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的柔情 常惠来访
血祭场上众人有的面面相觑,有的低头耳语,也有的面露微笑,也不知是好意,还是不怀好意,这一切都跟冯姝没有关系了。她静静躺在渥也迷怀中,死而复生的感觉,总是让人那么惊魂未定。
渥也迷把她抱到白色帐篷内,那帐篷毡子里红色地毯铺了满地,除了正中一张桌案可以用来处事吃饭只用,身后也就一张简陋的床榻和几口不算精致的箱子,想必是用来摆放平时衣物的。
渥也迷轻轻将冯姝放到榻上,面无表情的坐到一边,似有似无地关心着,问了句:“你怎么样?”
之前消耗的体力似有恢复,冯姝静静看着渥也迷,道了句:“我没事。”
见她无事,渥也迷似乎内心稍安,顿了一会儿,道:“要不要请巫医来替你看看?”像是在征询意见,也像是在关怀什么,深黑的眸中漏出一丝温柔的光亮。
“之前已经看过了,怀孕大概三个月左右。现在没事了。”似乎吸取到他眸中的温暖,冯姝略感心安,也许这个孩子不该来这世上,但她的到来确确实实救了自己母亲一命。应该感谢上苍,感谢神,感谢那给与她再次生命的人们。
“这...我.....”渥也迷支支吾吾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凝视着躺在榻上的女子,眼中的坚毅与冷酷化成了一丝温暖与柔情。
“报.....”像是拉长了声音,一位穿着匈奴铠甲的卫士跑了进来,有些气喘吁吁,急道:“报左贤王,王庭俘虏逃亡了。”
起初像是没听见似的,而后渥也迷转头惊问:“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您离开王庭后两天。”那侍卫急促答道,大概是刚刚跑步过来的缘故。
渥也迷起身,道:“可有追击?”
“大都尉已派几路人马开始追击了。”侍卫答道。
“知道了,继续追击,随时汇报。”渥也迷心中略安,淡淡朝那侍卫道。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更多精力管其他事宜了,能救下冯姝母子也是费了好大精力,只怕后面他还要面对来自各位王和壶衍鞮单于以及颛渠阏氏等的质疑,其他不重要的事情,也只能让底下人去处理了。
只是他不知他今日疏忽放过的那个人,待到几年后可能成为他的死敌。
单于王帐,帐内布置依旧,只是少了几张议事的桌案,但空间还是那么大。托布尔急拖着步伐走进大帐,背对着身后的壶衍鞮,定了定道:“你对渥也迷有多少把握?”
壶衍鞮没想到自己的目前会这样问,到一时略显惊愕,似乎害怕外面的人听到什么,壶衍鞮向身后使了个眼色,跟随其后的几个侍女侍卫便低着头退下了。
“渥也迷弟弟似乎确实有些变了。”壶衍鞮眼中略带一丝忧虑。
“你当初就不该放那女人走,更不该让渥也迷把她带走,现在好。”托布尔有些气急败坏,转身怒斥自己的儿子。
“母亲教训的是。”壶衍鞮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看着托布尔愤怒的表情,最终低着头,唯唯诺诺道。他寻思着,这个汉朝女人知道的不少,一定要控制好她,否则说不定她会把匈奴搅得天翻地覆。
“禀告大单于。”身后非常细小的声音传了进来,壶衍鞮转头向门口望去,问道:“何事?”“汉朝使臣来了,想要求单于归还和亲之时答应归还的汉使苏武等人。”门口那人唯唯诺诺,道。
“转告汉使就说苏武死了。本单于给不了。”壶衍鞮此刻正在气头上,没好气的朝门口之人道。
“是。”那人躬身撤退。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冯姝伸了个懒腰,享受着这匈奴龙城的清晨,轻轻抚摸着还未有任何变化的腹部,心中多少有一些欣慰与不安并存,欣慰的是这个孩子的到来,他的健康成长,不安的是,想到那祁连谷底的刘曲歌,心中愧疚而不安。
来匈奴这么久了,她依然没有能替她报仇,反而怀了仇人的孩子,再想到遥远草原或者戈壁上还在拼命逃亡的郑吉等人,阵阵揪心。
一大早渥也迷便被壶衍鞮单于派人叫走,冯姝也只好自己独自待在帐篷内,寻思着怀孕这许久,怎么也不见什么妊娠反应,大概是每个孕妇的体质不一样吧。
“在下常惠,公主安好。”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帐篷外进来一个人来,冯姝一惊,轻抚着腹部,定睛看了看那人。
只见那人一双剑眉黑而浓密,两只深眸叫人见之望不到底,一席清布肃衣,身高约莫一尺八有余。头发像是许久没洗了,似乎打了结似得披散在双肩上。头上戴一顶似乎是几张破布缠着的帽子,看着打扮是匈奴人,而他说的却是汉语,而不是匈奴语。
冯姝判断这定是一个汉人。仔细瞅了瞅,冯姝试探着问道:“常惠?何事?”
