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淡漠转身

林芳茵实在不明白,为何方婕妤会病的如此之重,她环视一周,发现了院子里一个小宫女,林芳茵细细打量着宫女的模样,她手上拿着一把扫帚,一张脸蜡黄枯燥,眼下乌黑一片,连一双手都透着诡异的苍白之色。

这个明光宫,朝向阴暗,荒草凄凄,林芳茵虽不通药理,但看方婕妤和这宫女的脸色,就知这是没有长时间的调理,膳食恐怕也不尽人意。

林芳茵看着方婕妤一直气喘未平,于是走到床榻旁,一手托着方婕妤的后背,一手在她胸前顺着气。好不容易,方婕妤气息稍稳,她抓着林芳茵的袖子,病怏怏地开口:“谢谢林才人救了慕言,姐姐感激不尽。”

刚持续一口气说完这话,方婕妤又难受地“嗯”一声,这天气,单不说林芳茵里里外外裹了有几件厚实的棉衣,就是宫女们都穿了加厚的棉衣,可纵观方婕妤的寝殿,只有一件旧时的海澜纹色的薄棉衣搭在衣桁上,连床榻底下摆放的鞋也只是织锦厚硬的鞋底,抵不了寒。

“姐姐难道就这么任由下人们轻贱吗?难道慕言手臂上的淤青姐姐都能做到视而不见?”林芳茵再也忍不住,一口地质问。

方婕妤默然地看着慕言清澈的双眸,这个孩子懂事地让人心疼,她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幽幽地说:“我的病已深,皇上也并未将我们娘俩放在心上,如果再正面与这些嬷嬷发生冲突,恐怕,慕言就要饿死了。”

“所以,你才不肯得罪皇后,即便你知道推乐菱的是王美人,即便让皇上误会与你,你也不在意?”林芳茵一下说出了心中的所思所想。

她再看方婕妤一脸惊诧,怔住的表情,林芳茵更是断定,她抽出腰间挂着的荷包,拿出了里面的一块儿细小残碎的锦布,上面有一股浅淡的木兰香气,上面的精致木兰绣纹,虽只是花边一角,但细探下去,却也不难发现。

“这是我从高台上一块小石头下发现的,我猜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乐菱公主失态,王美人才有机可乘。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做?恐怕这就要问方姐姐自己了。”林芳茵一字一顿地说,条理清晰。

这块锦布确实是王美人身上的,王美人偏爱木兰花,手帕上和衣物上都爱绣上木兰的花样,连带熏香都是木兰香,这一示出,恐怕所有都已明了。

一阵震惊过后,方婕妤突然平心静气下来,她靠在床榻上,半坐起来,骨瘦嶙峋的样子,早已不似从前丰盈妖娆姿态,她听着呼啸的风拍打着窗子,说道:“我已是油灯枯尽,什么惩处都已不在意。”

说完,她悄然一笑,紧盯着一处,看起来心灰意冷至极。

“即使是慕言,你也能不在意吗?”林芳茵开口质问,她不信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

果然,原本死寂毫无光色的双目,突然慢慢回转,瞳孔里的景象倒映得愈发清晰,林芳茵知道,这是一个人心有期盼和挂念的象征,是重燃了对生的渴望。

方婕妤痴愣地“哼”了一声,然后嘴角一扯,不知是哭还是笑,她眼眶盛着泪,狰狞地痛苦着,她仰天大笑,脸边的泪流到脖颈,阵阵发凉,刺骨地冷。

突然,她用手抓住林芳茵的手腕,一脸紧张地说:“慕言,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啊……”

林芳茵静待方婕妤继续说下去,突然,方婕妤戛然而止,她松开紧箍林芳茵的手,泄了气似的坐在床榻上,但却再也没有对林芳茵多说一句。

“呦!林才人怎么在明光宫?倒把姐姐吓一跳。”猛然,一声娇媚的声音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芳茵心里一惊,她转过身来,发现王美人带着两个宫女踏进了殿来,她手捧着暖炉,围着狐雕厚披风,柳叶眉一挑,左脸一动,不明寓意地笑着,可这笑却怎么也到不了眼底。

王美人一步一步,异常缓慢地朝林芳茵走近,她先看着林芳茵微微一点头浅笑,随后又朝着躺在床榻上的方婕妤轻声道:“姐姐这身体是越发地不好了,可要好好休息才是。”

她也不管方婕妤的神色如何,紧接一双凤眼一弯,紧盯着林芳茵,一股疏离寒意从眼神中传达出来,林芳茵深深感觉到王美人的敌意。

王美人在林芳茵跟前踱着步,看似无意地随意打量着四周的摆设,她看着林芳茵隆起的小腹,似笑非笑地说:“妹妹真是好福气啊!年纪轻轻就有了龙嗣,真是洪福齐天啊。”

