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走水
等绿膻打点整毕,已是午后迫近。
绿膻将变卖得到的银票,还有一些银裸子放在林烟儿面前的梅花朱漆小几上。
“王妃,奴婢已经让那车夫停在王府后门拐角的一个巷道里,是一个黑漆平头的马车......”绿膻顿了顿,她有些心不在焉的。
林烟儿点点头,踅身见她神游在外,不由得问:“怎么了?”
绿膻回神过来,摇摇头道:“......方才奴婢去库房的时候,看了一下簪缨世族随的礼......二王爷送的礼竟只是一笺信。”
信?
林烟儿这才想起上次陆安卓似乎让人送来的一份贺礼,她当时因惶骇被他牵着鼻子走,便让翠笙收了下去......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林烟儿只轻描淡写地说道:“估摸是来了一回千里送鹅毛罢。”
见林烟儿心不在此,绿膻也不继续下去,转回话头担忧道,“王妃让奴婢随你去罢?”
林烟儿放下梳篦,摇摇头,语气颓然得近乎悲凉,“翠笙已是我心中的痛,我是万分不能让你也涉险。”
绿膻知道林烟儿一直在为无法庇佑翠笙而一直自责,她劝慰道:“王妃,翠笙从来都没怪过您,她一直心心念念着王妃。就是被王爷拖下去杖毙的时候,翠笙也是让奴婢转告王妃切莫伤心,杖毙是她咎由自取的,若不是因前次她往侧王妃下药如何能引出这样的后果.....”
听到此话,本是被林烟儿小心藏匿好的泪,更像是明珠串儿断了丝线,接连掉下,沉重地砸在白色圆领中衣,晕扩开死一片的荒芜,“是我不好,若是我能早点醒来,翠笙也就不会......”
林烟儿心中的悲切穿透漫天缤纷,林落凋敝在绿膻耳边。
绿膻本意想安慰,却没想弄得林烟儿更加伤心了,她瓮声说:“王妃.....你这样哭会哭坏了眼睛,王爷看着又会不高兴了......”
不高兴?
林烟儿轻笑,她又不是陆一璟心尖儿上的人,哭坏了眼睛他哪里会心疼至不高兴,不过是气怒她没用心对待他罢了。
......林烟儿擦掉泪,擦去心中所有的怨怼,她轻轻地道:“等会儿子,发生什么事你都装作不知道,明白吗?”
绿膻抓紧她,“王妃一定要现在去吗?你才......身子都还没调养得好。”
林烟儿摇摇头,“皇上已经下旨夏后处斩父亲,时日早是寥寥乏数,我不得不......尽快见父亲最后一面。”后面的话被林烟儿硬生生转了个弯。
绿膻听着有些不对味,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问道:“王妃,何不让二小姐替你去这一趟?”
林渊儿......吗?
那日寄给安元的信,石沉大海,林烟儿便可知安元势必要娶林渊儿,如今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旁人都是犹避不急,林渊儿与安元的亲事如今定是摇摇欲倾之势,她不能再让林渊儿因此更落了名声,况且......
想罢,林烟儿摇摇头,吩咐道:“她即将为人妇,是不能触这样的事......等下你去陪着二小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让她出房门半步。”
絮絮叨叨了半天,绿膻想劝无果,最后只有带着担忧地出了房门,临走前,她回望了一眼林烟儿,见她坐在烟灰紫色团花软垫的锦杌上,金色光雾将她脸上的浅笑覆上一层迷蒙。缥缈的,似乎就要随风而散......
绿膻走后过了盏茶的时间,林烟儿换了套便易的衣服,又将窗扇都合拢紧闭。她看着仙鹤腾云灵芝蟠桃烛台,在纱帘里若隐若现,然后看着火舌欢欣地攀上帘帐。如同灵动的蛇,一圈,又一圈,渐渐在林烟儿的眼底远去,逐步幻化交织成乳白的轻纱,在自己头顶软绵绵的乱滚,最后随风从窗棂格罅穿漏而出。
林烟儿紧紧抓住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呼吸被热浪全带去了门外的呼喊,须臾间,便听橐橐脚步凌乱之声,砰噔的两声,撞开门的那人便被林烟儿打到在地,容不得林烟儿多想,她踅身便又是一个噔的声音......
林烟儿心跳如鼓,赤红的光扑在林烟儿仓皇的面上,她手上一软,那花瓢便不堪重负地摔在地上。
林烟儿屏佐吸,便大步往门外跑去,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院前的月亮门,那里把守着侍卫,她脚上一软就跌在一个侍卫手上,“王妃!”
林烟儿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前的发丝被汗黏腻着,语气迫乱道:“走水了,快,快救火......”
