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郎骑竹马来
寿康宫外的宫道直直通向永定宫的大门,东西两边各矗立着恢弘的宫宇,西宫多植草木,东宫则恢弘威仪。在寿康宫的林林总总,明明只是一个上午发生的事,却漫长的像一个年头。
秦羽蹊裙裾冗长,倾泻在砖石地面上,犹如半扇莲花绽,她此时面容雪白,双手交握在身前,还在隐隐发颤。
昭衍与秦羽蹊并行,他担忧地望着她,却不敢贸然靠近,生怕引她烦闷,那份小心翼翼,让秦羽蹊愈发不自在起来。
“你怎么总在看我?”
“方才,你在寿康宫回答我的那几句,我一直在琢磨是什么意思,你愿意的话,亲自说给我听吧。”
“什么话?”
秦羽蹊弯了弯嘴角,带着似有若无地笑意。
“嗯……”他仰头看了看天空,然后悄声道:“你说你从未后悔过。”
“噢……是这一句。”她慢悠悠道:“昭衍,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面前的你,总觉得哪里是亏欠了我的,其实并没有,这一条长长的路,你总站在远远的那一头,无论我笑着跑过去,还是哭着跑过去,你都在原地耐心地等着、念着,这是我要谢谢的你,也是我不后悔的一条路。也许曾有许多不尽如人意,许多误会,离别相聚,但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你总在我身边。”
“但现在,我终于可以以秦羽蹊的名字,站在你身侧。”她停下脚步,弯腰执住昭衍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然后举到他们眼前,她望着相握的手,就像是看穿了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什么样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意。”
“你爱过我吗?”昭衍微笑问道。
“四年前,夜市的那个桥上,我说过,我不爱昭衍。”
“那是反话。”昭衍微微蹙了眉头。
“对,那是反话,四年前,秦羽蹊爱着昭衍,不想放手,不想遗忘。”
“我想问的是,现在,现在呢?”
她慢慢放开他的手:“现在的我,更骗不了你。”
她的心里藏着一条长长的伤疤,伤疤的血口里,安置着夙恒静静的睡颜,如果有一日这条伤疤可以抹去,消失不见,那也应该是在,很久远的以后。
“是,你骗不了我。”昭衍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摇了摇头放下:“我给你时间。”
“你已经给了我太多的时间。”
“我可以用一辈子!”
“昭衍,用一辈子……对淇璋好吧,秦羽蹊……她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他死死咬紧薄唇,深邃的眸子中,涌动着她难以平复的倔强。
秦羽蹊看着昭衍肩胛上跳跃的那一抹阳光,就像在看一本被慢慢翻开的,厚重的历史典籍,以前的她,离开他的借口,是那份不能被公之于众的秦府旧案,现在的她,决心离开的借口,是为了他的江山稳固。
她眼眸中灼灼闪烁着的,是古画之中冉冉群山的桃夭,她鬓角青丝端的,是晦涩难懂的悠悠细语,人并非日日陪伴才为最真,无论在眉宇之间辗转不去的念,还是指尖难留的触感,都是她不断的情愫。前世未可知,后世难回首,是到了决心放手的关头。
“母妃,母妃要去哪里?”
云草拉着淇璋从御花园玩回来,见到的便是秦羽蹊俯着身子收拾箱子的背影,秦羽蹊忙碌地一头大汗,她用手帕擦去。
“母妃……”
“璋儿,母妃哪里也不去,倒是你的律铭哥哥要来永定宫住了,母妃在收拾他的箱子。”
“什么?律铭哥哥?”淇璋跑到秦羽蹊身旁,疑惑道:“他不住永福宫了吗?”
云草听见院子里的响动,回头一看:“南王殿下!”
秦羽蹊直起腰,拉起淇璋的小手往外走去:“律铭的母妃病重,所以将律铭托付到椒风堂,日后永定宫的东西厢房,你们一人睡一个地方。”
淇璋瞪着眼睛,小声地应了一个“嗯”字。
“那扶疏姐姐来不来?”
“不来,扶疏姐姐的母妃安好。”
“比起律铭哥哥,璋儿更喜欢扶疏姐姐,更想跟姐姐住在一处。”
孩子的心玲珑澄澈,有什么说什么,无所顾忌,但律铭早熟一些,心思细腻,不像淇璋大大咧咧,没规没矩的,秦羽蹊握紧了她的小手:“在哥哥面前不要瞎说。”
“淇璋记着了!”
秦羽蹊见到律铭的时候,他都是小小的身子,掩在厚重的大门后,他怯怯的眼神像是围场里的小鹿,一丝惊动都可以使他撒腿就跑。
“律铭,来。”秦羽蹊往前走了几步,半蹲在地上,朝他伸出手。
律铭被永福宫的掌事宫女拉着,他看见秦羽蹊熟悉的面容,先是放下心,再看到淇璋,眼睛中露出点点荧光色,可爱极了。
律铭能够放下戒备,在永定宫找到喜欢的人,是他融进这里最重要的一步。
秦羽蹊倾头,看向淇璋:“璋儿!”
