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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离魂暗逐郎行远(1)

卫清城在宁王的治理下,在粟城与常址发达的夹缝中露出点滴生机,时至大年后,闭朝,群臣假休至正月十五。比之粟城的精小、人才辈出,常址的风调雨顺百姓富足,身处文化积淀深厚之福地的卫清,显得文绉绉了些。自从宁王建府,整顿吏治、重振宗法,建永安学府光扬文化,卫清的地标在玖昭国中显得愈发重要。

卫清共有三个市,夜市距离边城上的谷子河滩极近,谷子河滩是淇水的一条分支,如天幕般方圆的大湖面,河滩上建有休憩的亭台楼阁数座,永安学府有名的书画坊则建在此处,喜好文墨书画的学子们常常在此地嬉耍游乐。

宝钏横街前,是距离谷子河滩最近的市,名为“安喜市”,卫清城中最有名的商行,最精贵的商品都汇聚于此,每逢初一十五广开市集,除却长安、粟城、常址、长江南北的几个地方,常常贸易往来,遥远的别国也会派使者带着物产进行交易,久而久之,以文化着名的卫清渐渐盈余,货贿山积。

盈婀家族位于卫清的车马产业,与朵甘族长在粟城的毛皮商行,在年后并做一家,取名“永通堂”。

永通堂的霸市与恶意抬价让宁王操碎了心,但有着庞大脉络与人际关系网的朵甘族不能轻易动,盈婀家族的商行更是财富惊人,等闲商户不敢非议。宁王只得趁着永安学府在卫清城中的热度,扶植文墨生意驻扎安喜市,涤荡安喜市的乌烟瘴气。另将粟城的皮毛商行、车马商行搬至安喜市,并对商户加以补贴,压制永通堂。

初见成效,永通堂也无可奈何。年后的几日,盈婀时常被父亲催遣回粟城,照顾她自己的乐器铺子,但盈婀始终不肯,却也说不出什么原因。

“小姐一定要去永通堂吗?早起时老爷已经吩咐了,小姐今日哪里都不能去。”

盈婀兀自穿搭衣裙,绾发插簪,娇艳的面容莹莹耀眼,款款身姿,恰如烟柳,只是面如冰封万里,婢女小心地瞅了一眼,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去备车。”

“小姐……”

“我昨日将乐器坊的钥匙落在永通堂了,今日去,不过是取了钥匙就走,有什么好怕的?”

“钥匙……”婢女想了想,取钥匙反正很快,不足为虑,惹恼了小姐也是自讨没趣。

“奴婢马上去备车。”

出自父亲马车行的御紫宝顶流香车,是流香车中难得的华贵之物,即便是世家大族女儿,若不与父亲相熟识,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常址人口中时常挂着的“流香美人”,仅盈婀一位而已。

她踏进马车,迎着西边沉沉的落日余晖,伴着晚风阵阵,来到宝钏横街前的安喜市,市中,江月楼的对面,便是新建的永通堂。

掌柜的是朵甘族长的亲信,此时他不在,盈婀抬帘瞧了眼,问伙计:“见到我父亲了吗?”

“老爷正与族长在后院堂屋中攀谈,小姐若有事,不妨让小的先去通传一声。”

盈婀抬了抬手:“罢了,我去取偏房里遗下的钥匙,马上就走,不必惊扰父亲。”

“是。”伙计随着盈婀走到后院的石壁前,躬身道:“小姐快去快回。”

“放心吧。”

盈婀轻手轻脚地走到西厢房,打开门进去,先从昨日故意丢下的衣服中取出钥匙,放进袖兜里,紧接着轻轻打开门,顺着廊子走到正堂的窗户下蹲下。

“族长您看,这是上个月的账目。”屋中传来掌柜的声音,盈婀垂下头想了想,族长应是才来的。

族长稍翻了翻账目,放到一旁:“云征,你知道我不是要看这个。”

提到父亲的名字,盈婀抬起头,支起耳朵。

“这是当然,兄长莫急,剩下那一份触及军务,已被我安置在密室中了。”

“那便好,只是盈婀……”

“兄长尽可放心,盈婀只一心经营乐器,不涉其他产业,车马方面更是一窍不通,我这两日催她回常址,马上就走。”

“嗯。”

盈婀蹙起眉头,军务……父亲单做车马,这方面她确实不懂,但“军务”二字非同小可,古来只有掌权者与臣下会提到军务,父亲与族长经营的生意,该是与这些敏感的东西无关……难道……

她忽然想到年前那件沸沸扬扬的司马府事件。

朵甘族长执掌粟城,或多或少触及军务很正常,那父亲呢?古语有言,商人不涉政,父亲此时趟入这趟浑水,难道是想要与朵甘族长一并对抗宁王?

