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覆没:你爱过一个人吗?
看见有人死了,孩子们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吓得哇哇大哭。.如心也是心乱如麻,好半响才哄住他们,让元香带去后院,给他们吃的,陪他们玩。而她自己,则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满心落寞。
每天都有人患病,每天都有人在死亡,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宫玄宸一夜都未回,那些士兵脸色也不大好,看来大家都没有睡。她担心不已,起步想要去医馆里看看,迎面是端药而来的宫依依。
她依旧蒙着面纱,如心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道了声,“吕大夫。”
“这是你今天要喝的药,以后你的药都由我来煎。”宫依依说着,将药递给如心。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让元香煎就好。”如心接过药。
“元香要照顾孩子,哪里能煎得好药,我没事,举手之劳罢了。这是我专门为了配的,以后不需要喝保胎药了,这预防瘟疫的药里,我已经给你加过安胎草药了。”
有些苦,如心微蹙眉头喝着,心中感激对方的细心。除了说谢谢,也不知道说什么。
“该说谢谢的是我......”话脱口而出,宫依依才觉失言,忙闭嘴。
如心也没听清楚,只是看着阶下来来往往的士兵,不安道,“何时才能控制得住,瘟疫至今不过七八日的功夫,死亡已经过半了。吕大夫,你一直在芸镇,难道真没办法控制呢?”
宫依依神色落魄,面对如心,她也没有必要说假话。她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尽快撤离芸镇,昨天进来的士兵已经有染病了的。”
如心大惊,“怎么可能,他们都喝了药啊。”
“不行的,喝了药不代表就百分百没事。这场瘟疫太突然了,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控制。”宫依依说着,回眸看着如心,“明知道是瘟疫,你们为什么要进来送死?”
送死!
她用了这么严重的字眼,当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如心茫然的望着宫依依,这个女子,面对了太多的死亡,如今平静得和死人无异。她说他们会死,早晚而已。
如心多么希望她能骗骗自己,可是,她没有。
看着如心面色泛白,宫依依苦涩的笑了笑,“怎么,怕了?既然怕死,怎么还没头没脑的冲进来?”
“怎么可能不怕死呢?你也知道我怀了孩子,不生下他就这么死去,你认为我会甘心?”
“既然这么在乎孩子,就更不应该来!”宫依依语气陡然加重,如心肚子里是她宫家的骨肉,她无法原谅如心的任性。
“孩子固然很重要,可是,没有父亲,又何来孩子?”如心转头看着宫依依,“吕大夫,你有没有爱的人,如果有,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来?”
如心的反问,仿若一记重锤砸在宫依依的胸口。她倔强道,“哪怕是死也无所谓?”
如心淡然一笑,“是。”
“疯子!”宫依依怒叱一声,却在转身离去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
皇城的她,是没有眼泪的。可是,在芸镇里,见到了这些想见却不能见的人之后,她的眼泪越发的多了。那些被遗忘的过去涌入脑海,让她不得不去想,不得不怀念。
当如心风轻云淡说“是”的时候,她无法抑制的落了泪。只因,她看见了曾经的现在。也是这么不管不顾,看上去更像个傻子。可是,傻子才幸福吧,她羡慕如心这样的傻子。
至少,命运给了她丈夫,给了她孩子。她,终究是幸运的。
生死相随,要在十五岁的时候,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后来她才明白,只有真正到生死一刻的时候,才能深切的体会到这句话。
如心都堵上了全家的性命,还有陆子衿,这么多的人,都来了芸镇,她该怎么办,怎样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当如心信任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宫依依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她甚至想要逃走,她后悔了,后悔来芸镇,后悔从医,如果没有当初,她又怎会面对今天这样的局面。她不要当大夫了,她见不得流血和死亡。
可是,她能离开吗?这么多的人,还活在痛苦之中,真走了,这辈子,她就别想安心了。更何况,全城封锁,她就算想逃避退缩也晚了。
失魂落魄的走至医馆的时候,耳旁又是让她备受煎熬的呻吟声。才几日的功夫,她见过成百上千的死亡,好可怕,简直比血流成河的战彻要让人毛骨悚然。
有些人,明明昨天还和你有说有笑,一转眼的功夫,就染病身亡。速度之快,让你毫无招架能力。
“快进来帮忙!”看见宫依依回来了,陆子衿喊她进来。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性别之分,也没有等级尊卑之分,大家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活命!
