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 那个人
今天早上,当我又一次不小心把牛奶洒在胸膛上的时候,爷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半天,深深叹口气:“真是讨厌,越来越像你那死鬼老爸。”
然后爷爷好像不太高兴,连早点都没吃,就出去了。
中山爷爷从院子里进来,交代保姆照看我吃早点,也尾随着爷爷出去了。
我知道,他们两个准是跑去小酒馆边喝酒边回忆风云岁月去了。
妈妈下楼来的时候,两岁半的妹妹正调皮的正把嘴里的稀饭吐在保姆脸上,并且指着她骂:“你给大爷滚……”
这句话是跟着爷爷学会的,有时候我们不听话,爷爷就会骂我们:“你给大爷滚。”
妹妹什么都没学会,倒是这一句学得极像。
妈妈接过保姆的碗,挥挥手让保姆去准备我上学用的书包。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妈妈昨晚答应要亲自送我去学校。
妹妹最怕妈妈,早已经服服帖帖喊:“妈妈,抱……”
妈妈摁住她的头:“无忧,坐好。”
妹妹撅起嘴看我,我装作没看见,乖乖吃早点。这两年妈妈脾气很不好,要是把她惹恼了,会被关禁闭。
有一次我犯了错,她关我禁闭,结果忘记了有这件事情,害得保姆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饿晕了过去。从此以后,我尽量不犯错,因为饿晕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就在我扮演好孩子的时候,妹妹突然踢了我一脚,学着爷爷的样子说:“真是讨厌,越来越像你那死鬼老爸。”
我看到妈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板起脸训斥妹妹:“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妹妹自知理亏,不过还是倔强地瞪着我:“等爸爸回来,我让爸爸收拾你。”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爸爸,因为我们有太多的爸爸。元爸爸,宫本爸爸,还有苏爸爸……
当然,还有只有我知道的,一个爸爸……
妈妈麻利地帮妹妹擦脸换衣服,这时候保姆进来,小声告诉我们:“先生回来了。”
妹妹跳下椅子,一歪一扭跑向外面,跑到门口他摇摇欲坠倒在一个男人怀里。
“宝贝,快给爸爸看看,一个星期没见,是不是瘦了?”
妹妹呜呜呜哭起来,开始告状:“爸爸爸爸,哥哥欺负我。”
像我这样在江湖上混了多年的人,见过数不清的不同类型的帅哥,洋介爸爸算是比较帅的。他是日本人,可是并没有惯常日本男人的外貌,怎么说呢,他长得很高很帅,关键是,他有钱。
有钱的男人多了去了,像我爷爷,随便过年给我跟妹妹压岁钱,都是六位数。
可是有时候我不太喜欢爷爷,并不是爷爷不帅,而是爷爷脾气不太好。
也难怪,妈妈脾气也不好,遗传这个东西,真是不得不感叹它的强大。
洋介爸爸抱着妹妹走到我跟妈妈面前,他先是跟妈妈拥抱,然后问我:“要去新学校了,紧张吗?”
我摇摇头:“不紧张。”
他笑起来:“很好,我宫本洋介的儿子,就该有这样的霸气。”
其实我想告诉他,因为以前有人告诉过我,男子汉哪怕胸有惊雷,也要面不改色。
出门的时候妈妈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侧过脸跟洋介爸爸说:“你陪我去拿吧。”
洋介爸爸点点头,摸了摸我跟妹妹的头,两个人一起进去了。
妹妹问我:“哥哥,洋介爸爸为什么不吻妈妈,电视上爸爸不是都要亲吻妈妈吗?”
我说:“不知道,大人的事情孝子别多问。”
她偏要多问:“为什么他们也好几天没有睡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已经九岁了,有时候还是无法回答一些问题。
比方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一个男人问我:“小爱,爸爸不在,有没有人欺负妈妈啊?爸爸不在,妈妈开不开心啊?”
