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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平生梦犹不到

回长安的一路上,秦羽蹊格外地温柔,也会在难以发觉的小事上露出亲切的意味,秦羽蹊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感念昭衍的恩情也罢,给昭衍留下最后美好的念想也罢,她这一生失去了夙恒已是足够,再也不能看着昭衍为了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沉沦。

多年没有实现给昭衍的感情,是她的业障,此时,应由她来还。

她在他面前是一个小心翼翼,不敢动作的孩子,隔着他的背影,还有投在马车壁上恍恍惚惚地影子,她能慢慢描绘出,他少年时的样子。

那是与夙恒完全不同的,深沉的、隐忍的少年,他有长袖善舞的手段,有精明睿智,有深深隐藏在心底的温柔。

后来他们相遇了,就成为彼此的劫。

她这一生也许注定是属于昭衍的,无论怎样弯弯绕绕,总能回到熟悉的怀抱。

她这些日子,有时会蜷在昭衍身边想着,如果当年没有嫁给夙恒就好了,做仇人、陌生人,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夙恒……能安然地活在世上,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回到长安,进了皇宫,她与淇璋一并住在永定宫的椒风堂,大大的床榻上第一次睡上亲近的人,淇璋显得很兴奋,几个整晚都腻着她不撒手,秦羽蹊口干舌燥地讲了一夜又一夜的故事,在看着她在天幕沉沉的时候沉沉睡去,梦中一声一声呼唤着“娘亲”。

她爱怜地抚摸着淇璋小小的手,低声道:“璋儿的父王,也十分地思念璋儿。”

在皇宫的第五日,秦羽蹊终于寻出一段空闲的时间,走一走往日的路,云草跟在她身后,听她讲述当年的事情,秦羽蹊走走停停,笑道:“还有很多旧人,没有拜访。”

秦羽蹊心中记挂着敏虹,却不得不跟她说抱歉,除了与旧人相逢,她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了结。

秦羽蹊多年前来到的永福宫,有阳光攀援而上,灼灼发亮的火红墙壁,有绚丽多彩的琉璃瓦,还有刺破天空而出的一株繁茂的大树,和细细的人语。她最后一次见朵日剌,朵日剌正意气风发地舞着一把剑,火红的武衣如蝶振翅,寒剑如冰划破长空,“嗖嗖”地穿梭在空气中,一招一式英武十足,旁边一众小宫女拍手叫好,她明媚而倔强地脸上闪过一丝骄傲,笑着要茶喝。

秦羽蹊一席雪白的长披风,芝兰玉树地立在大门紧锁的永福宫前,晨风寒凉,扬起玉簪轻挽的青丝,她浅浅的影子仿佛隐在画中的墨人。

当年地不宁,朵日剌将消息告诉昭衍,才让她侥幸捡回一命,她承诺过,要将朵日剌当做一辈子的恩人。而现在,朵日剌却逃脱不了,与朵甘族长同流合污,将夙恒害死在战场上的罪名。

一想到,是他们父女俩坑瀣一气,谋害夙恒,让她家破人亡,她就恨,恨得浑身发抖,不能自抑。

弑夫之痛,她要让朵日剌血债血偿。

秦羽蹊往前走了两步,刚要推开永福宫的大门,便听“吱呀”一声,大门不知被谁从里推开,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一双黑黝黝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

“你是谁?”

“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好久,你要找……我的母妃吗?”

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三分警惕。

秦羽蹊怔忡片刻,脱口而出道:“我是卫清宁王妃,特地来拜访你的母亲。”

那孩子“噢”了一声,将门打开,充溢的阳光下,一个矮小的影子,嗦着指头瞅着她:“母妃生病了,很重的病,但没有人来探望她,就连父皇也不来,宁王妃……你能来看望律铭的母妃,雪中送炭之恩,律铭很感激。”

秦羽蹊蹙起眉头,看着眼前这张神似昭衍的面容,不可抑制地双手发抖:“不必感谢,你……就是南王吧?”

“正是本王。”

他看起来不比淇璋大到哪里去,说话却十分有礼,头头是道,秦羽蹊如何也想象不出,朵日剌生出的孩子竟这般懂事明理。

秦羽蹊平日随身携带一些果脯,备着奖赏淇璋,此时有了用武之地,她蹲下身,拿出果脯,摊在自己的手掌之中:“这些是给南王殿下的小礼物。”

律铭眼眸一亮,紧接着温吞着温柔一笑:“我……我很少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是不喜欢吗?”秦羽蹊心疼地看着他。

“嗯……那倒不是……母妃说了,男孩子要吃男孩子的东西,不能跟着淇璋学坏坏。”

秦羽蹊嘴角一挑:“淇璋如何坏了?”

律铭接过果脯,打开一颗放在嘴里,十分开心地回答道:“淇璋是父皇最爱的孩子,是内廷的孩子王,我们……都不敢违逆她,她做什么,父皇都觉得是对的,我们一起逃到后山去玩,被父皇逮到了,父皇只把淇璋抱在怀里,看她有没有受伤,然后再把律铭骂一通。”

秦羽蹊“噗嗤”一笑:“南王殿下是最大的孩子了吧?”

