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父皇还没到,母后先一步让人唤她进屋。.
弯弯一瘸一瘸地在宫女的搀扶下进到屋里,母后的满面怒容让她心惊胆颤,垂下头,她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来。
“妈咪,对不起,我错了。”
叫妈咪就有用吗?她以为这种时候她会看在都是“同乡”的分上,既往不咎?皇后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让宫女、内侍们全退下去。
门关上,她定睛看向女儿,凝声道:“你当真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知道,弯弯不该让二皇兄去北疆。”
“你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并不以为然,对吗?你认为男儿志在四方,我为什么要阻止柏容去追逐梦想?你怀疑为什么我会支持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却不肯让柏容做他想做的?也许你心里还会想,我重男轻女,只担心儿子性命,不担心女儿,对不对?”
母后每句话都直直切中她的想法,对,母后的那些指控,她每个都想过。
舔舔唇,她大胆的问:“所以我想的,对或不对?”
皇后摇头叹息。“我是穿越女,但我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要不然身处这个位置,我可以做的事太多,像你这样,盗用几首诗就可以当才女,背几篇文章就会让人认定我天资聪颖,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平庸,不显山露水,只想谋得一世平安。你说我胆小也好,说我孬种也行,但我用一辈子追求的,也就是平安顺利四个字。
“当时你外公教导我,名满京城不是好事,果然,程曦骅的母亲成了才女,可名声为她带来的不是幸运而是悲剧,要不是你父皇,她这辈子也许就葬送在这个险恶的后宫里了。.
“身为母亲,当我知道你也是穿越女的那一刻,我不是没有考虑过,逼你隐没才能、勤习女红和琴棋书画,彻底变身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对,我只求你平安,求你能和我一样,碰到一个心疼自己的男子,顺遂一辈子。
“但你终究不是我,你有你的想法、做法,你和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即使打心里不同意,我还是全力支持你展翅高飞,我能做的就是在你失速坠落时,张起网,把你紧紧护在网里。同样的,柏容是个男子,我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标准对待他?我其实可以更放心、更放任的,不是吗?”
“是,所以我不明白。”弯弯答道。
“好,我说给你明白。因为柏容出生时,就有高僧为他卜上一卦,说他在十八岁之前有个大劫难,倘若能够度过,这辈子就能荣华富贵、顺利安康,倘若遇上劫数,除非有人愿意以命代命,助他逃过这一劫,否则……早夭是他的命数。
“我本来不相信命运的,要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认为所谓的高僧不过是在妖言惑众,但自从我亲身经历了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我不得不相信天地之间真有鬼神,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所以我才会拚命阻止柏容的英雄梦。但我不会阻止他一辈子,我亲口告诉过他,只要挨过十八岁,他就可以做任何想要做的事,眼看着就剩下最后几个月了,但是他等不及,而你、你……”
皇后气到说不出话。难道这就是命吗?就是注定吗?不管她怎么做,该来的终归阻止不了?
惨白一张面容,她疼了十几年的儿子,就要没了吗?
她不相信会有什么贵人,不相信有人会以自己的命相代,她更相信人性都是自私的。.
望着女儿,皇后有深深的无力感。
四目相对,弯弯后悔死了,泪水从眼角滑下,她真的知道错了,错得好严重,错得很该死!
以命相代,对啊,谁会做这种傻事,所以二皇兄逃不过劫数了吗?突然间,她想起程曦骅的承诺,一颗恍彷若顿时沉入冰窖里,暖玉还在身上,但她却冻得全身无力……
弯弯像疯了似的拚命训练大夫,和一批又一批的医女,她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全部拿出来,又去榨干大皇兄卖药的银两,她把全部的银子全投资在训练急救伤兵这件事情上。
她心慌,却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但隐隐约约的她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而且结果绝对会让她痛不欲生……
莫名其妙的第六感,严重困扰她的情绪知觉,她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眼眶发黑,身子一天比一天憔悴。
母后猜对了,几道圣旨都催不回二皇兄,派人去北疆抓他,他便跑给人追,他是铁了心要在这次的战役里挣出一番功业。
弯弯把医女送至北疆,也把《天龙八部》一起送过去,她在书的最后一页写下——
英雄不能食言而肥,你要比我活得久。
她还附上两瓶续命丹,她希望最好别用上,但母后的担忧,让她必须做足准备。
十一月,战争开打,弯弯不断让人送去充足的药物和纱布,自己却每天待在御书房里等待战报。
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消息不断传回来,父皇眉开眼笑,整个朝堂气象一新,所有人都感到开心,独独她和母后眉头深锁。
她忍不住埋怨那些文官,他们听见捷报感到喜悦,却没想过这样的快乐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汗和性命上头。
也许是偏激,但她开始痛恨战争,开始理解程曦骅的疲惫,她不断写信,一封、两封、三封……只要父皇或大皇兄派人前往战场,她就托人把信送到程曦骅和二皇兄手中。
信里除了数不清的冷笑话之外,就是无数的叮咛,叮咛他们要全须全尾地凯旋归来,叮咛他们要长命百岁,叮咛他们,如果敌人太狠,千万不要硬对硬,保命最重要。
有时她写着写着,还会忍不住失笑,要是这样的信件被人拦截了去,流传开来,大齐百姓肯定会指控她是北夷派来的细作。
时间在弯弯神经紧绷中慢慢过去,所以人都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胜利欢呼,只有弯弯和皇后天天守着菩萨念经文,期待战争快点结束,期待她们深爱的男人和儿子能够平安归来。
一月十七。
罡风四起,飞雪密一阵、疏一阵,时而凛冽霸道,时而温柔如风中柳絮,大地银装素裹,将沧桑或埋或表于片片晶莹剔透中。
黑盔铁甲的铁骑,分作九列,严阵肃立。
程曦骅重甲佩剑,盔上一簇白缨,他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剑;齐柏容亦然,只不过盔上红樱迎风摆荡,眼神肃然。两个月的战事,将一个男孩迅速塑刻成男人。
一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声响起,城门缓缓开启。
一面大大的黑色滚金边帅旗高高擎起,猎猎飘扬于风中,上面赫然一个银钩铁画的“齐”字。
齐柏容一马当先,提缰先行,身后九列铁骑依序而行,步伐画一,每一下蹄声都响彻北疆大地。
顿时,无边无际的黑铁色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寒光。
消息传回宫里时,弯弯正在念诵佛经,小雪奔进屋里,手里拿着一封信。
“公主,战争结束了,程将军、二皇子大胜,朝廷派大臣到北疆议和,大皇子让我把二皇子的信先送过来给公主。”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弯弯憋在胸口的那堵气终于松开,肩膀垮下,她飞快接过信,打开信的双手微微颤抖。
然而,短短一眼,她面色顿时惨白凝重,两颗漆黑的眸子凝上泪水。
读一遍,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坏掉了,信上写的和她的认知中的绝对不一样。
再读一遍,然后再一遍、再一遍、再一遍,她一遍一遍,把整张信都背起来了,可是……还是无法理解信里的意思。
二皇兄的信,是那个意思吗?
他们横扫千军、百战百胜、势如破竹,大齐好男儿在广阔的草原上,用刀剑立下威名,最后一场仗,将为这场战事划下句点!
他们追击四王子到山边,一剑斩去他的首级,大获全胜,然而一支不知打哪儿来的箭朝二皇兄射去,待程曦骅发现时,已来不及举剑挥开,只能以身挡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