醉翁之意不在酒,王美人一贯的手段,她恐怕是循序渐进,试探林芳茵而已。

“王美人知不知道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林芳茵故意如此说道。

此番话一出,王美人面上一顿,脸上的敌意更深,她瞧着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方婕妤,哼笑一声,不知是嘲讽面容枯槁的方婕妤,还是讽刺林芳茵的不自量力。

王美人若有所思地说:“当年方婕妤可真是明艳动人,每当她站在皇上面前,皇上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我记得她当时不可一世,嚣张跋扈,恃宠而骄,就因华美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就打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不仅是华美人,打的更是贤妃的脸,华美人是贤妃的亲妹妹,自然,贤妃也不肯放过她的。”

王美人停顿了一会儿,随后眼中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对着林芳茵说:“林才人自求多福,姐姐宫中有事,恕不奉陪。”

陈年往事似是被王美人掀开了一角,虽无法抽丝剥茧地对往事进行解答,但林芳茵知道,即使是左右逢源,趋炎附势的王美人,她心中也定有一处伤疤,这处伤疤曾经让她鲜血淋漓,生不如死。

所以,即便林芳茵有意地让她回忆起曾经,她还是无法镇定自若,恍若在一叶孤舟上迷失了方向的人。

再反观方婕妤的神色,她经过王美人登门造访后,反而镇定下来,她双眼平静地看着林芳茵,终于说出一句:“我只告诉一事,王美人与皇后有私怨,而我只不过是她的挡箭牌而已。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便吧。”

随后,也不看林芳茵,径自地钻入被子里,背对着林芳茵。

宫苑里,慕言正蹲在地上玩着石头,小脸冻的通红,石子摔得“嘭嘭”直响,一双大眼专注地瞧着手中的石头。

林芳茵携着玉眠走出了大殿,她看着慕言小小的身子,裙裤下还露着皮肤,干裂发紫,一看就是冻着的缘故,林芳茵对着身边的玉眠说:“明个儿你去尚服局让她们赶制几件慕言穿得冬衣,还有,把宫里的炭火分给她们一半,一会儿送过来。”

“林娘娘要走吗?”慕言放下手中的石子,用一双凉透的冰手拉着林芳茵的手,满脸不舍,慕言张开双臂,一把抱着林芳茵的腿,小脸蹭着林芳茵的衣摆。

林芳茵只觉的眼睛酸涩得紧,她抚着慕言的发辫,温声细语地说:“林娘娘会来看慕言的,慕言要乖,听娘的话。”

一番道别之后,林芳茵的心似有千金重,她对着玉眠说:“方才王美人已对我心存疑虑,她恐怕心中已认定方婕妤将隐情告诉了我,这样也好,方婕妤就会把视线逐渐转到我身上了,她们母女也能好过些。”

心软一直是林芳茵的软肋,可就算玉眠怎样的规劝,林芳茵还是一意孤行,玉眠愁叹一声道:“小姐有些身子,还要忧心别人,怎能安心养胎?”

眼前这条路铺着鹅卵石,走起路来还算平稳,林芳茵轻抚着肚子,也不多加辩解,只是轻拍玉眠的手宽慰着。

不远处,林芳茵看见身穿一身鹅黄嫩色棉衣的流月,她看起来娇俏非常,气色也更加的红润,身边琪儿抚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看着地上。

流月笑意盈盈,秋瞳剪水的双眸,真真是一股子清韵姿态,比进宫那阵儿确实是标致。

“姐姐。”流月先唤道。

这阵喜气怎么也掩不住,果不其然,流月又补充道:“姐姐真是有福气,妹妹羡慕至极,对了,今个儿皇上传妹妹到龙首殿侍候,算着时辰也快到了,妹妹就先告退,来日再到长庆宫拜访姐姐。”

说着,躬身一曲,向林芳茵行了一礼便朝一边离开。玉眠怔怔地看着流月的背影,心中有些堵塞,林芳茵看着手有些抖的玉眠,心中已了然。

这条宫巷林芳茵走过无数次,但每一次与流月相遇,她总是亲热地对林芳茵寒嘘问暖,亲昵至极,再是跟玉眠说着姐妹话。

而这次,玉眠却是与一个普通妃嫔一般,与林芳茵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随后转身而去,那身叮当作响的宝钗首饰,将流月打扮成一个高贵的妃嫔,于是,她再也看不见站在林芳茵身后的玉眠。

或许,方才那一刻,流月只是把玉眠看成一个卑微的宫女,再不是那个两小无猜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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