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衣带诏宝玉藏天机
黛玉静静退下,她心里如压铅块,每到永福宫,就觉得难以言状的压力,无形无状,更不知从何而生,只是如鬼魅般纠结在她心里,一如此时。.
宫闱争斗,手足无情,记得昔日十三爷毅然喊出“无情最是帝王家”还犯了先皇的龙颜大怒,挥掌狠狠赐了他几记响亮的耳光。可如今品味,十三爷的话说得何等精辟?
几日后,黛玉依照宝玉的授意,借口偶感风寒而出宫,退居大观园静养,不久宝玉也托藏府。
这日黛玉起得早,来到怡红院时,门口几名小丫鬟在扫雪,却忍不住淘气堆起一个雪人,扣了一个木盒子当冠,红辣椒做鼻子,两颗乌亮的石子做眼睛,很是可爱。
一个婆子恰是见到,一边大骂了丫鬟们偷懒,一边尖酸道:“国丧期间,不许穿红戴绿,那雪人的鼻子还是个红色的,不是犯忌吗?稍事禀告了周姐姐去,看不打板子轰你们出府去!”
黛玉素觉这些婆子仗势欺人的可恶,若在平日,她懒得管这些闲事,只是如今,不知因何看不过眼去,就上前道:“若是如此说来,怕是妈妈先是犯忌了。妈妈这眼睛里怎么都是红的?国丧期间应该是泪流凝雪,怎么还是红的。妈妈这唇缘何不去涂抹上炭灰,偏是抹着死耗子血的颜色?”
婆子一听,一会儿捂眼,一会掩口,陪个笑脸儿落荒而逃。
小丫鬟们扬眉吐气,都拥了黛玉如救命恩人般上前去看雪人,笑了问:“林姑娘,快来看看我的雪人堆得可好?”
黛玉要近前去看,却被紫鹃拦住,对那小丫鬟嚷了说:“你们自管调皮吧,等下子仔细晴雯来揪你们的耳朵!”
“才不会,这个眼睛还是晴大姐姐给我们找的呢。”小丫鬟得意的炫耀,如今宝玉的房里,可是晴雯袭人两头大了,多少小丫鬟也投靠了心直口快的晴雯。
只是她自己的婚期将近,却总是如此的好事多磨,偏偏是国丧期间,无法嫁娶,这可是耽误了佳期。宝玉近来似有重重心事,愁眉不展,平日里寡言少语。几次在宫里见到他,都是锦裘玉服,前呼后拥,却是面色沉凝,威严自出,哪里还是昔日顽劣在脂粉堆儿里同她们姐妹嬉闹的宝玉?听太监们传言,宝二爷可是个厉害人物,料理先皇陵寝时,多少事是宝二爷同十三爷在张罗指挥,八爷那些人托病的托病,闹事儿的闹事,竟然没半个肯帮忙的。.好在宝玉不失众望,里里外外一应事务处理的妥当,竟然累得倒地睡在了偏殿里冰冷的地砖上,还是被十三爷发现了抱了回宫去。如今总算是忙碌过一阵子,宝玉告假回府了。
黛玉在廊子下立了片刻,就觉得脚心发冷,手指发僵,身子就那么不争气,反是咳嗽不停。紫鹃催促她不要在雪地久留,推着她去宝玉的房里,迎面袭人赶来。
“林姑娘来得可是早呢,宝二爷还在睡,昨夜睡得晚了些,又吃点儿糕点堵了心,闹了半夜。不然姑娘晌午再来吧?”袭人陪笑试探道。
黛玉淡然一笑道:“可巧了,我来了,他却懒睡呢。还总笑我每日家睡不醒,看我去捉这只懒熊起来。”说着抿嘴笑了绕过袭人就要近前去。如今府里皆知黛玉就要是宝二奶奶了,不过早晚的事儿,谁来肯管她小夫妻耳鬓厮磨的事儿。
袭人也是个伶俐的,见黛玉依旧不改昔日的脾气,就陪笑说:“也好,姑娘若是去了,就帮我去给宝玉将那条新的汗巾子打了。姑娘打的汗巾子他心里最是喜欢,自然是要日日贴身系了不离的。姑娘的线脚针法有些不同,我还没看懂,丝线都是备好了的。如今,他魔障了一般,姑娘给打的那条猩红弹墨点儿的汗巾子,他平日都不离身了。虽说是如今天寒地冻少汗,可这十日半月的不见更换贴身的汗巾子,也不妥呀,总是要洗洗才是。一对他讲,他便推搪,还说这汗巾子上有林妹妹的味道,洗了便不妥了。”
“啐!”黛玉羞恼的骂。这汗巾子本是贴身的私密物,哪里能胡乱赠得的?只是那条弹墨大红汗巾子是她同湘云一道给自己织的,才用了两日,被宝玉看了好,闹着抢了去,束之高阁的放了一年,今年不知如何的入冬忽然系上了,系得频繁。反是前些日子二舅舅看到都犯疑问他:“如何扎了这么条扎眼红的汗巾子?”
