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重中之重

“我想要的,不过是安稳太平,想要在乱世里,求得一个心安。.原来我所求的,同所有女郎一样,一个相濡以沫的郎君,一个待我极好的婆母,可是后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奢望而已……后来,我只想要一世安康,一世平德,可这些……永远只能是辅梦影。你能想象,当梦想破碎的时候,是怎样的孤独绝望,原来我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可到头来却发现,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那些所谓关心爱护你的人,他们所能围护的,永远不是你……”

“在这个以名誉美貌家世为尊的年代,我所求的,像是天边的星星……再怎么努力,永远只会徒劳无功。”

谢家齐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他看到她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但她却仰起头,固执的不肯落下,好像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脆弱,可是那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洪水,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像是有生命一样,溅在地面上的时候,破碎分离,就像是她描述的人生跟世界。好像是太久没哭过,她不说话的时候,眼泪像是被赋予了神奇的力量,能将她所有的悲伤怨怼,都从那娇弱的身体里带出。

或许他们两个人并不相似,他从来不怨恨这个世界不公,因为他信奉的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极好的容貌家世才能决定一切。

她停下说话,他无情的说:“这根本解释不了你那些做法。”

她惊讶的抬起头,她哭成这样子,他居然还能理智的指出她根本没有提那件事。可,她该怎么说他能理解?

见夏知靡怔怔的看着自己,谢家齐皱着眉头说:“你先是蛰伏了几日,让容妈等人一点点接受你的忽然转变,又借着夏夫人接近王夫人,又借着汝城旱情一事接近王平之,继而又是王桐,这一连串的动作你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完成,等的很辛苦吧!一面要分出心思来稳住王夫人,一面还要安排王桐跟程陌然见面,甚至连身在清楼的顾琉歆都不放过,连自己都可以用来利用……知靡,你的心可真狠。”

夏知靡闻言冷笑数声,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收了起来,若不是那浅浅的泪痕还在,谢家齐会以为自己有了错觉,眼前坚强的像是在自己面前筑起一道坚固的墙面的夏知靡刚刚还脆弱的像个可怜的小兽,让人想要放在手心里好好怜惜。可转瞬间,她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看他究竟知道多少,说这些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我狠?相比起你跟同族之人相互残杀,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她淡淡的说,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他目光莫名的在她脸上扫过,没有说话,算是承认。他那时的处境或许同她一样,没得选择,如果不想死,那么就必须奋起反抗,必须让那些人记住,他不是可以任之欺凌的,便是任何人想要侮辱他,都要付出以鲜血而铸就的代价。

他转过头看向那在上好的花瓶里怒放的寒梅,继续说:“你一面利用七郎的身份稳住诱惑顾琉歆让她为你做事,另一面又以顾琉歆解语花的身份给程陌然写信,你这一招,是想拆开用两个计策,不管哪一个,都会成功,知靡……不得不说你很聪明,可是你万万没想到,烟雨楼没有顾琉歆加上君玉阁两面夹攻竟让其倒闭,这或许也在你的计算之中,但或许烟雨楼只有同顾琉歆有关才进入你的视线。”

“从那时候开始,你暗中助程陌然来同王桐相处,让两人产生感情,凭着你对王桐性格的理解,再加上程陌然急于利用王桐的身份表现自己来成全你自己的想法,你将这一切都算计到,你也知道王夫人不会同意王桐跟程陌然的感情,于是便有了那日五石散事件……然后他们就不得不在一起,谁都阻挠不了,便是身为少年第一名士的王平之,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所嫁非人……”

“但你千算万算,没想让王夫人去你家提亲,想让你给王平之做妾侍……依你对王家的恨意,便是给你王平之的正妻之位,恐怕你也不屑吧!”他神色复杂,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王桐成婚后,你仗着王桐好友的身份在程家随意进出,利用汝城百姓对你的感谢,正了你的名声,暗中打压程家在汝城的铺子,又言辞间刺激王桐,让她跟程老太太反目成仇,引得程陌然对王桐的恨意一点一点的加大……”

“在来往建康城的路上……”他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被夏知靡厉声打断!

