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节
莫颜擦干净唇边的秽物,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恐,爸爸胖胖的脸被鲜血覆盖,已经干涸的血块裂开了无数条缝隙,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爆了的眼珠干瘪的搭在眼眶外面,透过那些伤口,能看到白色的脑浆,身上那件黑色的西服被鲜备染透,粘着灰,硬硬地搭在身上。
“唉,小妹妹啊,快些去办理手续把你爸爸的......领回去吧!”见惯了悲欢离合的管理员这一刻也不忍心说出那两个字,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莫颜,只是又哀哀地叹了口气,“若是再不去办手续,医院就要当成无名......”
莫颜回过头,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却亮得如同黑夜里刺眼的明灯一样,她死死地盯着嘴唇噏合的男人,眼神却飘向了他的身后,被重新盖好白布的尸体上。
管理员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后面就躺了十多二十具尸体,电视里停尸房里恐怖的场景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脸色发白,脑门上已经冒了一层汗,慌忙转过头去,里面并没有什么变化,白色的冷气从四面八方吹来,形成了一团薄雾,平日里看惯了的景像,如今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好像每个柜子后面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只要他稍有动作就会冲出来把他撕裂成碎片。
管理员心头一颤,又看了一眼仰头看天的莫颜,刚才她眼底的那丝异样似乎只是幻觉一般,双腿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了,拔腿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去,转身的时候还嘟囔着骂了一句,“疯子!”
冷气从大敞开的门里透出来,沁入骨髓的冷,莫颜冻得牙齿打颤,哆嗦着收回了游离的神思,看着管理员落慌而逃的身影,泛起了淡淡的苦涩。
...若是再不办理手续,就会被当成无名......
他想说的是尸体吧,冷冰冰的躺在这里的,也只能是尸体吧。他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打在心上,颤抖的手伸进裤包里,从里面掏出几个被捂的发热的硬币,眼泪‘啪嗒’一声掉落在面上,砸出一朵水花。
莫颜从地上站起身来,裤子后面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一半,狼狈不已,那扇大开门如同一个张着巨盆大口的怪兽,森然地立在那里!连日来的打击让她虚弱的身体如秋风中不堪负荷的落叶,被冷风一吹,竟然有种眩晕的感觉,面前的一切突然间变得模糊不清!
不能倒,莫颜,不能倒——
若是你倒下了,爸爸就会永远躺在这冰冷的太平间,长年累月,连内脏都被冻结成冰;或者是被送到医科大学,供那些学子解剖,研究;又或者是被送到火葬场,一把火化为灰烬,埋进不知道的墓!
莫颜再次掀开盖在爸爸身上的白色床单,她的脸色苍白,手指颤抖着握住他平放着的已经被冻得僵硬的手,指甲被修剪的很整齐,卡白卡白的,上面还有未清理的血迹!
“爸爸,我会为你报仇,会拿回你失去的一切!”
她不敢看爸爸狰狞的脸,她怕,怕会忍不住想和苏墨雪同归于尽,就算自己死,可能也不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报应!她要让他后悔,让他跪在爸爸面前忏悔,要把他加注在莫家的全部还到他身上!
寒气透过指尖游走在身体的各处,苍白的唇瓣渐渐泛出青紫色,心脏似乎也被这寒冷冻结了,每挣扎着跳动一下,便如有把刀在不停地翻搅一样,眼前的白雾越来越浓,就算用力睁大了双眼也只能勉强看清眼前,每次呼吸到的都是那些浓的像水一样的白雾,要很用力才能有一点点空气进入肺里。
莫颜想挣扎,想拨开那些浓厚的雾气,但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心脏在痛,肺在痛,呼吸道在痛,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那些如雪花一样纯白的雾气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黑色,渐渐的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从无知的地方快速的蔓延到她的眼前!身体突然很轻,像棉絮飞在空中一样的轻柔,倒下的那一刻,她的身子被一双手接住,很温暖,像春天里的太阳一样——
三年后——
城郊的墓地——
一束鲜艳欲滴的百合静静的躺在地上,花瓣上滚动的水珠流淌着落入泥土,消失不见,还带着淡黄色花粉的花心映衬着墓碑上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小麦色的脸。他抿着唇,眼神如鹰一般犀利的注视着墓碑前站着的女人,胖胖的身子,梳理的很整齐的头发。
炙热的太阳光冲淡了墓地里阴冷的气息,明晃晃地照在大理石的墓碑上,虽然是炎热的夏季,周围的树上却没有一点鸟叫虫鸣,这里,安静的只听得到她呼吸的声音——
黑色的长卷发泛着淡淡的光泽,用皮筋扎成简单的马尾,茶色的墨镜挡住了女人一半的脸,粉色的唇瓣微微抿着,尖瘦的下巴,一身白色的吊带小礼裙,黑色的高跟鞋!