“是。”

“大哥哥要让着妹妹,淇璋还小,不懂事,等她长大了,就会心疼人了。”

律铭一边嚼着果脯一边赞同地点头,点着点着,他忽然愣住了,盯着秦羽蹊左右看了看,愈发觉得眼前的人与淇璋不止有五六分的相似,简直是大小两个相同的模板,他不禁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是不是淇璋的母妃?”

秦羽蹊没有被认出的诧异,而是弯起唇角,柔柔地一笑:“正是。”

律铭瞬间刷白了脸,歉意地垂下头,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律铭刚才……冒犯了……”

她摇摇头,将手放在他瘦弱的小肩膀上揉了揉:“我并没有责怪你,不要放在心上,律铭,你还小,无需太过在意大人之间的繁文缛节,玩的畅快才是最重要的。”

她慢慢起身:“来,把手给我。”

律铭点点头,乖乖地把小手放在她温暖的手心儿里,秦羽蹊紧紧拉住他的手,走出永福宫的大门,她看着不远处等待的云草,喊道:“云草,来。”

云草看着秦羽蹊拉着一个俊秀的小男孩,诧异地跑来:“王妃……这是……”

律铭礼貌地一笑:“本王是南王。”

云草连忙行礼:“殿下吉祥,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

“好了好了,”秦羽蹊打断云草:“淇璋午时要去陛下的宫里用膳,你带着小殿下一并去,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吃的也多些。”

律铭咬住唇瓣,支支吾吾道:“我的母妃……”

云草解释道:“我们王妃自会去探望周全,请小殿下随奴婢走吧。”

秦羽蹊朝律铭点了点头,让他安心:“去吧,淇璋还在等哥哥呢。”

“好……”律铭拉住云草的手:“我们走吧。”

秦羽蹊看着云草拉着律铭的小手,倾着身子跟他说话,逗得他呵呵乐着,一主一仆在幽长的宫道上一步一步地走着,仿佛看到了自己儿时,被奶娘拉着,从正屋穿过长廊,她撒着欢儿扑到花园的秋千架下,撒娇求奶娘将她推得高高……

她收回目光,朝着永福宫里走去。

寂寥的冬日,永福宫内静静的,庭院深深,枯败的桂树与带着锈色的仙鹤纠缠在一处,仿佛宫内空无一人。

她的绣鞋踩在干裂的树叶上,显得十分突兀,绕过石屏,东厢忽地开了门,露出一个冻得脸蛋发青的宫女,宫女上下打量了秦羽蹊一眼,看她装束清雅,却不失尊贵,遂打着嘚嘚向她请安:“奴婢给这位贵人请安,请问贵人是……”

秦羽蹊将双眸转向前方大门紧闭的正殿,微微眯住眼:“你们娘娘呢?”

宫女稍稍一愣,遂垂下头沙哑道:“自从朵甘族长一事败落,娘娘便再也不出门子了,奴婢不知贵人是谁,但贵人……一定来探望我们娘娘的吧,冬天日冷,永福宫没了炭火,十分不好过。”

秦羽蹊听她字字句句强调如今永福宫的败落,心中不知是畅快还是同情,按说她不该同情朵日剌,今日之事,无非是她贪心所得,怨不得别人,何况人活着,受些苦冷,也好过呼吸全无地深埋于地下,她仍可以看到春夏秋冬,日夜变幻,可以跟儿子相依为命,相互取暖,而夙恒呢?夙恒直到临死之前,都是孤零零的一人。

“我去看看她。”

“贵人留步……还是先让奴婢前去通传吧!”

秦羽蹊脚步一停,回头朝她一笑:“我是卫清宁王妃,你若是通传了,八成就见不到了吧?”

“什么……宁王妃……”那宫女心一沉,惊恐地往后生生退了一大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像个木偶一般:“奴婢……奴婢……”

“别怕,”她叹息道:“我不是来索她命的,你若不放心,尽可去找陛下来。”

哪怕内廷无人知晓其中关系,永福宫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宁王之死是朵甘族长一手谋划,关于朵甘妃横插一脚的流言也传的沸沸扬扬,现在仇家找上门来了,要她们这些忤逆不得的下人们如何是好?!

“奴婢……”小宫女紧皱眉头,一边看了看她,一边看了看紧闭的大门,面露怯色。

“去吧,”秦羽蹊弯起嘴角,似笑非笑:“将陛下找来,快去。”

“是……是……”小宫女摇摆在秦羽蹊不阴不阳地语气里,咬了咬牙,还是跑了出去。

秦羽蹊拾阶而上,抬手推了推门,发现大门未锁,她蹙起眉头,使劲儿推开,里面一阵酸腐之气,扑面而来,空气中的尘埃微粒簌簌而落,她一手放在鼻息间,轻轻地咳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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