宝玉只得敷衍说是二舅母赠的,不敢不戴,老爷还抱怨了一句,似是说家中总拿宝玉当孩子娇惯,而宝玉如今身份不同昔日了,在朝堂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岂能如此当做孩子把弄?
黛玉坐在宝玉的床边,见那蜜烟色帘幕低垂,纱幕内宝玉睡熟,紧闭了双眸和薄唇,眉头紧拧,梦里似乎都在做噩梦。黛玉见那针线笸箩里是玫红丝线,比先时那条汗巾子略浅些色,深墨绿色的丝线点缀了也不显刺目。黛玉用指丈量,只觉得这汗巾子略比先前那条窄了些,再掀开纱帘看宝玉,骑压了被子侧卧,后身都晾在外面。黛玉一想颇是不妥,如今是国丧期间,穿红戴绿都是不对的,莫说宝玉腰间系的汗巾子,就是手中打的这个,若被人看了去,都会大做文章的。袭人这些丫鬟平日里仔细,如今可是如何的疏懒了?
黛玉无奈摇头,猜想一定是宝玉坚持的,再看宝玉睡觉都不曾老实过,还似个孩子,如何的就在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指挥若定了?
想来回府这些时日,府里门庭若市,都知道宝玉是新皇驾前举足重轻的当红人物,怕是如今除去了几位老臣,就是十三爷和宝玉的风头盛了。十三爷,那是新皇亲手带大的兄弟,而宝玉,俨然是出人意料从石头缝里蹦出的孙大圣,令天界的神仙们咂舌不已。尤其是宝玉在皇上灵前怒斥众位闹事的皇子一事被渲染得神秘莫测而传得沸沸扬扬,令众人对宝玉刮目相待不敢怠慢半分。
袭人挑开墨绿锦软帘对里面说:“姑娘辛苦了,老爷传我前面去回话,我去去就回。”
晴雯的声音在外间骂:“哪里来的那些尊客,先时不见登府门半步的,贾府落难时,也不见谁来登门过问,如今可是好,争先恐后的往二爷这边来贴,也不让人清静了。”
黛玉一笑,想来也是无奈,像是宝玉躲来这府里,更不得清闲。
因要对照宝玉腰上的汗巾子去打那条玫红色汗巾子,黛玉去轻轻解开他的汗巾子,也不抽出来,只小心的将一头展平,用手指去量尺寸。一寸寸的,总算略估摸出个长宽,待将汗巾子给宝玉系上时,忽然指尖捏得触觉有些怪。那汗巾子如何中间对叠缝做了双层?她用手揉去,软软的,滑滑的,不似丝线脱丝,恰似里面包裹了什么帕子。她好奇的翻弄那汗巾子,惊讶的发现,那汗巾子不知何时被叠做了两层草缝在一处,难怪显得比旁的汗巾子窄了许多还厚了许多。这汗巾子分明出自自己的手,缘何的被缝做了双层,难不成是袭人?可是这汗巾子里絮了丝帕,可不是显得笨重许多。再顺手去揉弄摸索,发现这絮了异物的只在一头端首墨色丝绦络子旁,旁的地方都是好好的。黛玉心里犯疑,这个宝玉,前番就是同个戏子私赠表记,什么茜香罗的汗巾子同个忠顺王府的戏子互赠,惹得二舅舅雷霆大怒要大死他。如今又在汗巾子里私匿了什么帕子,难怪这些日子见她都是无精打采的回避,原来是心中有鬼!想到这里,黛玉一头的气恼,原本以为他如今长进了,自己身子都给了他,他无论如何的要对自己一心一意,白首同心,不离不弃。却原来,骨子里的风流下贱胚子的性子一点不改的,越想越是气恼,眼泪空蓄,不多时就噗哒哒的落下来,濡湿了衣袖,倍觉可怜。
她赌气,狠狠的撕扯那汗巾子,拿了剪刀挑开那勾住两层汗巾子出的丝线,倒要看看里面藏的是什么宝贝?她倒也要宝玉讲个明白!
渐渐的,那汗巾中的异物露出明黄色的一角,黛玉一惊,明黄色,这是帝王御用之物,难不成是新皇所赐?不对,新皇所赐,那还不是要高高供去祠堂里?还能系在这腌臜处亵渎?
心里一个寒战,有些不祥的预感。曾听人嚼舌根子传言,说宝玉同宫里几位皇子不干不净有龙阳之好,莫不是真的?
黛玉再扯出一截,心里一凉,上面分明是有字迹,工整的字迹,朱红色,还钤了印。那印,很是特别,仔细辨认那字迹,惊得黛玉手人被火灼烧,倏然松手,玉玺!朱红色印记是大宝!天!黛玉愕然,手一抖,忽然见宝玉翻身跃起,大喝一声:“谁?”
他一把推开她,只那瞬间夺过那明黄色的绫子,不,那是遗诏,衣带诏,塞回衾被里喝道:“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