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迷雾
林烟儿来到角门时,刘桓着一身乌纱圆领公服,簪花披红承马而至,眉清目秀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他的身后跟着四人大轿,十二名鼓手,昭示四邻。
看见林烟儿,刘桓下马行礼,“拜见禹王妃。”众人也纷纷效仿。
林烟儿抿嘴一笑说道:“接新娘子要紧,可别因我误了时辰。”
这话才落便见从嫁的姊侄领着一身绯色圆领大红袍的刘娘子到玄关,刘桓眉梢上扬,脚不自觉上前几步,却被人挡着,刘桓这才随后一拜,退了回去。
等哭嫁完毕礼成,才入了轿撵。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东柳巷走去。
刘义抹了泪,回头神色复杂地看向林烟儿,施礼一拜道:“谢王妃。”
刘义也不蠢,若是方才没想明白,这下也该明白了。让刘娘子从王府出嫁,只有益无害,即便自己事露,刘娘子也会因为是从王府出嫁的缘由在陈家受到照拂。
林烟儿别过脸,没去看刘义。若是他知道自己将徐东的事情抖出来,这一声谢怕是至死都不会说出的罢。
让刘娘子从王府嫁出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有一事,算是小的多嘴。”刘义缓缓开口。
林烟儿看向他,面有疑惑。
“小的最开始发现不对的是在万盛米行,因为出入货频繁所以才留心了些。”刘义看了一眼林烟儿又道,“随后又发现临街的雅润米行也是如此,一个进另一个便出,两家似乎有些关联。”
雅润米行?这可是沈氏的商铺,怎会又牵扯到沈家。
林烟儿觉得事情不似表面想得那么简单,她随即问到刘义:“你可还发现什么?”
刘义摇摇头说:“小的虽是管事,但只管账面的事,实际如何王爷是不让小的插手的。”
毕竟是牵扯到贪墨的事,任谁都不会假手于他人的......林烟儿遂问刘义道:“那你还知晓些什么?”
刘义抿了一下嘴,才说道:“出入皆是要记录在账面上的,小的最多只能看到往来的地点。”
“可知是什么地方?”
“是豫州。”
......
到了傍晚时分陆一璟才从皇宫出来,桌上的菜肴都已经凉透了。
林烟儿便让下人将菜品又拿去后厨房的蒸屉里热一道。
陆一璟换了一件灰蓝色忍冬盘绣大襟袍,腰系丝绦,一如旧的温润儒雅。但是林烟儿再看,心里却莫名发怵。
林烟儿想起他从豫州给自己写的书信,自己又因为担忧他的安危,而让父亲去豫州匡危......若是一开始让父亲过去便是他的目的.......林烟儿不敢往下想去。
“还没用膳吗?”陆一璟坐在锦杌上,他微蹙眉头,宽厚的大手覆在林烟儿手上,霎时便传来暖意。
林烟儿摇摇头,笑着说:“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那怎么得行,我若是回来晚呢,你岂不是要饿肚子?这。”陆一璟不赞同地说道,又对一旁的桂嬷嬷吩咐道:“桂嬷嬷,你是皇祖母派来伺候王妃的胎,什么时候吃,吃什么你只顾弄着,也莫听王妃的,她若是不吃你回来告诉我,我会说她。”
“是。”桂嬷嬷答道。
林烟儿却有点红了脸,嘟囔着:“也不怕人听着笑话我。”
陆一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很快就有下人端着热好的菜肴从槅扇走了进来。
桂嬷嬷帮忙着布菜,正夹了龙须菜放在林烟儿碗碟里。
陆一璟看了一眼,转手夹了芦蒿放在林烟儿碗里,“我瞧着你碗里的龙须菜好吃,我拿我的芦蒿和你换。”说罢他便夹了龙须菜放在了自己碗里。
林烟儿鼻子一酸,明明是知道她不喜欢吃龙须菜,哪里是什么好吃。她方才还那般怀疑他.......
桂嬷嬷莫名看了一眼陆一璟,随后又给林烟儿布起了菜,只不过那道龙须菜便没再碰过。
等吃完后,下人们又捧了香胰子让林烟儿与陆一璟盥手,用巾栉擦净了手才算膳毕。翠笙端了桂枝熟水上来,两人茶余饭后上了炕坐。
这时夜色囚深虫窃窃,烛藜映窗月皎皎。
林烟儿透过茶盖子缝隙偷觑陆一璟,见他眸子如水浸过的湿润。自己与他只一杯茶盏,一樽烛台之隔,焚烛缭绕升起的烟,因像极凡尘烟火,多了些粉尘落在手背的真实。
其实林烟儿盼望的便是如此的生活,没有所谓的千帆过就繁华疏落,一路走来便是平淡如水的安宁,闲时为他烹炉煮茗,看院墙青藤随年华落满苍苍。
“今日婚成得如何?”陆一璟突然问道。
林烟儿朝他看去,见他眼微敛唇紧抿,不知所想。她回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再好不过的了。”
不知为何,听到自己这么说,林烟儿觉得陆一璟那一闪而过的神色很是落寞,令她无端沉了心。
林烟儿还是想问问,“王爷,我想撤了刘义管家的职务。”
陆一璟看向她,问道:“为何?”
