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昊天塔

不再纠结他的反应,龙雀走到霖商的身边,霖商如今被包裹在由至纯之血织就的躯壳中,龙雀看不见他的模样。她抚摸着躯壳,同他说着悄悄话。

“你好好在这里休息,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出来了。可真是遗憾,也许我再也看不到你的样子了,会不会变呢,真的好期待。你出来时,会不会将我忘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你就行。我记得你为了保护我独自承受雷霆之刑,我记得你为救我牺牲自己,我记得我有一个好师父,无微不至的关心我保护我,霖商,你放心,我都记得。以后不要这么傻了啊,好歹是命呢,哪能如此轻易就丢了,我才不会感激你,我只要笑话你,霖商,你这个傻瓜。我要进昊天塔了,也许那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也许我会死,也许不会,只是无论如何,霖商,你不要记得我,也不要伤心难过,我太累了,能在那里休息,我其实很开心。很认真的同你告别,霖商,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醒过来。”

长舒一口气,龙雀拍拍霖商的躯壳,仿佛从前,霖商拍她一般,熟悉的动作总能牵起千头万绪,龙雀不忍再想,转身离开三生池。

青华跟在后头,不远处的三阙宫内,高大的碧落树耸立着,有黄泉鸟在低声浅唱,呜呜咽咽很是难听。龙雀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青华:“我答应过你救活霖商后便进昊天塔,我不会食言,能够请天尊,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是妖,所以从今以后,我与东海龙宫再无半点关系,我进入昊天塔后,至纯之血一事告一段落,请天尊代为求情,六界莫要再与东海龙宫为难。”

青华应允:“可以。”

龙雀接着说:“此番一入也许终生不出,请天尊容我一天时间,同他们告个别。明日这个时辰,我在昊天塔前,恭候天尊。”

他说好,她道谢,离开。

他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间,有那么一点心疼。她其实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尽管未曾伤天害理,可终究六界容不得她。如果不进入昊天塔,几万年前的例子也许就是她的下场。她有至纯之血,昊天塔不会要了她的命,只会夺走她的自由。他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让她进昊天塔。他其实真的很想救她,可惜她并不领情。

他知道,他同她之间,一定有着共同经历的从前,可是他忘了,她那么伤心,他问她时,她却笑着说不曾相识,不过是她的一场梦。他想也许是他伤她太深,所以每每她看着他时,眸中若有似无的,是那么悲凉的表情。

他突然,想找回失去的记忆。

龙雀孤身回到龙宫时,东海龙宫前她设下的屏障依旧存在,她挥手撤去,是囚竹,第一个奔出来。抬手,欲发泄心中对她的怒气,瞧见她形容憔悴摇摇欲坠,终究不忍,大手一伸,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袍子被雪侵染,黏糊糊的,弄脏了他的衣裳,他从来丰神俊朗衣冠楚楚,衣袍皆是一尘不染。于是龙雀抬手想为他擦去污渍,奈何她的手上也是血迹斑斑,越擦越脏。她有些慌了,他却握住她的手,眸中满是心疼:“雀儿,你骗了我这么多次,我其实该怪你的,可是再看到你,我心中除了欢喜,竟再没有旁的情绪。雀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龙雀抬手擦去囚竹面上的泪珠,却将手中血迹一并擦在他的脸上她忍不住轻笑揶揄:“师父莫要再哭了,如今已是大花猫的模样,教旁人见了可还得了?”

囚竹见她身体尚且康健,还能提起精神开玩笑,暂且放下心来,扶着她往宫里走去。

龙雀低头,似是不经意提起:“师父,霖商为救我殒命,你怎都也不告诉我?”

囚竹扶在她臂上的手一抖,惊讶望着龙雀,半天说不出话来。龙雀笑,牵起囚竹的手继续往前走:“师父你瞧,你也骗了雀儿好多次呢,如今算是扯平了,师父可莫要再怪罪雀儿了。”

囚竹怔怔,龙雀如此平静教囚竹不安,他试探:“你都晓得了,你……可是做了什么?”

“嗯。”龙雀抬头:“我将霖商救活了!”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事,龙雀扬起下巴囚竹商邀功:“师父,我厉不厉害?”

囚竹更是惊讶,他晓得,依着天帝的性子,必然是连见一面也是不肯的,如今竟然还放心让龙雀去救霖商,其中必有蹊跷。如今龙雀虽是安全回来。可她的反应同从前大相径庭,她故意装作无比轻松的模样,究竟……在掩饰些什么?

囚竹突然认真起来,他挡住龙雀的路,面色凝重的望着她:“雀儿,你同玉帝说了什么?”