宫依依木然的走进病房,陆子衿扔给她一块毛巾,让她帮病人擦身。
屋内除了病人的声音声,就是死寂一片。
这些病人忽冷忽热,热的时候直冒汗,你擦都来不及。冷的时候,简直就像冰块一般。而宫依依帮他们擦身,准确说,是用药水来帮他们清洗伤口。
掀开刘嫂的后背,宫依依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这是小磊的娘。患病最重,可是,却一直都挺了过来,宫依依知道,她是放不下她的儿子。如果她死了,小磊就成了孤儿,所以宫依依也经常这样在她耳旁鼓励她。
可是,今天,当掀开她后背衣裳的时候,宫依依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刘嫂原本只是红点的后背,已经开始溃烂了,如果再找不到方法救治,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小磊......”刘嫂意识已经模糊,却仍在昏迷中喊着儿子的小名。
宫依依只觉喉咙干涩,她扔下毛巾,只想落荒而逃。找个听不到呻吟,没有痛苦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她好怕,好怕刘嫂也会死,那么小磊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连意志最强的人都要死了,他们再这样救治挣扎下去还有意义吗?
“吕大夫!”宫依依正要迈腿,身后的陆子衿喊住了她。
听见他的声音,她更是不顾一切的想要逃避,他却用力的拽住她的手。那么用力,几乎让她痛得惊叫出声。
“别忘了,你是大夫!”陆子衿在她耳旁低语,将另一块毛巾塞到她的手中,复又转身继续忙自己的。
宫依依握着被药水浸泡过的毛巾,愣愣地望着陆子衿,她多想过去冲他大吼:你这个傻瓜,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滚出芸镇,我不想见你,不想见你......
可是,她不能喊。她只能默默转身,继续帮下一个布擦身。
人生最痛苦的,就是这个时候吧,一边是死亡的威胁,一边是爱人的冷漠。陆子衿永远不会知道她是谁,而她明明知道他就在对面,却无法相认。
他们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侣,她不是小鱼儿,所以,她一直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陆子衿面前,不论是吕大夫,还是宫依依,都没有丝毫意义。
忙碌了一上午,中午到了午饭的时候,这才换班有了休息片刻的机会。
宫依依实在吃不下饭,也许是之前芸镇被封锁时没吃的,饿坏肚子了,现在吃什么都痛。加之刚刚看了那么多死尸,她更是吃不下饭。
正午的阳光很耀眼,春天了,如果瘟疫继续蔓延,到了夏天,患者溃烂,苍蝇蚊虫也是个让人头痛的事。
一想到这,宫依依就恶心得想吐。
她扶着树,干呕起来,胃里疼得厉害,可是,在那么一刻,她想痛死就好了。痛死了,也就不痛了。多么滑稽的想法。
突然有人轻拍她的后背,宫依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身上总有好闻的草药味,是陆子衿,陆子衿。
她没有拒绝,胃痛,干呕让她顾忌不了太多。
陆子衿一边拍着她的后背,又递上水,“喝点吧,会舒服些的。”
宫依依轻轻推开他的手,努力止住咳嗽,不想让自己太过狼狈,更怕拉扯中弄掉自己的面纱。
“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在意。”陆子衿意指她的面纱,“你是大夫,应该比一般人的承受能力更强,又怎会不敢面对现实,面对自己?”
宫依依一愣,随意的坐在地上。陆子衿也坐在她身边,递给馒头和水给她,宫依依摇了摇头,她不想吃,什么都吃不下。
以前,她很渴望能和陆子衿肩并肩的坐着,现在,却觉得心酸。
他以为她不敢面对的是自己,呵,她从始至终不敢面对的人,只有他,只是他而已。
“相貌其实并不重要,尤其是在芸镇,大家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能活命就不错了,谁还管美丑?”陆子衿啃了一口馒头,很费劲的嚼着。
宫依依叹息,“也是,不出几天,芸镇就是一座死城了,我们都死了,谁管你是谁。”
她的消极让陆子衿一惊,“这才刚刚开始,你怎么能泄气呢?”
“不泄气又如何,难道我欺骗别人还不够,还是骗自己?没用的,新来的士兵已经染病十几人,我们根本就找不到办法,救不了他们,我们自己也会死,大家都会死。”宫依依突然暴躁起来,引来不远处休憩的士兵回顾。
陆子衿下意识的捂着她的嘴,“你瞎说什么,是要扰乱军心吗?”
宫依依挣扎了两下,奈何陆子衿抱得太紧,她无计可施,慢慢的也就平静下来。
“你听我说,我们还有希望,我们不会死,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听明白了吗?”陆子衿抱着她低吼,宫依依瞪大眼睛看着他,第一次,他们距离这么近。
原来他愤怒的样子是这样的,紧蹙着眉头,让人也不由自主跟着揪心。
发觉宫依依的目光,陆子衿意识到这样抱着她,有失礼数,忙松开她,支支唔唔道,“我、我......无意冒犯,失礼了......”