梦里面我就哭了,我没有办法告诉他,并没有人欺负妈妈,因为没人敢欺负她。
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他,妈妈有了宫本洋介,一直都是很开心的。
看我老半天不说话,他摸了摸我的头,把我抱在怀里,紧到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缓缓说:“爸爸不在,你要听妈妈的话,不许让妈妈操心。”
我的脖颈湿漉漉的一片,我知道是他的眼泪。
四年了,我一直都很了解他,虽然他不在了。
我一直很想喊他一声爸爸,可是总开不了口,我甚至提到他都只能用“那个人”来代替。大约是因为,爷爷告诉我,我苏爸爸的死,跟这个人有关。
五年前爷爷让我把那枚翡翠玉如意戒指放在那个人书房的时候,我就知道,爷爷恨死了这个人。
以前这个人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老是吵架,妈妈叫我喊他舅舅,但是我知道,他并不想当我舅舅。
他想当我爸爸。
那时候我还小,知道的东西不多,并不能明白:为什么他想当我的爸爸,还要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
虽然那孩子最后并没有留下来,但是妈妈伤心死了,他们大吵了一架,然后他打了妈妈一巴掌。
那一巴掌很重很重,因为妈妈的嘴角流血了,然后妈妈说:“是,就是我做的,我就是要你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看向妈妈的眼神里没有了火焰,全是仇恨。
那时候我很恨他,他的妻子对我和妈妈一点都不好,他难道不知道么?他难道不知道,我身上那些此起彼伏的淤青,全是他的妻子所赐?他难道不知道,妈妈去找他的妻子理论,那女人威胁妈妈,我们要是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就要让我们从这个世界消失?
他难道不知道,妈妈有多爱他,为了他跟爷爷大吵大闹,甚至以死相逼?
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可是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妈妈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可是也已经不重要了。
那一年妈妈病的很重,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连远在俄罗斯的骆公子都来了,还有很多很多人,全都赶了回来。
总之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来了。
我听见爷爷跟布拉德医生的谈话,布拉德叔叔问爷爷:“不试一下吗,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爷爷大怒,几乎是声嘶力竭:“我们苏家,永远不要他们周家的东西。”
布拉德叔叔无奈地叹口气:“这是他的心愿,也是骆公子的意思。您是父亲,难不成真要看着自己女儿去死?”
爷爷越发生气:“苏三要是死了,我们苏家认命。要是要了别家的东西,那就是大逆不道,我去了下面,以何颜面面对苏硕,还有宁琅姐妹?”
布拉德就不敢再说话了,他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出来,看见我他耸耸肩。
骆公子来的时候,爷爷正把茶杯砸在地上,有一片细小的碎片飞出来,擦着我的眼角飞过去,饶是我躲得再快,还是被刮了一下。
很快麒麟就奉命把我抱走了,我回过头去,正好看见爷爷抓着骆公子的手,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天傍晚,爷爷带我去墓地看奶奶还有姨奶奶,以前每个月,他都会带我来。
奶奶喜欢喝女儿红,不是绍兴特产,是爷爷亲手酿制的女儿红。
那一天爷爷在奶奶墓前喝了很多酒,最后抱着墓碑开始哭,嘴里絮絮叨叨都是那几个字:“琅琅,你说,你说,是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我坐在他身边,觉得他好无助好孤独,可是我帮不了他。
最后,爷爷又说:“琅琅,周文籍和柳眉说了,要是苏三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罪魁祸首。你说,你说……”
墓碑上奶奶的照片一如既往的好看,在妈妈还不是我妈妈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们俩长得太像了,只可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们原来是这样的关系。
回去后爷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无论洋介爸爸还有中山爷爷怎么劝,他都不出来。
最后还是骆公子出面搞定了这一切,让洋介爸爸在妈妈的手术单上签字,同意了那一场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的手术。
手术从早上九点持续到晚上十点多,所有人都去医院了,只有我跟爷爷留在家里。
我饿了一天,最后去敲门,大喊:“爷爷,我饿死了。”
很久很久,门终于打开了,出现在我面前的,并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爷爷,而是一个满头白发老泪纵横的父亲。
他蹲下身抱起我,呜呜呜哭起来:“小爱,妈妈要是死了,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这一刻我才知道,爷爷也很怕妈妈死掉,甚至比我还怕。
爷爷给我做了一碗扬州炒饭,我们两个窝在沙发上味同嚼蜡。
我不敢说话,他也没有说,电视里在正在播放狗血的偶像剧,相爱的男女到了最后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爷爷突然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是眼泪大滴大滴掉在碗里。
周文籍来的时候,我们两个正跪在地上擦地板。爷爷说,劳动能让人忘记烦恼。
周文籍简直惊讶得下巴都掉下来了,语气里有些吃味:“以前宁琅说过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他下厨跪着擦地板……”
爷爷非常非常不待见他,板起脸继续擦地板:“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周文籍走到爷爷面前,蹲下身,叹了一口气:“大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还是不能原谅吗?”