“这几日我发现刘义账面上出了些问题。”
陆一璟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道:“你会看账?”
林烟儿摇摇头,说:“不会,是沈姨娘拨给我的两个随仆会些算账,那天正巧看见觉得有个地方对不上,所以我才让她看了一下,这才发现问题......王爷你知道?”林烟儿突然回过神来,陆一璟并不惊讶她说的刘义管理账面出了问题,反倒更惊讶她会不会算账这事。
陆一璟弯唇一笑,点点头道:“自然是知道的。”
话绕过去绕过来,终于到了林烟儿想问的地方,“那王爷为何......”
陆一璟示意伺候的下人出来,等槅扇落闩他才道:“你既看了账,也应该清楚为何我不动他的缘由。”
林烟儿脸色有些发白还是不可置信地问:“王爷,你真的......”挪了朝廷款项来用吗?后面半句林烟儿怎么也说不出来,这让林烟儿如何说,她一直认为陆一璟是温和且为人清明的人。
陆一璟眼里多了些阴鸷,他略嘲讽地说道:“皇上派我和二王爷处理北直隶赈灾一事,拨的那些赈灾银两却是铢两分寸,眼看夏至,大雨将临,洪水一涌,怕是再有多少良策也只能光看着的份。”
林烟儿听言皱眉问道:“皇上为何会如此做?这不是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陆一璟摇摇头,说道:“皇上心里不放心我和二王爷,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我们若是不补上,只会落个治理不周的处置,借此迫我们自掏腰包,补了那个漏洞。而太子虽说不管赈灾一事,但不也是被罚去承担上巳节的费用,自掏了腰包。”
“皇上这是想在财力上制衡你们!”林烟儿倒吸一口冷气。真不愧是圣上,好一招一石三鸟的计策,“只是,王爷,你是皇上的血脉,皇上这样做也不怕寒了你们的心?”
林烟儿这话一落,陆一璟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了起来,他的眼里浓浓的狠戾,只不过也是眨眼的瞬间,顷刻变作了嘲讽落寞,“皇上多疑,又不愿大权旁落,自然任何动摇他地位的事,他是绝不允许的。”
林烟儿闻言心惊,她想起了那歙县墨,还有龙须贡笔......林烟儿努力稳住心神担忧地问道:“但是,王爷,你这样,万一被皇上发现......”她还记得曾经张志事件,那一阵子,就连府中有经历的老妈子也是惶惶不安。
陆一璟看了她眼说:“知道为何我给你写那封信吗?”
这真是林烟儿想问的却又害怕问的,她害怕便是如她猜测的那样,陆一璟的确是利用了她。林烟儿一时凝噎。
陆一璟见她不语才说道:“我写的的确是事实,确是有人在跟着我......”
林烟儿闻言抓住他的手,陆一璟低头望见她素手浅浅柔弱无骨,心里一角蓦地一暖,复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你还记得那日夜里遇刺的事? ”
林烟儿当然记得,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让她波折不断,她重重地点点头。陆一璟这才说道:“你不觉得好奇吗,刺杀王爷可是大罪,为何没人去追究幕后主使,凭皇上的性子,必定会察明才是,然而却不了了之。”
“王爷的意思是......”林烟儿咬着牙,陆一璟对她点点头,这所有都明晰清白了,“为何皇上会这样做?”
陆一璟沉吟片刻才道:“估摸不过是试探我们是否豢养私兵罢了。”
“所以,王爷,刺杀那夜里你便早就知道了?”林烟儿一字一顿地说,她回想起那夜里陆一璟的神态自若,突然觉得满是嘲讽,既然知道为何......为何还要自己先跑,明知道,明知道这样会让自己......
“不是。”林烟儿震惊的看向他,陆一璟缓缓否定道:“我那时只是猜测,但是我不能因我的猜测而让你送命,我当时带的人也不多......”
“所以王爷你让我先跑,独自留下证实你的猜测?”林烟儿从位子上跳了起来,她以为陆一璟留下来是有应对的良方,没想到却是抱着拼死的决心,“万一不是呢?万一......就出了什么事呢?”林烟儿身子发凉,她一点都不敢想象万一就是普通的歹贼见财起意,陆一璟就这么命丧刀下,林烟儿一点都不敢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