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回忆

正是三伏天里,日头毒的一日赛过一日,天气沉沉的,床榻边这块儿逼仄的地儿,围绕着三个人,连空气都闷人的紧。.

外头的蝉鸣个不停,扰人清梦,洛琉从盆里拧了一方凉帕给洛天成敷着额头,洛璃也捉起案上的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扇着冰凉的帕子就着凉风,令人十分清爽。

洛天成咳了两声,清开了嗓子,他的唇角,淡淡的溢出苦涩的笑容:“我给你们讲讲我年轻那会子的事儿——”

洛璃和洛琉就着床榻边坐着,真的像是小时候一般,围绕着床榻,听洛天成讲曾经的那些趣事儿。

“我第一次到金国,是先帝晏驾后的第三年,我去找金国世家卫氏商谈联姻一事。”

“我洛氏与夏氏自祖辈起便给自己的小辈订了婚约,轮到我这一辈,已不知是第婚嫁了多少回了,我本应该在六年前便娶卫氏的嫡长女卫子棋。”

“但那一年她却因病离世,为了履行承诺,卫氏只好将婚期延后六年,待卫家的幼女卫子书到了试婚的年纪再与我成婚。”

洛璃颔首,原来卫子书本不应该是洛天成的夫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卫氏姐妹俩,在我去金国的路上,认识了两个少年,他们武艺高强,一路上帮我不少忙,我们也可算是惺惺相惜。”

洛天成顿了顿,看向洛琉,淡淡的叹了一口气,道:“直到我们分道扬镳后,再一次在卫家遇到,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夏时和卫子书。”

两人一惊,这才知道原来洛天成和夏时的关系竟有这样的内情,二人都未开口,只是静静的听洛天成接着说下去。

洛琉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虽然她已经料想到这些事了,但听洛天成亲口说出来,究竟心里还是难以接受。洛璃知道她心里不好受,遂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子书与他情投意合,却碍于婚约无法与他在一起,后来夏时告诉我,卫子棋根本不是因病逝世,而是在六年前就已经与旁人珠胎暗结,因此被逐出家门,我知道真相后,于心不忍,决定放弃与子书的婚事,可是子书却执意要嫁给我。”

洛天成忽然止住了声音,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两人,眸子里竟是悔恨的意思:“若我当时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娶子书,以后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可是事情永远都事与愿违。.”

洛璃看他额上冒着汗,因执了凉帕为他拭了拭,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每每忆起那时的事情,我都又悔又憾。那时原是我不该对子书有心,不该生出那样腌臜的心思,更不该答应她。”

洛璃坐在一旁,只觉得见了洛天成的表情,就觉得真揪人心的紧。

“子书嫁给我的第六年,突然接到夏时的通知,说是卫子棋的夫君出事了,我那时才知道,卫子棋的夫君是金国有名的巫祝,因为得罪了皇帝全家被判斩首,子书为了救他们的一双儿女,便赶到金国去。”

“途中花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身怀有孕,那个孩子就是洛琉。”

洛璃的心骤然一紧,听这话似乎隐约透着甚么不一样的感觉。等她再看向洛天成时,他的眼神几乎定在洛琉身上,而且,还有那么几分别样的感情。

“因为子书进门六年无所出,我娶了一门平妻,正在子书离开的那段时间进门,没过多久,她也怀上了孩子。”

他不用说,众人也知道这个孩子是洛璃,因接着听他说了下去。

他长眉微攒,双眼死盯着洛琉,声音喑哑道:“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疑惑,直到洛琉五岁的那一年,这个疑惑才就此解开。”

洛琉几乎被他嫉恨的眼神逼得喘不过气来了,这是她第二次觉得洛天成是如此的恐怖。

“那一年子书生辰,夏时来贺寿,他们眉目传情,夏时待洛琉那样亲近,我的怀疑便渐渐深了,直到后来——”

“洛霜告诉我,她无意中从子书的妆奁发现一封深情款款的信,她偷偷的呈给我看,我登时大怒,与子书吵了一架。”

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再不复先前的怨恨,而是满满的自责,连他的声音都失了准儿:“我们吵完架没过几天,她就被发现溺毙在池塘里,我那时真的……悔不当初!”