爷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原谅?你周家死了几个人,怎能跟我苏家相提并论?”
周文籍也不生气,他抓起我手里的抹布,跪在地板上开始擦地,来回擦了一遍之后他问:“苏三,既是苏家的,也是周家的。”
就在这时候,洋介爸爸打电话回来,说妈妈的手术很成功。
电话用的是免提,爷爷呵呵笑了两声,突然丢了抹布呜呜呜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他无所适从地一把抱住周文籍,哭了两声之后觉得不对劲,又一把推开他,忙不迭站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出去了。
周文籍拎着他的鞋子跟在后面大喊:“大哥等等我,一起去医院啊。”
一个月后妈妈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布拉德叔叔说,并没有排斥反应,一切都很正常。
又过了三个月,妈妈终于醒了过来。当时爷爷正在给她念报纸,洋介爸爸在茶几边插从昆明空运过来的新鲜山茶花,而从美国赶回来的元爸爸和莫瑜阿姨,正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进来。
妈妈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洋介……”
砰的很沉闷的一声,洋介爸爸手里的山茶花散落了一地。
她又看着我,招招手让我过去,我有些害怕,但还是过去了。她艰难地支起上半身看我,好像要把我烙在她眼睛里,良久之后,她开口:“这孩子,跟你那死鬼老爸,真是如出一辙啊。”
爷爷带着我们全部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洋介爸爸和妈妈,我趴在窗子边,看见爸爸俯身亲吻妈妈。
而妈妈,环住爸爸的脖子,我依稀听见她亲昵地呼喊他的名字,而他也一直抱着她,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楼上传来爸爸的声音,我的回忆戛然而止,看着面前的小不点,我满意地笑起来。
爸爸和妈妈下来的时候,我眼尖看见妈妈脖子上有一个紫青的痕迹,而爸爸笑得那么开心。
妹妹有时候杞人忧天,担心爸爸妈妈会离婚,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担心过,因为我知道,爸爸有的是手段让妈妈恨不起他来。
没成想妹妹这个猪头,居然开门见山问:“爸爸,你跟妈妈为什么不睡在一起了?”
我心里虽然骂着她猪头,其实自己也想知道这答案,于是我也看着他们。
妈妈的脸红起来,她抱着妹妹,没好气说:“小屁孩别管大人的事情。”
妹妹不依:“我就要管,你们不许离婚……”
爸爸笑起来:“谁说我们要离婚?”
妹妹把矛头指向我:“哥哥说的。”
我百口莫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好在爸爸也并没有相信妹妹,他含笑看了我一眼,说:“爸爸跟妈妈不离婚,我们还要给你们生小弟弟小妹妹呢。”
妹妹拍手叫好,妈妈红着脸白爸爸一眼。
爸爸侧过身子来亲妈妈,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爸爸就是有办法让她躲不掉。
到了学校爸爸亲自送我进去,到了教室门口他蹲下身说:“小爱,不管爸爸妈妈有多少个孩子,你永远是我们最爱的宝贝。”
这一点我从来不怀疑,我点点头跟他再见。
在新学校倒是蛮开心的,我的日语说的极好,关键是人长得帅,因此很快交到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也是中国来的,年纪跟我一般大。
他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胡雷。
一个早上下来,我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告诉我,他跟着她妈妈住在北海道,他没有爸爸。
我突然觉得他好可怜,于是说:“我倒是有很多个爸爸,要不改天分一个给你?”
