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草木无情
见女帝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在等待下文,我壮着胆子,快速吸了一口气,将心里所想到的娓娓道来:“皇上,正所谓‘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世间万物自有其内在规律,不是人力可以轻易改变的。萑苠草花期不定,它不愿开花,无论是程公子还是我北梁,任何人都左右不了。可即使如此,程公子也已经尽力了。实不相瞒,在下有一段时间与程公子在梁国宫中同住,他为了萑苠草一事所付出的努力和冒下的风险,在下全都看在眼里。恕在下斗胆一言,程公子的所作所为,足以证明他对此事的重视和对皇上的忠心。方才见皇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公主,在下很是感动,您对公主的关切之心着实令人动容,可是在这里的每一位,没有一个不希望公主能够早日康复,大家都在竭力而为,包括程公子……皇上是位明君,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呵……你怎知朕是明君?”女帝颇有耐心地听我说完了一大堆话,居然在我面前露出了笑容——虽然,只是一声冷笑。
这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吹捧啦——为了哄你高兴——古代的皇帝不都最喜欢别人夸他们是明君么?
“在下从北梁一路来到贵国,见东漓境内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淳朴自然,便可推断治国之人是位明君。”做着和口头上截然不同的心理活动,我把脑中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翻找出来,忽略了不和谐的部分,煞有其事地概括着。
“朴副使能言善辩,面对朕毫不胆怯,难怪梁尊帝会给你这个差事。”女帝不痛不痒地说着,冷笑貌似变成了皮笑肉不笑,“只可惜,纵然你有三寸不烂之舌,这天牢,你还是去定了。”
我去!这女人果然又不讲理又没人性!
“来人,送朴副使前往天牢暂居。”未等我作出反驳,女帝已然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不过就算她不下令,我好像也说不出什么有把握的反驳之词了。
悲剧……太悲剧了9暂居?居你大爷啊!
那一刻,又怒又急又慌的我简直想爆粗口。
什么叫救人不成反误己?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皇上,朴副使乃梁国使臣,此举恐怕……”就在我不得不放弃抵抗之际,位于一旁至今都没说几个字的辰灵突然向女帝下跪进言。
“如今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求情。”岂料他话未说完,就被女帝一口打断了。
几人说话间,四名侍卫已然奉旨入内。在场的太医、奴才、宫女个个立在原地,不是缄默不语就是噤若寒蝉。我只听得侍卫身上的盔甲互相碰撞所发出的声响,然后,就感觉到两只手一左一右前来拉扯。
“我自己会走。”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姿态,我甩开两人的手,转身迈开步伐,心中波澜乍起。.
呵……明君?她要是明君,我就是玉皇大帝!
我憋着一肚子委屈,随四个侍卫出了宁瑶宫。在皇宫里兜兜转转绕了半天,我总算得以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天牢——话说天牢是关押重刑犯人的地方吧?我这算哪儿跟哪儿?
这么思忖着,我和辰灵已经被“请”进了潮湿昏暗的牢狱——区别在于,他进了牢房内,而我,坐在牢房外。
“皇上有旨,朴副使若是有何需要,可尽管吩咐。”过了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狱卒这般对我说道。
我需要出去——可以这么吩咐么?
我瘪着嘴瞥了来人一眼,开始打量四周的情况。对方见我不搭理他,便转身欲走。
“等一下。”注意到周围有几个狱卒在站岗,我开口叫住了来人。
“副使大人有何吩咐?”那人转过身来问。
“能不能麻烦你暂时让这些人回避一下?”我指了指那些在岗的狱卒,脸上虽无笑意,但口气还是比较礼貌的,“我有话要问程公子,不喜欢有旁人听着。”见对方面露迟疑,我两眼一眯,“怎么?还怕我们俩密谋逃狱不成?”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对方赔笑着,“这就撤,这就撤。”语毕,他一挥手让几个狱卒都退下了。我见了,不徐不疾地来到辰灵所在的牢房外,蹲下身子,抿着嘴望着里边的少年。
“对不起,连累你了。”见我找上门,少年垂下眼帘主动开了口。
“你之前没有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吗?”面对那张脸,我有一堆问题待解。
“想过,但我忘了,这样会牵连到你。”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语调里饱含着歉意。
“你早猜到皇帝会把你关起来?”我略诧异道。
“求药花去的时间确实太久。”他一如既往的镇静。
“这又不能怪你。”根本就是你们皇帝不讲道理——这后半句话,我当然只能有气无力地咽回去。
“怪我姓程。”他出人意料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你……你的意思是……”我听了他简洁却颇有深意的一句话,起先是愣在那里,随后就迅速回忆起了他曾在马车里说过的一些话,“不会吧?这样也行?”见他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我反倒纠结起来,“那万一你爹不管你呢?”不合时宜的忧虑脱口而出,我立马意识到自个儿有些失言了,“呸呸呸……我不是咒你啊,我只是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果真如此,那就是我的命。”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别处,语气出奇的平静。
“我……拜托……”我被少年异于常人的淡定和老成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呀?不要动不动就命不命的好不好?”