“够了!”

“够了!”

“够了!”她重复着的说着,那强撑的自尊如大厦一般轰然倒塌,一瞬间那筑起的厚厚的坚强在他娓娓而叙的缓慢揭露中,一寸一寸的崩塌,一点一点的土崩瓦解。

这一刻,她就像是浑身赤果的站在他面前,没有一点秘密。

她从未想过,这一切都能悄无声息,不会被人发现,只是她想,这件事无关任何人,或许这世界,只有他们这样的人,呆在她身边,身在局中,方才能感觉到,因为她没有动机啊!因为她,没有仇恨啊!因为她所以的爱恨痛嗔都深深的埋在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忍心抛出来面对这看似平和的时代。

可是,便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此时站在她面前,像是一只尾随着她的梦魇一般,准确的将她所做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让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她颓然的闭上眼睛,卸下所有防备的她,像是被霜雪打过的花儿,蔫蔫的没有生气。好像一具没有任何生机的人偶,被他残忍的抽走了灵魂。

他的心忽然就很难受的,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不想要看到这样一个夏知靡,那样脆弱,好像随时可以被捏死的弱小生命,此刻在他面前,连反抗都没有,或许此时的她,已经没得反抗,也不想反抗。

“知靡,我没有别的意思。”他着急的想要解释,可是他不知道,有时候越是急着解释,就意味着想要掩饰什么!

夏知靡抬起头,面带嘲讽的看着他,冷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是我真的帮不了你。”

谢家齐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她,他当然知道她帮不了他,他也不想拿这个威胁她,他只是想弄明白自己心中一直以来困扰的疑问,若是不问出口,他连做梦都是这些问题。

“知靡,我说这些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他的话没有说完,夏知靡便打断了,她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眼神都带着鄙夷还有厌恶,还有恶心。

“谢家齐,实话跟你说,我夏知靡,什么都不怕!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便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只是他从来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我鄙视你,到这个时候,还要去解释去掩饰,何必呢!大家心照不宣,你知晓我诸多秘密,便是直接威胁我,我又能说什么?还不是乖乖受你胁迫?所以,你是聪明人,有些废话不说也罢!”

“为何我要对付王家,是因为前世的时候王平之为了维护自己的妹妹而抹黑我,因为他的一句品评,我成了整个汝城最不受待见的人,几乎走到哪里都会被唾弃被厌恶,因为他的一句品评,我成了家族罪人,耳不能闻的母亲为了保护我而丧命,父亲哥哥为了让我嫁的更好而重新返回家族中夺得家主之位……”

“你生长在门阀世家,应该知道家主之位竞争如何险恶,简直是在夹缝中求生,哥哥年纪小小,就学业繁重,父亲忙着累积功绩……父亲那一辈,为了远离这种争斗,而不惜说自己是庶族出身,只想求得一个安稳,可为了我却让他重新回到那明争暗斗的战争中……在我十四岁那年,我跟王桐同时看上程陌然,可是程陌然的心中却为了地位而巴结王桐……”

“我怎么能让她得逞呢!我是那么的恨她,恨王平之,甚至恨王家的每一个人……于是我用计嫁给程陌然,原本以为是一段幸福的开始,可谁知道,程陌然这个渣男竟然同清楼的技女扯在一起,我为了他名誉地位全都毁了,可他回报我的却是娶一个技女为平妻,将我这个正妻置于何地?!置于何地啊!”她眼神空洞,面容凄然,像是一个没有生机的人偶,语气冷漠的像是在诉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那漆黑如墨的眼里却干涩干涩的,没有一滴眼泪,看着这样的她,谢家齐的心中忽然很难受,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为何要揭露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疤痕。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比她所叙述的一切来的震惊,来的让他意外,可是一切又告诉他,这些都不是真的,这太过荒唐。

可她所做的一切,又作何解释?

若真如世人眼中所看,夏知靡对汝城王家,可谓是仁至义尽。

她将头转向窗外,又下雪了,她比前世提前了五年来到建康城,对如今的建康城如同所有人一样未知,所以她根本帮不了任何人,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想她前世的时候连自己都顾不好,又如何顾得了这天下?这个动乱不堪的时代?