他扬了扬漂亮的桃花眼:“算了算了,我妈妈不会喜欢你爸爸的。我妈妈有喜欢的人,只是她不承认。”
过了几秒钟他补充了一句:“我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我得装作不知道。”
他打开脖子上的吊坠,指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问我:“这是我妈妈喜欢的男人,有可能是我爸爸,是不是很帅?”
“剑眉星目,是很帅。”
“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证明,这个人是我爸爸。”
妈妈手术前,前来探望的人里,就有这个人,只是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但是我并没有告诉胡雷,我决定,要帮他一把。
他真是个跟我一样聪明的孩子,本来我决定国庆的时候邀请他跟我们一起回国,可是我临时改变主意了。琉璃要是移情别恋不喜欢我,那岂不是很糟糕?
下午爸爸来接我,当他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听见很多尖叫声,包括我的老师。
我在心里切了一声,心想要是把我所有的爸爸叫来站在这里,这些花痴还不昏过去?
爸爸牵着我出门,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今晚家里有客人。
家里好久没有客人了,不管来的是谁,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我决定跟爸爸来一次男人与男人间的对话,于是我问他:“你跟妈妈闹别扭了吗?”
他摇摇头:“怎么了?”
我实话实说:“以前但凡你出差,妈妈都会提前帮你准备行李,她会写很多便利贴提醒你一切事情,还会带着我们送你去机场。可是上星期你出差,妈妈都没起来为你准备早餐,你走了之后我发现她眼睛红红的,一定是躲在被子里哭过。爸爸你不要骗我,我是小男子汉,你是不是不爱妈妈了?”
他诧异地看我,大约是奇怪我这么小居然会有这样的思维。
“别逃避问题,你得回答我。”
他噗嗤一声笑起来,倒笑得我心里一毛一毛的。印象里三年来他跟妈妈连大声说话的情况也没有,这一次真是怪异里面透着怪异。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什么,就是我跟妈妈说再要一个孩子,她说怕你们有想法,一言不合就闹别扭了。”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也不算太糟糕。
“妈妈为什么不要?”
“她说,关键是怕你有想法,怕你觉得……”
我明白了妈妈的想法,说:“不会啊,我永远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啊。”
他握住我的手,认真说:“小爱你知道吗,我们每一个人都很爱你的。”
我点点头,鼻子酸酸的:“我知道。”
回到家,老远就听见妹妹奶声奶气的声音:“叔叔有了婶婶就不要我,我不跟你玩了。”
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里,他抱起妹妹举高高,那没出息的家伙很快忘记了刚才的话,大喊:“叔叔再高一点,我最爱叔叔……”
我走过去,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叔叔。
他回过头看见我,打量了几眼说:“嗯,咱们小爱长高了,也长帅了。”
这时候花架下传来纪子姑姑的声音:“快过来吃饭啦。”
我有些忌惮麒麟叔叔,却最喜欢纪子姑姑,于是我小跑过去。
纪子姑姑蹲下身张开双臂欢迎我,我扑在她怀里,觉得她越来越美丽了。
妈妈出门来,看我跟妹妹一个黏着姑姑一个黏着叔叔,无奈地叹口气,问爸爸:“就你惯他们,也不管管。”
爸爸油腔滑调:“我只管你。”
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妹妹问叔叔:“小婶婶怎么没来?”
叔叔刮了刮她的鼻间,宠溺说:“小婶婶去双廊了,国庆的时候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
妹妹花痴般问:“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云锦哥哥啦,我是不是就可以嫁给他啦?”
