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下马威
谢韵然低头抿唇而笑，只是觉得这个人整天无所事事，过的这样毫无趣味。
“府里怎么连个歌姬都没有？”谢韵然随口笑谑，语声未落，却听一阵女子刺耳的笑声传来。
谢韵然驻足抬眸，却见前面回廊下转出几名女子。
几人乍一见到谢韵然，惊呆在原地，只望了谢韵然发怔。
其中一人慌忙跪下，口称“夫人”，后面跟着的众人这才急急跪了一地。
谢韵然凝眸看去，当先两名女子竟是女眷打扮，一人穿杏红窄袖衫，面容俏丽，身段窈窕，发间珠翠微颤；另一人衣饰简素些，年貌略轻，眉目更见娟秀。
这身不同于寻常侍婢的打扮，谢韵然一眼看去，便已明白。
心头似被狠狠捏了一下，谢韵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喉间发紧。
是了……谢韵然怎会忘记了这一层。
杏红衣衫的女子倒抢在谢韵然之前开口，“莲儿给夫人请安。”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眼角看谢韵然，目光扫过谢韵然衣摆，低头间，耳畔翠环，莹莹光华一转。
这双耳环倒令谢韵然想起了方才的祖母绿手镯，依稀是同一副物件。
谢韵然顿时恍然，大约明白了那些华艳的衣饰是何人为谢韵然置办。
“莲儿？”谢韵然含笑道：“我到府以来，起居都是由你打点么？”
她略抬了抬眼角，“是奴婢的本分，只怕府里下人愚笨，让夫人受了委屈。”
这般伶俐，倒是一副主母同客人说话的口气呢——谢韵然诧异到极处，不觉失笑。
见谢韵然笑而不语，她似乎胆色更壮了些，索性抬头看谢韵然。
乍一迎上谢韵然的目光，她倒呆了，来不及掩去目中惊羡之色。
“倒是个标致的丫头。”谢韵然颔首微笑，“谢韵然身边正缺个伶俐的人，明日你就过来跟着玉冰吧。”
莲儿面红耳赤，仰起头来，硬声道：“回禀夫人，莲儿是在将军房里服侍的。”
谢韵然本已转身，闻言冷冷回眸，“你是在对我说话么？”
莲儿一僵，肩头发颤，一张俏脸变得煞白。
谢韵然蹙眉看向玉冰，“镇国将军府里难道没有一点规矩？”
玉冰躬身，脆生生答道：“回禀夫人，府里的规矩，主上有问，奴婢方可回话；主上在前，奴婢不得抬头直视；回禀主子问话，需得以奴婢自称……”
地上一众婢女相顾瑟瑟，身子越伏越低，几近以额触地。
莲儿满面羞愤，低头咬唇，肩头微微发抖。
她身后那娟秀女子忙叩头道：“奴婢知罪，奴婢等无意冲撞夫人，求夫人饶恕。”
谢韵然扫她一眼，淡淡道：“我喜欢伶俐的丫头，明日你也一起过来。”
任她们跪地求恳，谢韵然径直拂袖而去。
转过回廊，至无人处，玉冰忍不锥笑出声，“这下可好，夫人一来，再没她放肆的份了！”
谢韵然驻足，冷冷回眸，陡然沉下脸来。
玉冰触及谢韵然目光，身子一缩，低头再不敢开口。
谢韵然亦抿唇不语，胸口却似堵了一团寒冰，一时间气息翻涌，再难平静。
——这是早该想到的，谁家没有几个姬妾，何况似他这般位高权重，孤身在外的盛年男子。
不错，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可是，无论这世间有多少男子纳妾，这些理由，都无法平息谢韵然心绪的翻涌，也分不清这滋味，是恼怒，是心酸，还是什么。
自从来到此处，遇见连城，谢韵然竟越来越不懂得自己。
从前偶尔也曾想过，他常年在外，或许另有妾室——那时只觉得，旁人之事，与她何干。
一念至此，谢韵然再忍不住失笑，心口却莫名刺痛，痛到了极处。
谢韵然一手撑了廊柱，按住胸口，兀自笑出声来。
玉冰慌了神，忙扶住谢韵然，“奴婢说错话了，求夫人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谁说我生气。”谢韵然甩开她的手，只是笑，渐渐笑出泪来。
“夫人，您这是……”玉冰手足无措，几欲哭出来。
看她焦急神情，倒似真的为谢韵然担忧害怕一般，越发令谢韵然酸楚莫名。
谢韵然靠着廊柱，茫然望向四周——这里有谢韵然的夫婿，有谢韵然的镇国将军府，仆从众多，一呼百应，却只有这一个小丫头真正关心谢韵然的喜怒。
眼前景致，越看越觉陌生，谢韵然突然很想回家。
可哪里才是谢韵然的家……京城，还是这里？
一时间，满心荒凉，冷意透骨。
谢韵然骤然低头，掩住了脸，想要忍住心中的凄楚，任由玉冰怎么唤谢韵然，也不抬头。