“我回来了!”女人扬手,取下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略施粉黛的脸,两颊虽然打了少许的腮红,但还是看起来有些苍白,“爸爸,走了三年,我终于回来了!”
来履行我曾经的诺言——
只是,这句承诺我会等到实现的时候再说出来,我已不再是曾经不明世事的富家千金了,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包括曾经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些年,我见多了尔虞我诈、人情冷暖,也终于看到了我与苏墨雪之间的差距,那样一个商业帝国,不是像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可以抗衡的,我已经没有后盾了,所以,我能拿到您面前的,只有苏墨雪的命!
爸爸,对不起,我可能拿不回莫氏,原谅我像陀螺一样卑微,下次再来见您的时候,我会带着苏墨雪一起下去陪您——
风吹过树叶的‘莎莎’声,像是情人间的低喃,那么婉转悲哀的乐曲,仿佛在告诉每个来扫墓的人,这里面的冤屈和不甘。
刚刚还鲜艳欲滴的百合,如今已经被猛烈的太阳晒的奄奄一息了,干煸的花瓣耷拉着,失去了生气!
爸爸,再给我一点时间报恩,我就带着苏墨雪来陪您。
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墓碑上的人,转身离开,飘飞的裙摆被风吹的扬起,在空气里划出浅浅的弧度。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以遗忘很多事,可以改变很多人,连当初那张黑白的照片,经过岁月的洗礼,都也已经泛黄!
墓地外,一辆黑色的车静静的停在路边,偶尔会有一两只鸟儿停在车顶上,转动着黑黑的小眼睛,四处张望,然后又不安地叫嚷着向着对面的树上飞去!
“莫颜!”米洛推开门,从车上下来,一身白色的休闲西服纤尘不染,优雅的靠着打开的车门内侧,嘴角含笑的看着从墓地里走来的莫颜,她的肤色白皙,在阳光里泛着瓷釉一般的白光,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身上的那股忧伤如影随形,总是在不经意间刺得他的心脏微痛。
痛得次数频繁了之后,他甚至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患上了心脏病——
“你怎么出来了?”莫颜责怪地嗔怨,急忙把手中茶色的墨镜给米洛戴上,然后把他推到了车上坐好,瞪了他一眼,不悦地说道:“你的眼睛刚好,医生让你尽量避免强光直射!”
侧头看着还一脸怒气的莫颜,米洛突然好心情地勾起了唇角,开心的像个孩子,却看着莫颜越来越阴沉的脸故作难过的说:“这是惩罚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拜祭伯父!”
莫颜一愣,却终于没有顺着他的话再接下去,有些禁区,她不敢让自己触及,也不能去涉足,对于米洛,她是感恩的,若不是三年前他把自己从那个突然被从外面反锁的停尸房里带出来,怕现在的自己也是一杯黄土了,那样的冰冷和窒息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恐惧,但更让她恐惧的,是那扇不知何时被何人反锁的门。
她娇小的身子又被那股莫名的忧伤笼罩,米洛的心一痛,想要不顾一切打破她身边萦绕的悲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却最终无法抬起双手。
她的顾虑,他如何不懂,只是,怕就算自己不顾一切,最后也只能是两手空空!她留在自己身边,只是为了报恩,那该死的救命之恩,但,他却是欣慰的,幸好,还有这个理由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是扭曲的也好,至少,她,还在——
“今天刚回国,先去酒店休息一下,我已经让他们去找房子了!”米洛开口,打破了这怪异的沉默,揉了揉莫颜的发顶,宠溺的看着她眼睑下一圈浓浓的黛青,“在飞机上都没睡,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下,公司的事等明天再说!”
米洛现在已经接管了他父亲的公司,只是他父亲的妻子极力反对,公司里大部分元老都是她的人,现在公司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他,另外一派支持他父亲的妻子,虽然是接管了公司,但却处处受制!他当时排除万难把公司开在他们曾经生活的城市,更是让他在公司里如履薄冰,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莫颜却知道,若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