“呵……”谁知面对我的劝慰,他竟哑然失笑。
少年!你该不会是受到打击所以傻了吧?都什么时候了,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程、辰灵,你别这样啊……你平时不爱笑的,这种时候突然笑出来,很吓人的……”将内心的第一感受悉数吐露,我顷刻间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重点,“不,我的意思是,天无绝人之路,你不要想不开……”语毕,我不由嘴角一抽。
什么想不开……我都在胡言乱语个啥……
“云玦,谢谢你。”他冷不丁的致谢将我从自我批评中拉了回来,“谢谢你出言相救。”
“……”听他这一说,我忽觉一阵羞愧,“其实我刚才也很怕的……”
“我明白。”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微微扬着唇角,“但我还是很高兴。”
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我想,他不是个轻易表露心迹的孩子,可一旦说了或者做了,那言行中所包含的,必定是毫无杂质的真诚。
我恍惚觉得,二十多年来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能与我互通心意志同道合的挚友,此刻仿佛就近在咫尺。
但是好可惜……并非因为你是个孩子,更不是因为你是个男子,只因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云玦?”
“啊?”我从心猿意马中抽身回应。
“不必过虑。皇上一旦遇到有关黎思公主的事,就会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呆在牢里的辰灵反倒安慰起我来,“虽说她此番确实相当生气,但冷静之后,至少不会滥杀无辜。”
有时候活罪比死罪更恐怖。何况你摊上的还是那个妹控……
“对了,”提及“妹控”一词,我一下子想到了一件正经事,“你知不知道你们公主病了几年?”
“听说是从小就有的顽疾。”
“从小就有?”我迷茫了——那就不对了啊……
“不过也有一说……”辰灵说着,流露出少见的迟疑之色,“她的病症有过变化。”
“也就是说,以前不是这样的?”我顿觉眼前一亮,希望重燃。
他看着我,颔首称是。
有戏。
“来人。”思绪流转,一个叫我静不下心来的念头在脑中迅速铺开。
“朴副使有何吩咐?”一名狱卒还算殷勤地跑来询问。
“我要见北梁正使。”
本以为通过层层关卡叫个人会花去很长的时间,孰料不到半个时辰,我想见的人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不过,看着他行如风的步伐,我的心里顿时敲响了警钟:他的心情貌似不太好。
“云儿……”屏退左右后,朴无争的一声呼唤叫得我好生心虚。
也难怪,先前还在金碧辉煌的书房里,几个小时后的重逢,居然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之内,而且还是我为了辰灵的事,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弄进来的,他能不生气吗?
“为何要多管闲事?”果不其然,朴无争面无表情,气得都冲我兴师问罪了。
“对不起……”我垂着脑袋,双手搓一搓衣角,摆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本以为他很快就会心软下来,岂料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我要的反应,我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迎上他那张冰冷的面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赶紧给点回应啊大哥!我这人其实不太会撒娇的!
然而,他还是一声不吭。
不是吧,难道要我在你面前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才行?
上述想法迅速被我抛诸脑后,我忍着半身鸡皮疙瘩,伸出手拉着朴无争的衣袖,一边轻轻地晃悠着,一边故作嘤咛道:“好师兄……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行了,我快到极限了……给点面子啊大哥!
“唉……”终于,朴无争不负我所望,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真是……”
“师兄不生气了?”我登时两眼放光,眼巴巴地瞅着他。
“我哪会真生你的气。”他故意斜眼看着我,可语气已经柔和了不少。
“师兄最好了。”以最后一点无耻之心为这次倒贴卖萌做了一个圆满的了结,我转瞬一本正经起来,“我叫人把你找来,其实是有事相托。”我四下环顾了一番,确定无人监视,我套上了来人的耳朵,将所思之事选择性地告知。
“我知道了……可以帮你去查。”他听完我的一席私语,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帮忙,“不过云儿,答应我,别再做危险的事。”
“嗯……”可这世间,又哪儿有不冒任何风险便能达成的目的。
“你放心,我会尽快说服漓景帝,还你自由。”他双手安放在我的肩上,凝视着我的眼承诺道。
“好。你也万事小心。”说完这句话,我目送着朴无争颔首转身举步离开,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