“我的婆母,程陌然的母亲,因为我被王平之品评过,坚信名士之语乃旷世真言,便一直看不上我。我尊她是长辈,步步忍让,一再而退,可是非但没有得到程家人的夸奖,反而出门到处说我德行有亏,不顺父母,不爱族弟,还同妯娌不和……其实我知道程家人没一个能看得上我的……可我还是努力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她在一瞬间瞪大眼睛,像是被惊吓到了一般。

忽而提高音量,谢家齐的注意力就全被吸引到那双一片深邃的眼睛里,墨色的,没有任何杂色,像是无尽漆黑的夜色,眼睛瞪的再大,看到的也永远是无边的黑暗,就像是她前世被伤的千疮百孔的心,破碎的,斑驳的,没有一个完整的角落。

“程海的妻子是荣素,就是荣素啊!”她仰头不知为何,竟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角却溢出泪水,散落一地,像是重锤一般砸在了他的心上。

不自觉的走上前去,半蹲在地上,伸手揽住那颤抖不止的肩膀,他柔声说:“事情都过去了!知靡,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老天既然赋予你重生归来,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会帮助你。”

她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伤心绝望中不能自拔,她以为,这些说出来了,就像是被逼退到悬崖边的猎物,没有退路,只有死路一条。

夏知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夏书意坐在床头,微微皱着那英挺的眉毛,睡梦中好像还有难解之事。

她睁开眼睛后一动没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床顶的承尘,墨绿色的,过几日便会换成玉白色,纤尘不染,看上去圣洁极了,她不会用纯洁的白色,因为满手血腥的她,配不起啊!

谢家齐何时走的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躺在这里,又睡了多长时间。窗外的大雪已经停了,夜色悄悄,繁华帝都的一切都在此时显得平静而祥和,像是偶尔在海边出现的海市蜃楼,一切都那般美好,美好的让人想要去相信,这繁华乱世里,还有世外桃源,却全都是刻意建造而出的桃源。

自己此时还能安全的躺在这里,那谢家齐是信了没有?他听了之后,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呢?他那样聪慧的人,或许早已经猜到端倪了吧!只是没有亲耳听到她说出来,所以不敢相信,若不然,他为何步步紧逼,想要她自己说出,若不然,他何苦费尽心思去查探她的一切动作?

或许这一切都归错于她太过自信,以为一切所作所为都没有动机,还有着极好的身份做掩饰,所以才放手去做。却忘记了,这世间任何事,都是人在做天在看,有时候,太过相信身边的人也没好处,忘记了,他需要的,恰巧也是一个扳倒王平之的机会,所以才一手去促成,任由事态发展。

嘴角不知为何,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那笑容僵在嘴角,她愣住,不知为何会想苦笑,难道她真的对他放下所有防备了吗?是因为,凭着那点滴的,充满算计的救命之恩就想让他全心全意的帮助自己?怎么可能啊!人在绝对的利益面前,都不能淡定以对,便是曾经同族亲兄都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染指,人的**太过可怕,你思想多宽广,**就会有多大,往往无法控制,像是海绵一样,越吸越多,越来越沉重,直到最后承受不住……然后犯下弥天大错。

谢家齐这样的人,野心绝对不会小,尤其是他现在面临的境况,让他不得已不去走极端,或许这便是他的性格,可是有时候在付出明显低于回报的时候,她相信谢家齐那样的男子,绝对会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她,敲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

好似感受到妹妹的情绪波动,夏书意睁开眼睛,见妹妹已经醒来,松了口气嗔怪着说:“你怎的这般顽劣不听劝告?”