龙雀没有回答,而是转眼去瞧路边的芙蓉花,她一直很喜欢芙蓉花,龙王因为溺爱,将龙宫种满的芙蓉花。可是如今龙雀却是突然皱起了眉头,有些嫌弃:“这些芙蓉花真是难看,不如换了吧。师父说换成什么好呢,”她比着手指一一数着:“水菊花?彼岸花?紫藤花?”见囚竹并不回答,龙雀作恍然大悟状,一步两步轻巧跳开,又转身指着囚竹开心的笑:“啊!我晓得了,不如种上菩提树吧,师父说好不好。也许三百年后,就有好多好多佛陀出来呢!”

她明明晓得十分明媚,可她的眸底深处,为何就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模样。

囚竹拉住她的手,打断她的顾左右而言它,再一次发问:“雀儿,你究竟同玉帝说了些什么?”

龙雀也突然认真,慢慢止了笑:“师父,雀儿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当初玄赤死时,我救不了他,因为他自毁元神灰飞烟灭,可为何如今我能救活霖商,却救不了离愁河畔的佛陀。他没有自毁元灵,没有飞灰烟灭,为何……我却救不了他?”

“你……”

“师父别说话,让雀儿来猜一猜可好。”她双目盯着囚竹,嘴角似笑非笑:“其实佛陀,不是我的佛陀吧?他是天尊用他的元灵变的,对不对?”

“师父很惊讶?我竟然猜对了?呵呵……当初离愁河畔,我抱着佛陀悲痛欲绝,拼命放血救他,可青华却告诉我,佛陀救不回来。当时我便十分奇怪,为何至纯之血能让子修重获新生,却救不回来一个佛陀?可是我亲眼看着至纯之血愈合了佛陀的伤口,却未能将他唤醒,我才明白,青华并未骗我。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始终不明白。直到今天,我看到霖商的元灵时,才恍然大悟。”

“其实佛陀的体内,只有一半元灵,是青华的一半元灵。当年安冥兮在落华山中不安分,青华便料到终有一日他会破山而出,青华也晓得他与安冥兮之间少不得一战,所以他用一半元灵变成佛陀,留他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一直很奇怪,为何佛陀是我亲手种下,变成人形后却无比的听青华的话,为何佛陀在我身边时,我总是若有似无的仿佛瞧见了青华的影子,为何无论我是人是妖佛陀一直对我不离不弃,为何我身处险境命悬一线时,佛陀能够拼了命的救我……其实,这都是青华的命令吧。佛陀死后,那一半元灵回到青华体内,我自然,无论如何也救不会他。”

“我如今终于晓得,为何几万年前能够镇压安冥兮的青华天尊,同安冥兮再度对战时,竟如此不敌。便是因为那半颗元灵罢,他分了一半的法力给佛陀,所以他敌不过安冥兮,所以他选择自毁,与安冥兮同归于尽,所以他醒来后,忘了我。”

深感无力,她本来可以心安理得的恨青华的,她那么爱他,他却独独忘了她。可如今,她竟然连恨他的理由都没有了。他昏迷一年忘了她,居然也是为了她。

这世间真是可笑,上天又何苦,这么折磨她。

她终于深信自己是不详之身,所有爱她对她好的人,最终,都因她而受到伤害,如果她的存在注定只能书写悲伤,那么她进昊天塔,确实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想,当年青华用一半元灵做成佛陀时,其实在心中。早已做好离开她的打算了吧。他那么狠心,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说,便自毁元灵冲向安冥兮。她永远记得他烧成一团烈火回头望她的情景,其实他也舍不得。

这世间,哪里有人,舍得离挚爱而去。

从前,他对她的爱那么深沉,如今,既然他已忘了她,便容他幸福罢。

她终于抬头,眸中酸涩,她望着囚竹,她说:“师父,我答应进昊天塔。”

“什么?!”囚竹几乎在瞬间失控,他不敢相信龙雀竟然会做这样的选择,他愤怒,“玉帝逼你的对不对?雀儿,你不要怕,我们不进去,有师父在,不会让你进去,师父不会让你进那种地方。”

“师父怕什么,难不成您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妖么?”龙雀竟然还能开玩笑,她安慰囚竹:“师父记得么,雀儿曾说过,想寻一僻静山头,过一过碌碌无为的生活。如今昊天塔内足够僻静,也再无人会整日扬言将我就地正法,说起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呢!师父只当我是在昊天塔内休养身体,说不定哪一日,我就出来了。到时你我师徒结伴云游天下,师父可不准嫌弃我这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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