叔叔被她逗得笑起来,问我妈妈:“嫂子,谁教她的?”
妈妈白了爸爸一眼,叔叔就笑:“不错,果然是我宫本家的人,霸气外露。”
吃完饭妈妈和纪子姑姑在花园里散步,爸爸跟叔叔在院子里喝茶,管家拿着电话跑出来,喊我:“小爱小爱,有你的电话。”
我丢了玩具,丢下妹妹,一溜烟跑到管家身边,在裤子上擦擦手,然后小心翼翼接起来:“喂……”
那边传来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小爱哥哥,国庆你是不是要来双廊看我啊?”
琉璃的声音是全世界最好听的声音,像春风一般融化了我内心的忧郁,我说:“是啊,我们好多人都要来呢,你想要什么礼物?”
她说:“我什么都有,就是想你。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只告诉你哦。”
我竖起耳朵听,她轻声说:“最近妈妈的客栈里来了一位帅哥,他居然公开追求妈妈哦。”
我吃了一惊:“那你爸爸知道还不气死?”
她哼了一声:“那个坏蛋,就是要气死他,谁让他不来看我和哥哥的。”
我知道她爸爸好久没来看他们兄妹了,我安慰她:“那男人怎么样,你愿意让他当你爸爸吗?”
“我愿意啊,他长得可好看了,比我爸爸还好看,等你来了就知道。”
我们又互诉相思知情,最后恋恋不舍挂了电话。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爸爸抱着熟睡的妈妈从书房出来,他没有看见我,但是我看到他看妈妈的眼神里全是爱,揉得出水来。
我睡不着,正想着去客房找姑姑,就听见隔壁叔叔房间传来说话声。
我出门到他门口,他的门没锁,于是我清晰看见他握着电话站在床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宝贝,我爱你。”
其实我应该高兴,这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甚至很难过,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很想他,妈妈恢复记忆以后,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提过那个名字,但是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第二天姑姑送我上学,她开着她那辆几乎全北海道人都知道的小跑车,把我送到学校。
下了车我看见胡雷从一辆劳斯莱斯上下来,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下车,帮他背上书包,亲切地跟他挥手。
这个男人,并不是妈妈住院的时候,我见过那一个。
下课我问胡雷那男人是谁,他神秘地说:“这是我妈妈的追求者,是不是很帅?”
“你不是要找你的亲生父亲?”
他撇撇嘴:“谁做我爸爸都是一样的,只要妈妈开心就行。”
眼看就是国庆了,爷爷跟中山爷爷早就去了北美,往年的这时候,妈妈都要带我们回国一趟。
因此我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回国不止可以去找周爷爷,妈妈还要带我去双廊找踏雪。她爸爸海星叔叔有一次跟妈妈提议,两家要弄娃娃亲。
我偷偷告诉妈妈,我是把踏雪当成最要好的酗伴,我真正喜欢的,想娶回家做老婆的,是琉璃。
因为要回国,所以妈妈提前到学校帮我请假,送她来的并不是爸爸,而是家里的司机。
他是那个人以前的司机,这么多年一直是妈妈的司机和保镖。
我悄悄问他:“国庆要不要跟我们回国?”
他看了妈妈一眼,像哥哥看妹妹一样,最后只是笑着点点头。
回国那天我跟弟弟简直高兴坏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洋介爸爸临时有事要去意大利,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
司机张勋推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周爷爷到机场接我们,周爷爷抱着我跟妹妹一顿狂亲,妹妹老大不满意:“你给大爷滚,亲我一脸的口水。”
我们愣了愣哈哈大笑,连难得一笑的张勋也笑了。
回到南郊老宅,妹妹就张着脚丫子大喊:“哇,这个地方又长大了好多。”
周爷爷就笑:“无忧长大了……”
鹦鹉学舌:“无忧,无忧……”
妹妹突然喊:“你给大爷滚,真是讨厌,越来越像你那死鬼老爸。”
大家都沉默,好在妈妈忙着并没有察觉什么,张勋于是赶忙转换话题问:“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大理?”