把守的侍卫一惊,本欲往里走去,却又顿住,“王妃......”
“都这个时候,还不快救火?”林烟儿厉喝道,呵得众侍卫纷纷一凛,立马往院里走去。
林烟儿看了一眼着急忙慌朝院内赶的侍卫们,旋即往角门跑去。
虽然是角门,但平常都会有侍卫把守,但如今却是丁点儿人都不见着,林烟儿只以为是跑去救火,没多想地就开了门闩往拐角的巷道走去。
那里果然停了一辆马车,车夫看见林烟儿过来,眉眼一闪,上前道:“可是绿膻姑娘说的那个娘子?”
林烟儿犹自心悸,手脚不住地打着哆嗦,只余脑海一丝的清明迫使她不知所措地点头。
那车夫便道:“那请娘子快些入马车罢。”
“劳烦车夫,驱车至西南角。”林烟儿稍平心的说。
车夫点点头,说了个‘好嘞’,手一挥便扬鞭策马,声毂榖,车轮缓缓驶动,扬起尘灰如雾,将车帘眺望之处的珠翠绮罗,画栋珠幕笼罩在一片锦绣繁华的虚渺之中。
林烟儿轻轻地放下帘子,听着耳畔马匹嘶鸣依旧,矫壮有力的马蹄奋力蹬地,踏碎她心里一直长盛不衰的迷梦,留下长串纷乱绮错的马蹄声,将那些红尘浊浪,混入渐爽的夏风,惨淡凋敝成秋的轮廓......
马车很快到了大理寺的门口,林烟儿拿着绿膻一早放在车里的细软出了马车,她谢过车夫,又嘱咐道:“劳烦车夫等候小许。”
那车夫笑意达深,说:“娘子客气了,这里市衢通达,车流马龙的,停在这里实有不便,小的在那边的拐角巷口等娘子可好?”
林烟儿顺着车夫手指望去,觉得也不过几丈的距离,便欣然应允,旋即踅身往大理寺走去......
越是走进,林烟儿心里越是胀满作一团,她紧攥着,触手的凉让心内稍缓。
“来者何人?”守门的侍卫眼中惊艳一闪而过,还是拦住林烟儿欲近的步伐。
林烟儿看着眼前一脸沉肃的狱守侍卫,她敛孜荡的心神,从袖口艰难地抽出那枚,一直静圈在她皓腕的玉镯。
翠绿的色泽在煜日下光明织盛,如同初见陆一璟时的那一瞥,那般耀眼夺目......
林烟儿眼中盛满落寞,今日一别,此生怕是再不复相见了吧,“此乃皇太后贴身佩戴的玉镯,我奉皇太后的谕旨,前来牢狱探望林大人和他的夫人。”
那狱守侍卫皱了皱眉,道:“林大人?我们家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李大人,可没有什么林大人。”
林烟儿很不喜欢狱守这样说,但是这的确无可辩驳,只好用有些僵硬的语气,说道:“前阵子被判入狱的丞相林白林大人可是在这儿?”
那狱守狐疑地看了两眼林烟儿,遂问道:“你是什么人?那林白可是朝廷重犯,岂是你一句话就能说见就见的?”
林烟儿滚了滚喉咙,那里烧灼得厉害,她强撑着心底的瑟瑟,脸上一个冷笑,“假传懿旨这样掉脑袋的事,岂是我一介弱女流能干得出来的?”
看着那侍卫犹自不信。林烟儿肃起脸,放冷了声道:“既然你不信,便叫你李大人出来同我说!”
之前说话的侍卫见此有了迟疑,旁的另一个侍卫却是拉过他低语道:“王肆......我听说这手镯被皇太后赏给了当时还是四王爷的禹王,这禹王后面娶了牢里林白的嫡出女,其貌比天仙,你好生瞧这女子,长相绝丽不说,单看衣饰,虽穿得清素简便,但实则料质华贵,周身萦绕大家气度.......怕是身份不低。”
不低......不低在哪儿,这个侍卫没表明,但话语里已经言明了。
一直不让的那个侍卫王肆一听,果真细细瞧了林烟儿几眼,心中尤为惊异,一为心中猜出的身份,二为林烟儿惊为天人的面容。他悄声回道这个侍卫,说:“那......这该如何办?”
“既然她方才说叫李大人出来见她,我们就去通告大人,让大人来处理这事,事关朝廷重犯,实在不是我们两个小小的狱守侍卫能下决断的。”这个狱守侍卫中肯地提议。
那王肆听见他这么说,自觉有理,遂踅身抱拳,放低了声音犹显得恭敬地道:“这兹事体大,还请......稍等片刻,容小的去禀告大人前来,再决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