他说的莫名其妙,夏知靡一脸疑惑的将目光放在哥哥脸上,恍惚间她好像听见谢家齐说:“你承受跟所经历的,远不是我所经历的能比的上……”后面还有没有说,她不记得了,只知道思绪越来越模糊,伤心的好像要死去一样,那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雪夜的破庙里,冷的让她难过,让她窒息。

“知靡,你是个女孩子,心思那般重只会累着自己。”夏书意一脸埋怨,爱怜的抚摸着妹妹光洁的额头,好像在安抚一个不断在哭闹的孩子一般。他的手掌很厚实,因为常年习武手心里有着一层薄薄的茧,碰触到她的额头时,微微有些痒,可却温暖无比。

她的眼角有些干涩的难受,想必是因为今天哭的太多了,将她这一生的眼泪都几乎哭了出来,她发誓,这一生,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为难自己,都不让自己流泪。没了男人,一样能活的很好,还不会有人伤她的心。

“我没事,哥哥,你怎么在这?”她其实是想问,谢家齐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想,谢家齐应该不会将这件事对第三个人说,因为他还想利用她得到他所想要得到的一切,或许还包括这个江山也说不定。

夏书意皱着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听到她的话反而越皱越紧,他道:“我在安排人潜进程家,正在同人谈着,便接到谢家齐小厮未子的消息说你身体抱恙,我便匆匆赶来了!已经请了医者,医者说你只是悲伤过度,知靡……你有什么事是不同同父母哥哥说的?”

正在起身想要坐起来的夏知靡闻言怔住,垂下眼睑说:“知靡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活在你们的庇护下。”

“你哪里长大,分明还小。知靡,我发现自从上次回汝城家中之后,你心思就很重,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同哥哥说,便是牺牲性命,哥哥都要将伤害你的人碎尸万段。”

夏知靡闻言露出个愉快的笑容,很开心很受用的说:“真的没事,知靡只是觉得,不能在这样生活下去,心思重也只是在想方设法的改变,毕竟知靡之前的名声太不好了,想要改变所有人的想法,谈何容易啊!”

这解释合情合理,可夏书意总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能做的只是摸着妹妹的头,像小时候一样,郑重的说:“不管你闯下什么祸事,都有父母哥哥在你身后支撑着你,知靡,你想做任何事都不必顾忌。”他话风一转,忽然另有所指的说。

夏知靡闻言猛的抬起头看向哥哥的眼中,他好似察觉到什么事情一样,语气这般郑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或许,他已经察觉到什么,所以才这般郑重的告诉她,不管在什么时候,他们都是一家人,他们都站在她的身后,支撑着她不让她倒下。

夏知靡深深的吸了口气,用同样郑重的口气跟他说:“哥哥放心,知靡不是孝子了,做事有分寸。”即便到最后她真的没有任何退路而身败名裂,她也一定会想办法脱离家族,脱离父母哥哥,为的只是不连累他们!她想,这样的日子或许不远了!

前方的路,要么是死无葬身之地,要么是一片光明前途,要么就是身败名裂之后隐藏山林永世不出,可她的结局,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那时候夏知靡从来没有想到夏墨元一直以为自己欠她良多,所以,宁愿付出一切,都想让求得她的原谅,那时候她的原谅,相比性命而言,那般重中之重……

同夏书意说了会儿话,便让桃核安排他去了客房住下,等所有人走了之后,夏知靡披上鹤氅走出门外,外面阳光大好,一场风雪过后,天空被洗刷的纤尘不染,干净的让心里都感觉一片畅快,她仰起头,深深吸了口冷气,一下身体里所有的热气都被呼出来,一股寒冰冷意直袭身体,让头脑一片清醒。

不远处绽放的白梅在白雪的映衬下,仿佛是融为一体的,红蕊点点缀簌期间,看上去别有一番美丽,映衬那白雪更白,梅更娇艳,连那死板的树枝也鲜活起来,这样的天气,委实能让人心情大好,然而夏知靡心中却在此时暗暗下了个决定。

时间不等人啊!她不能等,也不想连累父母哥哥。重生归来后,她不是不想原谅夏墨元,也不是不想同父母生活在一起,而是离的近了,将来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连累的却是他们,而如今她装作始终不原谅夏墨元的样子,只要有心人一查,便知她同家里人不和,到时候便是她没有翻身余地的时候,便是会对他们造成影响,但至少不会危及性命,只要有命在,便是一切安好。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