她额头瞬间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盈婀往墙边更紧密地靠了靠。

隔了许久的安静,族长似乎拿到了军务账目,仔细翻阅起来,时间走得飞快,看看天色,盈婀在后院墨迹了也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她心里十分烦乱,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轻易给父亲下论断。

门口忽然露出伙计的头,他看了盈婀一眼,大惊失色:“小姐……”

盈婀急忙竖起一指在唇边,小心比了一个“嘘”字,悄没声地往外挪了两步,回头看看无恙后,遂跑进永通堂中。

伙计吓个半死,直指着她气愤不已:“早知小姐是去……是去……”

“闭嘴!”她剜了他一眼,若不是这小子坏了好事,没准她能听到更多的消息:“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否则有你好看。”

“小姐!你可知此番行径有多么危险吗?”

她不以为然,抓起婢女的手,往外大步走去:“族长大人从小看我长大,他能对我怎么样,再说了,你刚才看见我干什么了?我就是在门口滑了一跤,你能拿我如何?”

“小姐……小人的有意思是……”

“罢了罢了,与你废话这么多!”盈婀不耐烦地走出堂门,咬了咬唇,上了流香车。

待回到车中,她的四肢百骸才恢复气力,她慢慢长舒一口气,轻抚着胸口靠在马车壁上。

“吓死我了……”

外面传来婢子的询问声:“小姐,我们回府吗?”

她眼珠儿一转:“不,不回府,去……谷子河滩。”

“小姐,已是傍晚,待会天就黑了,小姐独身在外,多有不安全。”

“无妨。”

盈婀此刻心绪烦乱,顾不得那么多,更不愿意回府。

晚霞满天,映衬着谷子河滩芦苇翩翩,游鱼纷纷,清风舒朗,十分得宜。永安学府的书画坊早早点起宫灯,二层雕栏画栋的楼阁上人影晃动,仿佛身处画中。流香马车停在燕辞亭前,朱红的长亭,珠链舞动,叮咚作响,与天边晚霞融作一体,犹比天上楼阁,仙气四溢。

随着环佩声声,盈婀慢慢走近亭中,她长裙艳丽,妩媚婉转,一席青丝迎风扬动,仿佛归雁化作精灵,下凡到人间。

书画坊的学子,眼尖的看见盈婀,诧异道:“你瞧,那可是传闻中的流香美人——盈婀小姐?”

“待我看看……确实如此!”

“博士!博士!燕辞亭中是流香美人,不如今日的画作就以日暮佳卿为题罢?”

他这一嚷嚷,学生们纷纷凑在窗前,一个个都睁大了眸子,只为瞧瞧传闻中流香美人的华贵风采。

乌塔原本在书案后翻越卷宗,此时被闹腾的烦闷,只得起身来看,在不近不远的燕辞亭中,果然是盈婀熟悉的倩影,只是她今日有些不同,背影寂寥,怔忡远眺。

他多年未曾见她,但女大十八变,她总归不是儿时任意妄为的小姑娘了。

“博士,可以吗?”

“可以什么?”他疑惑道。

“当然是以日暮佳卿为主题,画流香美人了!”他一语,众学生均雀跃起来,乌塔只得无奈点头:“随你们好了,不过不要太过招摇,引得美人一怒,就不值得了。”

“是是是,学生一定小心。”

乌塔点点头,走到一处清净的窗前,负手而立,远眺长河风景。

盈婀仿佛知道自己被当做了美景,供人落笔成画,许久许久站在一处不动,学生们画的起劲,对流香美人愈发推崇备至。

乌塔有些疑虑,但碍于学生在眼前,不敢轻易过去,只得等学生们交了画作,纷纷走人,他才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卷,走出书画坊,朝盈婀的燕辞亭漫步而去。

此事一弯明月渐渐起,谷子河滩旁的灯一盏一盏地点亮,昏黄的一盏盏花灯上,画着百态百种神话故事,乌塔静望着这些美丽的宫灯,忽地想到秦羽蹊,她是个在府中闲不住的人,下次得空,也给她找一些宫灯来看。

待乌塔再抬头时,燕辞亭中的盈婀忽地不见了,他急切地蹙起眉头,左右看了看,在月光照不到的远处,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石旁,看见盈婀冗长的裙摆……

难道她是在等人?三更半夜的,什么人会约见此处?

盈婀本在亭中,双脚发麻了,才想起回去,回头间,身边的婢子不知何时都不见,只剩空荡荡的马车停在原地,她顿时心中发慌,四处找起来。

山石旁站着一个人,黑衣黑影,十分陌生,他朝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马车,善意地一笑。

盈婀心有害怕,却依旧往他处走了走,心想附近就是灯火通明的书画坊,量他不会是坏人。

“奴才见过盈婀小姐。”来者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躬身作揖。

“你是谁?为什么将我的婢女都赶走?”

“是小姐太过专注,才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事,小姐的婢女们是自己走的,与奴才无关。”

盈婀不信:“你当我是傻的?”

“不敢不敢。”

“快说,你到底是何人?”

“奴才……朵甘府邸,族长身边的近卫长。”

朵甘族长……盈婀心脏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既然是族长,为何不召见我,让你来干什么?”

“傍晚时分,族长得知小姐来了一趟永通堂,却没有请安问好,心中十分记挂,特让奴才带小姐过府一叙。”

“找我?”

“正是。”

难道是那个酗计告密?朵甘族长一定知晓她今日偷听之事了!军务非比寻常,难道她要杀人灭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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