洛璃这时已经从洛天成的眼神中看出了蹊跷,关于洛琉真正的身世。

他颤声道:“所能回到从前,我情愿从来不知道这些事。”他突然朝洛琉找了招手,洛琉很快抓住他的手,顺势坐到床榻边上。

洛天成道:“我不让你和夏时在一起,是有原因的,”他伸出手,指了指书案旁的一个柜子,“那里头有一封帛书,你看了就会明白。”

他说罢,看了洛璃一眼,示意她去拿出盒子里的帛书。

洛璃打来柜子,里头的确有一个做工精致繁复的锦盒,她递给洛琉,洛天成点了点头,示意她接过。

洛琉只得打开来看,里面竟装着一封帛书,整整齐齐的叠放着,洛琉打开,发现帛书边角的颜色略褪,且也已经起卷,看得出有些年头了,而且,必定是被人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多次。

洛琉并到洛璃身侧,小心翼翼的打开这份帛书,有一排排整齐而娟秀的字体撞入眼帘。

夏郎敬启:于昔令过数载,忆尝耳鬓厮磨,抵足而眠,迄今六载,念及一夕之乐,思君无极,倍感凄楚,是夕晨起,妾寤寐思之。

这当真……是洛琉的母亲写的?

洛璃几乎不敢相信,她曾经向洛府的很多下人询问过洛琉母亲的事情,无一例外,所有对她的评价都是雷厉风行,乖张跋扈,试问这样一个女子,要怎样爱一个人,才能写的出这样的情意绵绵的帛书。

而这封帛书所记载的时间,正是洛琉五岁的那年。

若这封帛书若载为真,那么,洛琉就是……夏时的女儿!

洛璃几乎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那么洛琉和夏时的关系不就是……

她眉头紧攒,再看向洛琉,她也似乎如崩溃了一般。

“琉儿,”洛天成突然唤了洛琉一声,他一字一句道:“你现在知道为何我执意要拆散你和他了吧,你们在一起,有违伦理,天理不容呀!”

他说完这几句话,已是咳嗽连连,洛璃立刻上去抚了抚他的背脊,劝道:“父亲,您别激动,姐姐她从前是不知道,她如今已经……”

“琉儿!”洛天成一把推开洛璃,睁大眼睛瞪着洛琉,恨恨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当你是亲生女儿,若你还认我这个父亲,你就跪下发毒誓,此生绝对不行有违伦理道德之事,不与夏时在一起!”

洛琉痴痴的望着他,无论是谁,一时之间也接受不了,但出乎洛璃意料的是,洛琉竟然当场跪下。

她伸出右手三根手指,郑重其事道:“我洛琉对天起誓,此生如若做出有违伦理之事,便遭世人啮骨噬肉,不得善终!”

洛璃简直惊呆了,她根本没想到洛琉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洛天成却仰天大笑,连连说罢三个好字。

骤然看着洛琉,眉目间竟有足足的欣慰:“如此才配做我洛天成的女儿!”

洛璃看着两人的神情,这才明白过来,在洛天成心里,洛琉一直是他的亲生女儿,而相反的,洛琉的心里也一直当他是亲生父亲,大约他们生来就有做父女的缘分吧。

或者说,有缘无分更贴切一点。

洛璃欣慰的笑了笑,但是很快洛天成一口气上不来,重重的咳嗽了几下,竟咳出了血,她一时应付不过来,只得赶忙执起丝绢替他止血。

洛琉也是,急忙忙从地下起身,冲到床上去关心洛天成的病情。

留在众人都手忙脚乱的时候,洛璃不经意间朝窗口一扫,竟督见一个人影,她当下大喊:“谁在那里!”

洛琉也迅速转过头向窗户看去,可是那人已经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一闪而过,但即便是这样,亦被习武多年的洛琉捕捉到了线索。

她拦住正要出去追赶人影的洛璃,淡淡道:“他已经走远了,你别追了,我知道他是谁。”

洛璃疑惑道:“姐姐你知道?”

“是青木。”洛琉点了点头。

洛璃心里却有几分保留:“姐姐你肯定你没认错?”

洛琉坚定道:“我肯定!我与他交手数次,他的身材样貌,化成灰我都认得。”

“青木来这里做甚么?”洛璃心下更是疑惑,但她很快想到另一件事:“糟了,不知道方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洛琉摇了摇头:“他一定潜伏的时间一定不断。”

洛璃攒紧了拳头,恨恨道:“一定又是百里烨,他派人来监视我们,他究竟想要做甚么!”

两人正疑惑着,洛天成却突然抓紧洛琉的衣袖,艰难道:“决不能让外人知道琉儿并非我的女儿,否则,否则……”

话还未说完,洛天成便昏厥过去,洛琉急得甚么都忘了,只顾着大喊:“来人,快来人,宣御医!”

洛璃心下虽有担心,但更多的却是在想,为何洛天成说决不能让外人知道洛琉的真实身份,难道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

但洛璃却更相信,洛天成的话里还有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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