙道,“你不趁早同她说清楚,万一族主开始筹备成亲的事情了怎么办?”

琉璃透过飘纱远望长空,许久,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沉鸢,说,“你这么冲动的性格真是从小时候开始便没有改善过,不过这次很好,还知道要来与我商量。”

沉鸢恨不得咬碎自己的一口牙,兜来转去,果然是因为当年没找她商量的事,在这等着吓他呢,可是偏偏自己现在拿她一点办法没有,还得反过来求着她,忙问,“什么意思?”

她毫不理会他急切的神情,简单地陈述了下问题所在,“难道我们要成亲,族主只需知会你一声就可以了?还是说,通过你的口传达给我,我们的婚事就算定了,这样可能吗?”

沉鸢诧异地把刚才在凝雪宫内发生的事又在自己脑中过了一遍,呆呆地说,“我今天真的,快被你们祖孙俩弄懵了,你能好好跟我说话吗?说人话,我不想用脑子了。”

“反正你也没有。”琉璃一哂置之,“她是吓你的,但是事情是冲我来的,你就不用管了。”

沉鸢自动忽略她的嘲讽,继续抱臂靠在后头,一本正经地问道,“冲你?这是为何?不过,即便族主不亲自与你协商此事,那族主还可以派人前来传达旨意啊,你不是照样毫无办法。”

“那我们就等两天看看,看我凤雪宫是否会接到旨意。”琉璃似乎毫不在意,伸手理了理氅衣的绒毛边,两手覆在紫金手炉上取暖,姿态舒缓一如方才。

他缓缓地抬眼看她,说,“总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嗯,无论如何,族主的病情还是请你多花些心思,可以的话,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她依旧望着远方的长空,目光幽邈而深邃,仿佛在看着什么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沉鸢点点头,默然道,“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这就够了。”琉璃语气淡淡,夏翾慈重病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已经无法再从她眼中窥出一丝踪迹,看来是真的坦然接受了,接着,她随口道,“下去吧。”

“什么?”沉鸢心口那根弦正松懈下来,舒了口气的时候,愣是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意思。

“再往前走可就过了离宫门口最近的路了,你不是要回钟冶府吗?我回凤雪宫。”琉璃眸也不抬,声音平缓地说着,言下之意就是,我跟你的方向不同,已经带了你一路了,现在你可以下轿了。

“不是,你就,你就这么在半路把我扔下了?你……”沉鸢不仅有一种被消遣的感觉,“算了算了。”他甩了甩袖子,无声地从轿辇中飞掠了出去。

轿辇四周垂挂的飘纱被极快地掀起,又稳稳地落下,在众人还来不及看清的时候,从轿中流泻出一道妖冶的红光,朝着宫门的方向掠去,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沉鸢一走,琉璃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上,终于还是泄露出了一丝情绪。

途经曲廊宛转,高堂华屋。她垂下了眸子,手中无意识地捏着那紫金浮雕的手炉,抬头看此时浩淼的天幕,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感伤。

长空无际,天沉如阴,有些许的薄雪清淡如纱,淡淡飘洒在半空,只需伸出手便能触摸得到。

她忽然恍惚觉得这些雪花也被涂抹在了自己一贯空无一物的人生里,可是飘雪太过轻薄,只在指尖凝了一瞬,便化作了雪水,继而消失无影。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她也知道夏翾慈不是真的想要逼婚。

她在心里问自己,琉璃,那是从小抚养你长大的亲人,那是一直以来对你寄予了厚望的姥姥,这可能将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心愿了,你难道要为了一个男人而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去再伤害她一次吗?

她确实做不到。

或许,从此以后,相知也好,相爱也罢——但她的人生与他的人生,或许还是背道而驰,相忘于江湖的好。

宫道无声,疾风忽来,漫天的飞雪在风中猛然转了一圈,掀起了轿辇上的薄纱,从琉璃的脸颊上擦过,那厚重的雀金呢氅衣都在风中飞动起了下角,仿佛命运在波动一般。

回到凤雪宫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索关于这些问题了,因为书案上又堆叠了一摞一摞堆高的奏章与密折,正等待着她处理。

这几日,别的密折不多,关于各方战况的密折真是如殿外的雪片一般飞扑而至。

“呜——”

宝栾城外的山林中可谓战况惨烈,不论是梓云还是锦耀,谁都讨不了好,这戒备的号角声已经是林中最普遍的声响了。

向来只喜欢压制别人的傲靳,这些时日屡屡被梓云军压制,锦耀大营再一次发觉了梓云军的异动,他们又主动发起进攻了,收到信号后,锦耀大军立即全神戒备。

傲靳原是想,两方均扎营于山包之上,不论如何,梓云军都不敢放火烧山,引火烧身的,谁知他们居然真的敢将火放到锦耀大营里来。

根据梁墨萧的简单指点,士兵们把半熔开的油脂装在制水壶的羊皮囊内,薄薄的一层捆在石头上,由着投石车远远地朝锦耀大营上方投。

随着战鼓声的敲响,十余块大石便狠狠地往大营里飞了过去,紧接着,沾了火的箭簇就尾随大石之后一齐射去。

行军所用的羊毡营帐虽然防水,可是却极其不防火,大石刚刚触及帐子,十几支箭簇便如计算好的一般恰恰没入了羊皮囊内,油脂擦过火苗,还没有给人喘息的时间,羊皮囊就轰然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滚落的时候,油脂和火焰沾满了整座军帐,瞬间燃烧起来。

即使有的羊皮囊没有被火箭射中,但是在石头落在帐顶的时候,里面的油脂也会被瞬间挤压四溅,一沾上旁边的火星,火势转眼间就蔓延成了一片。

整个锦耀大营内短短时间便成了汪洋火海,远远望去,就好像被他们占领的整个山包都燃起了火焰。

锦耀士兵一面欲图浇熄火焰,一面又要御敌,瞬间手忙脚乱起来,不过这样的慌乱没有持续多久,他们便找到了应对方法,开始用投石机有针对性地对梓云军的投石车展开摧毁,几块大石投下来,梓云军的投石车已被损毁两架。

梓云方面处于山包下方,这么一来,不但是投石车遭受到锦耀军的投石攻击,而是一块大石落下后,还可能砸死一片兵卒,然而只要投石车没有损毁,后面就会立刻有士兵补上。

他们可谓是踏着同伴的血肉咬牙攻击。

锦耀军不断地从山包上投下大石,但是梓云士兵却无一人退缩,哪怕被砸的头破血流,只要尚有一口气在,还能动弹,就绝对不会停止投石的动作,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知道害怕,只知道至死也要完成任务。

且不说沈竟桓的领军能力如何,但无疑,他是个能够绝对凝聚军心,将全军战意激到极致的将领!

人的情绪都是会传染的,倘若有一个人逃跑,陆陆续续就会有许多人跟着逃,而梓云军此时这种视死如归的姿态,亦能传染到每一个士兵身上。

这就是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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