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对峙
日子就像是砌墙,或光整或凋敝,皆融在一砖一瓦里,随着雾色渐转泊淡,转眼便砌到了亲迎这天。
此时窗外的天色一片晕黑囚深,像是积压了厚厚的灰尘。
林烟儿坐在填漆的架子床上,翠笙一只手拿着八答喜春锦衣,另一只手拿着云菲妆花缎织锦衣问着她要穿哪一件。
林烟儿指了其中稍艳丽的说道:“今日刘娘子的亲迎可不能穿素淡了去。”看见绿膻正从妆奁里拿出白玉镂空花鸟掩鬓,她又说道:“但也不能太娇艳夺了人家新娘子的风头。”
绿膻闻言将手上的东西又敛回了匣里。翠苼俏皮一笑说:“奴婢省得。”
林烟儿点点头,转头看了眼更漏上的刻度,才起身坐在了梳妆镜前。
直棂窗外的游廊已有下人开始张罗着点灯,烛火在灯罩里流光溢彩红透天边,看着比往常这个时候亮堂许多。
林烟儿拿着篦梳问到翠苼,“沁水阁那边如何了?”
翠苼手上挽了一个小鬟回道:“估摸着也开始张灯结彩置礼了。”
林烟儿心里暗自度量着时刻,等绿膻和翠苼伺候梳好了倾髻她才吩咐道:“绿膻,你领着刘义去一趟西院的耳房,就说有给刘娘子的嫁资交与他。”
绿膻立即领命退了下去。林烟儿又对一旁的殷桃道:“你去西厢房找那两个算账娘子将账簿也拿去西院的耳房。记得让桂嬷嬷一路来。”
让桂嬷嬷去做什么?翠笙不是很明白,但她隐隐知道林烟儿要做什么,便没多问,只是转口说道:“昨夜王爷来了一趟临烟苑,见王妃早早地睡下了,便让奴婢传了话,说今日王爷要去皇宫一趟,这亲迎他便不得空出场,让王妃代他一同出席,”翠苼顿了一下,促狭一笑又说,“王爷还叮嘱了一句,让王妃莫太操劳了。”
林烟儿听着有些暖,说了一句‘知道了’,心里却想起上次和陆一璟相见还是在前日。
她当时才收了陆安卓的亲信宋青送来的贺礼,本以为那宋青会纠缠不休又说一些劳什子的话,林烟儿都打好了一肚子的脱稿,没成想宋青只是送了她礼便告辞了。礼匣子还没打开,陆一璟便回了来。那礼匣子也被林烟儿随给了翠苼人,让她放进了库房,看也没看里面的东西......被陆安卓牵着鼻子走过一回,林烟儿可不想再来第二回。
林烟儿梳好了妆,又看了眼旁边更漏上的时刻,稍掐算了下时辰,才让翠苼扶着她慢悠悠地去了耳房。
等两人到耳房的时候,刘义已经候了小许时刻,见到林烟儿推了槅扇进来,刘义的脸色才稍霁好看了些,对着林烟儿拜了一礼道:“王妃安。”
林烟儿颔首,也没让刘义起身,就这么让刘义跪在地上,弄得刘义惴惴不安,心里就像揣着一锣鼓,林烟儿敲得它鼓锣喧天的。
林烟儿坐在了炕椅上,绿膻给林烟儿递上了茶,林烟儿这才问道:“刘娘子那边的礼准备得如何了?”
刘义心里着急,所以本来只是方靧沐挽面却夸大地说道:“来时老人已给娘子在梳头了。”
梳头之后再过不久便是盖头哭嫁,刘义这是着急想走。林烟儿瞧出刘义的意图,却也装腔的说:“这梳头可是请的何人?我听说这梳头的老人要找有福气的,不然可要带了晦气。”
这点大家都是门儿清的,刘义知道林烟儿是在装聋作哑,但偏偏又不好说的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地回道:“找的是铜锣巷子里高寿的老人,她膝下儿孙满堂,儿子儿媳都孝顺有加,是个福厚的。”
林烟儿听罢笑着说:“瞧我倒是忘了,今个儿叫你来是因为我准备了一些嫁资给刘娘子做添箱用。”
刘义一听连忙摆手说使不得,他哪还敢要林烟儿的东西,指不得里面是什么......
林烟儿听言端了茶盏抿了一口,随后脸上才带着莫名的笑意说:“也对,刘管家家里殷实,哪里看得上我这点薄礼。”
刘义眼皮一跳,直辩道:“王妃这话可是冤枉小的了,小的是觉得这些礼过于贵重受用不起。可不是王妃说的这个意思。”
林烟儿示意众人出去,独翠苼留下伺候,临走前桂嬷嬷看了一眼她,眼睛里的神色很是不明。
听到槅扇合拢闭紧的声音,刘义心里暗道,该来的总是来了。
昨日搬进来时,他去了一趟管事房,便看见里面许多账簿都被人拿走了,他打听了一下,是王妃派人拿走的,若是以前他还不用怕,但是那日沈氏明显的就带了算账娘子过来,可不是来查账的吗?还有他之前托了信去大兴和溍州,一直都没有回信,想来王妃也已经查到了那儿去......