“在下是苏武大人的部下,十九年前跟随苏武大人访匈奴,至今未归。”常惠深眸静静注视着眼前女子,这女子似乎多了一丝憔悴,他大概获知血祭之事,也知道这位汉家公主被救。
“哦,原来...”忽然想起曲歌公主被封前一天,霍光和上官桀与她的谈话,冯姝一惊,笑了笑道:“不知常将军找我何事?”
“不知公主可还记得,和亲之时,匈奴曾经答应过什么?”常惠深深望着眼前女子,淡淡道。
冯姝仔细寻思着,想了想和亲的相关事宜,最终想到了汉使之事,眼中略过些许为难,顿了顿道:“我能帮你们什么?”
“眼下汉使已经到达匈奴,公主只需要在匈奴单于和汉使面前证明苏武大人没死即可。”常惠拱手向冯姝做了个揖,道。
冯姝略作思考,想来也没什么不可以,便答应了下来。问道:“汉使现在何处?”
常惠见她答应下来,心中略喜,道:“就在单于王帐。”冯姝看了看眼前之人,脑中转了几道弯,定了定道:“常将军且回去等候消息,我稍后便去单于王帐。”
常惠掩饰了心中的喜悦,双手拱在胸前,向冯姝轻轻作揖,而后退了出来。
夜,天气有些阴冷,无风。月光并不太明亮,天上也并不是繁星点点,只见的稀稀落落的几颗微暗的星星挂在天空,暗星的旁边不时有一两颗闪闪一亮。
霍光身着藏青色长袍,将袍子一脚扎在腰带上,双脚穿着紧身的黑色靴子在院子里开阔处舞剑。只见剑锋凌厉,剑光闪闪。时不时左手一滑右手一指,剑光所到之处,必是寒气逼人。
时光荏苒,霍光恍然想起了好几年前,也是同样的夜晚,同样是他在这院子里练剑,只是那时候是两个人。一个人练剑,一个人站在一边慢慢欣赏着。而此时的剑毅然也不是彼时之剑了。
曲歌穿着枫红色长袖长衫,长发披肩,斜倚在一侧的树干上微笑地看着眼前之人,那健硕的体魄,那矫捷的身手,只见他忽而跳跃,忽而剑尖一指,剑光所到之处,寒风飕飕,扫地满地落叶都飘上了天空。
那柄剑曲歌看见过很多次,却是一把极好的青铜剑,霍光极为爱惜,每日练完剑都将剑身亲自擦拭,像这种小事本应该是下人做的,大司马却要每天亲自擦拭可见爱惜之至。
霍光练完了剑,曲歌飞奔过去深深抱住了眼前的男人,霍光待在原地却也不动弹,就这样随她抱着。
“将军,就这样抱着你,就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说罢像是进入了回忆,刘曲歌安静的躺在霍光肩膀上,霍光静静的站在那,一动未动。目光中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将军,可还记得十年前在上林苑您就过一个小女孩。”
“上林苑?”霍光一怔,似乎却有此事。
“当时曲歌随父母到建章宫谢恩,却不料新修的建章宫太大,在父母去未央宫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曲歌当时因为贪玩擅自离开,却不小心在宫中迷了路。”
“走了好一阵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却看到一群人在追赶一只山羊,那样好可怜,它拼命跑啊跑啊,却还是快被后面的人追赶上来了,几个人拉满了宫正准备向它射去,我当时着急连喊不要不要,去不想惊了圣驾,被人用弓箭射。”
“好在当时一位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哥哥及时出现将我一把抱起,那只剑才没有射到我身上。”曲歌回忆着往事,犹如历历在目,霍光没有打断她一直在静静的聆听。
“那哥哥当时穿一件白色长衫,很好看,手中握着一把青铜古剑,他将我抱起后朝一边的卫士喊去:‘上林苑的守卫怎么当的,孝子怎么也进来了,负责守卫的侍卫长杖责三十’,然后他将我放下来,很温柔的问我从哪里来,是怎么进来的。”
“我只记得当时我完全被他迷倒了,至于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后来他便派人将我送去了未央宫。”曲歌说着,眼光有些迷离,似乎进入了很久很长的回忆,让她一时半会儿难被拉回到现实中。
“那个小女孩就是我,那个穿白衣的哥哥就是你。”曲歌放开了拥抱霍光的双手,双眼深深望着眼前的男人。
“将军的模样,神采,在曲歌十岁那年便已深深烙在脑海之中了。”霍光迎视着她满含深情的双眼,他哪里不记得,那日因为上林苑守卫松懈,除了杖责侍卫长之外,他霍光也被杖责了三十。
由汉武帝亲自下令,此则霍光守卫不严,那是他第一次在宫中入职行事,也还是仗着哥哥霍去病的关系,却没想到到底是年少轻狂,第一次为陛下办事就出了乱子,好在陛下念及兄长情谊并未重罚只是廷杖三十而已。
但霍光并未将此事说出,因为在他看来这未必是什么美好的事宜,也不值得一提。而曲歌却将此记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