及至她猛然拉扯谢韵然袖子，朝谢韵然身后直直跪下去。
谢韵然骤然转身，见走廊尽头，连城负手而立，身后几名武将尴尬地退到一旁。
望着他大步而来，谢韵然一时恍惚，来不及拭去泪痕。
他未着戎装，只一袭宽襟广袖的黑袍，高冠束发，愈显清峻轩昂。
“怎么在这里？”他皱眉，语声却温存，“北边天气凉，当心受寒。”
听着他言语关切，谢韵然心头越发刺痛，漠然转头道：“有劳将军挂虑。”
他皱眉看谢韵然，一时相对无语。
庭外风过，吹起谢韵然衣带飘拂，透衣生凉。
他深深看谢韵然，似有话说，却终是无言。
谢韵然淡淡笑了一笑，径直转身而去。
回到房中，果真有些着凉，谢韵然闭目揉着额角，只觉头疼欲裂。
本想小睡片刻，闭了眼，却毫无睡意，眼前一时掠过连城的身影，一时又是父母的模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谢韵然已不再是父母膝下娇痴任性的女儿，不再是让人羡慕的官家小姐……这些都已经永远不再了。
自踏入喜堂，成为镇国将军府的少夫人的那一天，注定这一生，谢韵然都将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冠以他的姓氏，被他一起带入不可知的未来。
边塞长风，朔漠冷月，在这边荒之地，谢韵然仅有的，不过是这个男人。
如果他愿意，或许会为谢韵然支撑起一个全新的天地。
如果他走开，谢韵然的整个天地，是否再次坍塌于瞬间？
辗转枕上，有泪滑入鬓角。
这世上，连父母亲人都会转身离去，还有谁会不离不弃。
耳边还隐约萦绕着他昨夜的话，忘不了他说，“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夫人，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
如果可以，谢韵然愿意相信，相信他口中的此生……此生，还这样漫长。
此生此间，原来，不只有谢韵然和他两人，还隔着这么些不相干的人和事。
不相干，谢韵然原以为是不相干的。
直到那活生生的女子站在谢韵然眼前，他的侍妾，他的女人……怎能是不相干。
正恍惚间，外头隐隐传来人语声，入耳越发叫谢韵然心烦。
“谁在喧哗？”谢韵然坐起来，蹙眉拢了拢鬓发。
玉冰忙回禀道：“是卢夫人领了莲儿和玉竹两位姑娘，在外头候着夫人。”
谢韵然沉了脸，第一次对下人厉色道：“这镇国将军府还有半点规矩么，我寝居之处，也由得人乱闯？”
众侍婢慌忙跪了一地，瑟缩不敢回话，玉冰怯怯道：“回禀夫人，卢夫人说是奉了将军口谕，带两位姑娘过来，硬要在此处等候夫人醒来，奴婢……奴婢不敢阻拦。”
又来一个卢夫人，谢韵然满心烦闷都化作无名火，倒也想看看，这里还有多少放肆的奴才，不把谢韵然这空有虚名的夫人放在眼里。
“传我的话，让方才喧哗之人到庭前跪候。”谢韵然掀帘起身，更衣梳妆。
谢韵然端了茶盏，以瓷盖缓缓拨着水面翻浮的茶叶，始终一言不发。
跪在堂下的妇人，一身新绸夹衣，腕上戴一只金钏，此刻面如土色，低头伏跪在地。这卢氏之前已经同两个侍妾在庭前跪了半晌，谢韵然只传她一人进来，依旧让二女跪在外头。
待她向谢韵然叩拜之后，谢韵然只低头啜茶，也不开口，任由她继续跪着。
此前更衣梳妆时，听玉冰说了个大概，镇国将军府中诸般人事，谢韵然已略知一二。
这卢冯氏原是连城身边一名卢姓参军的继室夫人。连城从京中北返之后，恰遇随侍多年的老管事病亡，镇国将军府内务无人署理。卢参军便举荐了他在冀州新娶的续弦夫人，暂时进府执事。这卢冯氏出身富家，知书识字，人也精明干练，将镇国将军府打理得有理有条。连城从不过问府中内务，日常事件都由卢氏作主，俨然是镇国将军府总管的身份。
一年多前，卢氏从亲族中物色了两个美貌女子带入镇国将军府，近身服侍连城。
听玉冰说来，连城忙于军务，极少亲近女眷，那莲儿与玉竹虽有侍寝，却未得名份。只是仗着谢韵然远在京城，府里没有别的女眷，一时以主子自居，盼着往后封了妾侍，从此飞黄腾达。
谢韵然寻思着，以连城的名位年纪，在冀州之前，想来也应有过别的侍妾。然而，却不曾听说他有过子嗣。谢韵然问玉冰，玉冰却是个年少懵懂的，浑然不知谢韵然所指何意。
谢韵然苦笑，倒也还好，总算没有子嗣。生在侯门宫闱，别的不曾多见，争宠夺嗣倒是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