宫依依端正坐姿,整了整脸上的面巾,岔开话题道,“你说有办法,有什么办法?刚进城的士兵已经开始染病,我们不能让事态这样发展下去。”
说着,目光正好落在不远处,宫玄宸正在给大伙发食物。他忙了一天一夜,毫无王爷的架子,亲历亲为,甚至今天的饭都是他做的。
看着这样的王爷,想着自己这狼狈的公主,他们,本该在皇宫受百姓朝拜,如今却身陷芸镇,朝不保夕。
“不管怎样,晋王和侧妃不能有事!”宫依依说,“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在我眼里,没有王爷,没有尊卑。”
“可是,他们是你的妹妹和妹夫,你没有尊卑,但你有亲情。陆子衿,你说你有办法,我真的无法相信,如果有,早就拿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陆子衿抬眸望着宫依依,半响无奈失笑,“什么都骗不了你!”
宫依依还是暗暗的失望了,陆子衿果然是骗她的,没有办法,都要死了。
“不要愁眉紧锁,让大伙看见了,会不安。如果连我们都无能为力,你让他们怎么办?”陆子衿时刻保持轻松的心情,并以此要求宫依依。
宫依依苦着脸,依旧没有反应。
陆子衿喝了口水,扔掉手中的杯子,“总归是要死的,就让他们在希望中死去吧!哪怕你知道是自欺欺人,也要配合我把这场戏演下去。”
“陆子衿!”宫依依忽而喊他的名字,第一次这么严肃的看着他,“如果有一天,我们再也骗不了了,演不下去了,怎么办?”
陆子衿拉着她的手,认真道,“那么,我们就死在一起吧!”
宫依依心头猛震,不敢置信的望着陆子衿。今生,她最大的心愿,恐怕还是成为陆子衿的妻子吧。尽管,想想都觉得自己可耻。可是,那少女时期的愿望依旧还在。
生不能同寝,那就死同穴吧!
死,在那一瞬,不再是件恐怖的事呢。她甚至开始向往那一刻,瘟疫有什么可怕,至少,陆子衿说了,死,会陪着她。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一生也该知足了吧?
在芸镇的不期而遇,或许,也是上苍怜悯她,让她可以和最爱死在一起。
这样,于她,足以。
她早就是该死之人,长秋宫的大火没有烧死她,已经是最大的开恩了。她珍惜余生,也开始感恩,可是,似乎迟了。
如心说她不怕死,因为宫玄宸在这里。而如今,宫依依也不怕了,想想过往之路,也再无遗憾了。
她抬眸看着陆子衿,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很平静,她坦白,“哪怕此刻死了,我也了无遗憾,有这么多人陪我,不寂寞了。你呢,陆子衿,你遗憾吗?”
“我?”陆子衿略微沉吟了一会,宫依依紧张到了极点,终于,他摇了摇头。
“没有?”宫依依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失望。其实她很怕,很怕陆子衿说遗憾是江渔。可是,他没说,是不是她又可以自欺欺人,或许他并没有多么爱江渔?
“不是没有,是太多!”陆子衿苦笑,“现在想想,我的人生竟然处处都是遗憾,好可悲。”
那苍凉的笑声让宫依依心头一酸,陆子衿说,“带着这么多遗憾走,恐怕也不会安心。”
“那你说说,最近的两个遗憾是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其实她也没有办法帮他,只是当时那么问了,也只是当时,不顾一切的希望他能在最后快乐一点。
毕竟,连陆子衿都开始放弃的芸镇,真的没有希望了。
“你帮不了我。”陆子衿无奈的摇摇头。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
“我想见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想要皇宫的绝世医术,你说,你能办到吗?哈哈......”连陆子衿都觉得不可能,自己笑了起来。
宫依依面色一僵,显得是那么的局促不安。陆子衿毫无顾忌的笑,“你看你,吓成什么样,不过是说说,我也知道,奢望不来。”
“不是。”宫依依呢喃道,“或许并不是奢望。”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实在太小,那样沧桑的声音,如果再低沉,根本就听不清。他看着一直遮遮掩掩的宫依依,总觉得这个大夫活得太累。尽管她从来没有喊过累,但这样每天活在面具下,还要时时提防人家,生怕被发现,能不累吗?
“陆子衿,过来吃饭!”宫玄宸安排好自己的兵后,冲这边大喊,一副超级不耐烦的模样。瞪着陆子衿和宫依依的模样,就像他们是这难去煞风景的小情侣似的。
宫依依闻声回头,被三哥叉腰握锅铲的样子逗乐,刚才关于生生死死的恐惧彻底没有了。她打趣道,“陆子衿,你那妹夫太没大没小了。”
陆子衿一脸苦相,“没辙,谁叫人家是王爷呢!”
说着,拉起宫依依,“走吧,一起去。没有过不去的坎,吕大夫,还有这么多的生者,我们怎能辜负他们的信任,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