刘义冷冷的问道:“王妃,这......是何意?”
林烟儿笑着说:“这嫁资是贵重的东西,可不是得小心点开了清查。”说罢林烟儿让翠苼从格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账簿,甩在了刘义跟前,“这礼准备得有点多,所以清单也厚重,刘管家可是要认真清点一下了来。”
刘义作不得其它,只得拿过面上的账本翻看了起来,翻了几页,刘义抬头问道:“王妃,这清单怕是拿错了罢......”
“我房里的算账娘子赶了好几天才赶完的账本,怎会弄错?”林烟儿浅笑吟吟。
刘义也不再同林烟儿兜搭下去,开门见山地就说:“王妃心中已有了度量,小的也不得说些什么了......”刘义顿了顿,他反正揣得有东西,也不怕什么,“只是王妃怎还这么大费周章地将我请进府,又不辞辛劳地准备刘娘子的婚宜。”
此时窗外的天已亮完了,隐隐都能听见街巷传来的锣鼓声,刘义估摸是听见才急了道。
“有你这么和王妃说话的吗?”翠苼在旁喝道。
刘义也不怕了,他直视着林烟儿,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仿佛林烟儿就是那个小人。
林烟儿倒是不恼,回了他的话说:“我请你进府,又让刘娘子从王府嫁出去,是念着刘管家你劳苦功高才这么做的,不然刘管家你以为如何?”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若不是劳苦功高那几个字被林烟儿咬着说的,刘义还真信了去,他哼了一声,才道:“小的不过是做了本分的事,哪里值得王妃这么大费周章的......”
刘义话还没说完,林烟儿便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也知道你做的是本分的事,本分的事便是要本本分分的做好,那些歪心思可是一点都不得起的。”既然两人都撂开了话说,林烟儿也不再给好脸色作那些个矫情。
这还是刘义头一次看见林烟儿发怒,他心猛地一颤,瞬间说不出话来。
林烟儿冷冷一笑,又道:“肃瑞年粮米铺子进货二百石,四百六十九两,厚德堂绿松石管项链一件,水晶金珠璎珞一件还有佩环坠子统共十四件首饰不见......你还要我说下去吗?”
刘义知道总会被这么质问,可是临到质问的时候他却还是一惊。但此刻他早回过神来,也没的之前害怕了,神色倒是很自若的说:“小的方才就说了,王妃心中早有思量,小的也不多说什么了。”
真是有了把柄,便什么都不怕了。林烟儿心中腹诽口上却又笑着说道:“我就一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看见钱没了自然是要计较糟心的,所以也顾不得什么有礼有度。管家也莫计较。”
这一冷一热的,既不想拂了她的面子,又不敢逼得自己太急。果然是在忌惮自己手上的东西。刘义心想着,也假意恭礼道:“小的自然不敢计较。”
林烟儿拿着绣帕抹了一下嘴角笑道:“既然刘管家懂得我的心思,不计较那些个钱,那便把这些钱都给拿出来罢,毕竟那么多银子,王爷若是发现怪罪下来,我这可是半点辙都没有。”
刘义听着这话脸都紫了,他说的不计较,不是不计较银子......林烟儿嘴皮子厉害,他也是知道的,不过千防万防总是要被林烟儿给绕进去,偏生回回都能绕得他无言以对。
林烟儿也不等刘义说话,又继续说道:“我怕刘管家记性不好,所以还要提醒刘管家一下,除却京师这里的粮米铺子,金银店......还有大兴和溍州的两成的田租莫忘了。”
刘义心头凛然。莫说是田租,就连一个店他吞的那些东西,刘义都是拿不出来的,那些钱要么作了刘娘子的嫁资,要么拿去挥霍了,他是一个子儿都不剩。
言讫,林烟儿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刘管家快拿出来罢,拿出来了也好去角门处哭嫁。”
刘义听见这话完全没了脸色,这是变相地关押他!他冷然道:“王妃这是作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王妃也不怕小的到外面传王妃苛待仆人,落个心狠手辣的名号?”
林烟儿却是毫不在意地道:“我的名声也够坏了,也不差你这么一说,还不如银子拿的实在。”林烟儿这话说得有些痞气和市侩,但正好堵住刘义的话。
刘义这样说不通,那样堵不行,只好甩出狠话来:“王妃,这是一点都不顾忌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