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息竹山,檀济寺。.

时值初秋,幽竹依然青翠,兀自萋萋摇影,夕阳漫照下,山林里暖霭飘尘,因早晨淡淡地落了一层秋雨,所以寺里的姑子们纷纷添了衣裳,以此来抵御山间的寒意。

薄暮昏冥中,日渐西斜,禅房里的姑子们也渐渐出来做晚课了。

梵呗声悠悠响起,如是妙音,歌呗佛德,周遍远闻。

此时,在寺中一隅,带发修行的慧空并没有出来,她依旧无声无息地呆在一间小小的禅房里,若不是她的身份实在太显赫,她的命途实在太传奇,恐怕这些姑子们也会日渐忘记她的存在。

是的,她的确身份显赫,也的确命途传奇,不过,在这些字的前面,应当再加上一个“曾”字。

在这个盛世王朝,她的确曾荣宠至极,权倾后宫。

先帝曾为她冷落六宫,廷杖朝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先帝曾与她并肩沙场,执手生死,情比金坚,誓三生箴言。.

可惜,琉璃骤碎,彩云弥散,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无法长久得到。

如今,先帝已仙逝数日,而她——林月央,早在先帝辞世之前,就遭到了先帝的厌弃。

若非如此,先帝怎么会一纸诏书,不顾太后的懿旨,就将她废为庶人。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帝居然不将她囚禁冷宫,反而将她送到了这儿静修。

这一直都是这些姑子们心中的疑惑,不过天家的事复杂的很,再多的内幕重重,也与她们没有关系。

禅房中,林月央正在写诗,她这两日写了很多的诗,白纸用了一叠又一叠。

主持是个心善的,许是怜她孤苦,倒是缺了短了什么的,都会叫人补上。

林月央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写字,她只是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内心躁郁不安,便只能寄情于书画,但求这书香墨宝,能予己心一方净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整个人的魂魄就像是飘浮着,心里头空落落的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一点儿一点儿地蚕食,痛苦如同苦涩的药汁一般无可遏止地逼入心间,肆恣流溢,日夜翻腾。

她的唇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冷笑,因着神色郁郁,便倒更像是苦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又何必装傻呢!不就是在那人的丧钟声震耳传来的时候开始的吗!

她清楚地记得,因为每一声都敲痛了她的心,那么疼,那么疼,整整响了九十九声,在大祁,除了帝王龙驭殡天,谁人的葬礼能,让人的葬礼敢敲九十九声丧钟。

所以,毫无疑问了不是吗?可她为什么还是不肯相信他会死呢?

他是天子,天子不都是会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吗?那样尊贵的他,怎么会死……怎么可以死!

脑海里思绪翻涌,各种念头如浪席卷而来,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似的。

忽然,外面有声音传来,“慧空,宫里头来人了,说是来传先帝的遗诏,你快出来见见。”

林月央一愣,手指轻颤,啪地一声,狼毫笔便掉在了洁白的纸上,墨痕渐染,洇湿了那句诗。

柔肠一寸千万缕,往事伤魂泪千行。

林月央神情恍惚地推开了门。

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的表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由恍惚变为了震惊,再由震惊变成了悲恸,曼绿的娥眉下,热泪盈眶。

她感觉自己的脚轻飘飘的,竟如置身云端一般,不知道如何迈开步子了。

经年再见,有泪如倾。

遥远的天际,此时笼罩着一片瑰丽的霞光,光华流转中,云蒸霞蔚,一如深闺少女们的心头绮梦。

他站于庭院里,长身玉立,恰似芝兰玉树,卓然于世,身后有霞光流溢,那样艳丽的颜色,此时近乎奢华地照在他的身上,直将他衬得如竹染清露,风华无双。

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卓然的,清俊的男子,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

此时此刻,林月央骤然明白,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坏,至少他的好能抵掉那些坏,而她之所以把他想的那么坏,不过是怕自己丧失理智,怕自己抵挡不了他的深情,然后再一次沦落苦海。

可是,爱情本来就是苦乐参半的,她曾因他而快乐,那么为他而痛苦又如何呢,当然,她得到的快乐应该要比得到的痛苦多,毕竟,爱一个人,是应该感到幸福的,而不是怀抱痛苦饮泣。

想到这些,林月央忽然顿悟了,她凝着他,凝着他那清远的修眉,凝着他那深情的眼睛,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挪开脚,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看着她走近,他的唇角缓缓漾出了一抹明澈的微笑。

那样纯净的笑容,如月光下流动的泉水,缓慢的,而又坚定不移的流进了她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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