“律铭哥哥,欢迎你来椒风堂,以后,我们就住在一起,玩在一起。”
秦羽蹊兀自点点头,再向律铭轻轻软软地说道:“律铭喜欢永定宫吗?”
律铭使劲地点点头,松开掌事宫女的手,朝秦羽蹊处跑了两步,秦羽蹊直起身子,向前将他抱进怀里。
小小一团的律铭,软软糯糯,单纯又美好。
“王妃娘娘,律铭,还能回到母妃的永福宫吗?为什么,她们都说律铭再也回不去了,母妃会死……”
秦羽蹊的胳膊一僵,她一手抱紧了律铭,严肃道:“谁说的大不敬的话,我去教训她!”
她顿了顿,又轻柔地安慰他道:“律铭当然可以回去,等律铭的母妃身体康健起来,我亲自送律铭回宫,好不好?”
“好。”
他将圆圆的小下巴磕在秦羽蹊的肩膀上,让她心疼不已。
“云草。”
“奴婢在。”
“给两个孩子熬一些甜汤来,不对,律铭不爱吃甜的,那就来一碗热牛奶。”
秦羽蹊将律铭放在床榻上,淇璋抿着嘴“嗤嗤”笑着,爬到塌边,坐在律铭身边,得意道:“是不是淇璋的母妃更好?”
秦羽蹊蹙眉点了点淇璋的脑门:“叫哥哥。”
淇璋嘟起嘴巴:“哥哥……是不是……”
秦羽蹊又戳了戳她:“没别的话可以说了吗?”
淇璋委屈巴巴地看向秦羽蹊:“母妃一点也不好!”
“嗯,母妃一点也不好,所以淇璋的甜汤也没了,云草……”
“不要不要!不要云草姨!母妃好,母妃不生气,淇璋还想喝甜汤,要放蜜红豆的那种!”
“噗……”坐在一旁看着淇璋耍无赖的律铭忍俊不禁,偷偷地笑出声来,引得淇璋大呼小叫:“哥哥居然笑了!哥哥也会笑啊!”
“你这么丢人,哥哥能不笑吗?”秦羽蹊一边拉起他们两只小手,合在手掌里:“往后,你们兄妹住在一处,要相互照顾,相互约束,但最重要的是,不许吵架,开开心心的,淇璋是妹妹,不可以耍赖皮,要心疼哥哥,多多关心哥哥,知道了吗?”
“知道了,那母妃,什么是心疼?”
“这个我知道!我母妃,常常心疼!”律铭一手捂在胸口处,半弯起腰,故作痛苦:“就是这样!”
秦羽蹊惊诧不已。
淇璋有样学样,也捂着自己的胸口,但她学的更加生动,几乎要蹬起小腿在床上打滚。
秦羽蹊无奈地摇摇头:“这不叫心疼,心疼,是用你自己的心,来关照你爱的人,还要帮助他,爱护他。”
她把两双肉嘟嘟的小手合在一处:“来,拉紧了。”
淇璋漾起一抹大大的笑容,反手将律铭狠狠地抓住,骄傲地向秦羽蹊汇报:“抓紧了!律铭哥哥,跑不掉了!”
律铭一脸吃痛,想甩又甩不开:“王妃娘娘……”
“淇璋!母妃刚说了的,你这孩子怎么手劲儿这么大……”
淇璋连忙放开,拿过律铭的小手左看右看,上面被抓的红印十分明显,淇璋便心疼起来:“看着好疼,律铭哥哥却不怪淇璋,淇璋……”
“这就叫心疼,知道了吗?”秦羽蹊拿过律铭的小手,轻轻吹了口气:“好了,不疼了。”
律铭笑着点点头,反过来安慰秦羽蹊道:“娘娘,律铭没事,璋儿一放开,立时就不疼了,这些红印,你瞧,这不是消了吗?”
律铭他那么小,却难得地懂事,长大了,定是清风朗月,暖暖风姿的美男子。
淇璋空着两只小爪子,想去触碰律铭的手,却又不敢,徘徘徊徊,一副纠结的样子,秦羽蹊转而笑着轻抚她的肩膀,适时问道:“哥哥好不好?”
淇璋点头,柔柔地回答:“好,跟扶疏姐姐一样好。”
“娘娘!蜜豆甜汤和牛奶都好了!”云草端着碟子走过来,一样一样摆放在桌子上:“有点烫嘴,待会再用吧!”
两个孩子可等不了那么久,淇璋撒着欢儿地爬下床榻,往前溜达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律铭跑去,这边,律铭慢悠悠地跳下来,秦羽蹊方要伸手帮他,淇璋便挤了过来,跃跃欲试道:“母妃,让璋儿来,璋儿要心疼哥哥!”
秦羽蹊惊喜地发现淇璋的领悟能力惊人,说过的事情很快就能付诸实际,这份聪慧与爱护,像是从夙恒的身上传来的。
淇璋伸出手:“哥哥拉着淇璋去!”
“谢谢妹妹!”
“不客气!”
云草看着两个孝子拉着小手,又相互帮助爬到椅子上,惊喜道:“娘娘方才教的?”
秦羽蹊斜靠在帷幔旁的柱子上,笑着点点头:“怎么样?”
云草伸出大拇指,夸赞道:“娘娘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