妈妈有些恍惚:“后天吧,等洋介回来就去。”
那一晚周爷爷非要我跟妹妹去和他睡,我倒是愿意,妹妹万分不情愿,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爷爷没办法了,只好抱着我回了房间,于是我就看见了那个人的照片,就摆在床头柜上。
那一瞬间,一种叫做想念的东西,满满地充斥了我的神经。
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他深深地驻扎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其实我是希望他当我的爸爸的呀,在他让我叫他爸爸的时候,我就是欢喜的。
睡到半夜被什么声音惊醒,醒过来看到周爷爷抱着那个人的照片蹲在地上呜呜呜哭,像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我也偷偷哭了,却只能装睡。
吃完早饭妈妈带我和妹妹去迪士尼,然后遇到了我们不想遇到的人。
妈妈紧张地把妹妹抱在怀里,张勋早已经护在了我们面前。
那女人冷眼看着我们,最后目光停留在妈妈身上,她撇撇嘴说:“不是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么,他都不在了,你怎么不去死?”
妹妹张口就骂:“滚你大爷……”
那人伸手要来打妹妹,被张勋抓住,她愤怒道:“你们都是杀人凶手,全都该死。”
就在这时,洋介爸爸天降神兵出现在我们面前。妈妈一看见她就哭了,趴在他肩膀上嘤嘤抽泣着,像个热恋中的少女。
洋介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妹妹抱在怀里,我赶忙偎过去靠着他,好像这样就天不怕地不怕。
那女人好像很怕洋介爸爸似的,刚才的嚣张全然不见了,心虚着想要走。
洋介爸爸叫住她:“不知道该称呼你兰太太还是向太太,我们家三儿还有两个孩子胆小,但不代表可以任人欺负。”
我想起来了,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是兰心的母亲。听说兰心死后,她就精神失常。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抓起那女人,给我们道歉:“宫本先生,宫本太太,对不起了。她情绪不稳定,还请见谅。”
洋介爸爸挥挥手:“没事,我们走吧。”
走了好大一截,我回过头去,还能看见那女人阴森恐怖的眼神。
好在过了两天我们就飞往大理,去双廊找云锦和琉璃兄妹。
前年妈妈带我们来过一次,那一次我们在洱海划船,洋介爸爸还掉了进去,吓得妈妈差点跟着掉下去。
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到了琉璃家的客栈里,我才发现骆公子居然也在。
按辈分来,我应该叫他一声阿公,只不过他总说这称呼太老气,于是我也就一直叫他骆公子。
加之我要是叫他阿公,那琉璃就是我阿姨,将来长大了我还怎么娶她?
进了客栈,云锦的妈妈,也就是阑珊阿姨,就叫云锦带着我们几个人出去玩。
我知道大人们有事情要谈,就牵着弟弟和琉璃,跟着云锦出来。
出门琉璃就开始哭,嘴里屋里哇啦说着什么,我听了老半天终于知道,她爸爸和妈妈昨夜吵架,把房间里能砸的不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小爱,上一次有一个漂亮阿姨来找妈妈,她说她是爸爸的女朋友,请妈妈别霸占着爸爸。你说,爸爸是不是要跟妈妈分手?”
云锦买了花环给琉璃戴上,云淡风轻地说:“不会不会,哥哥保证不会。”
琉璃哭的梨花带雨:“你怎么知道不会?”
云锦脸都憋红了,最后说:“因为我看到爸爸把妈妈抱进了客房,然后妈妈骂爸爸是流氓。爸爸说,你是我老婆,我不对你流氓去对谁流氓?”
琉璃停止了哭泣:“然后呢?”
云锦看着漫无边际的洱海:“然后爸爸今早就起床做早点啊,我说要去叫妈妈,他说妈妈昨夜太累了,让我别打扰她。”
兄妹俩呵呵笑起来,我问琉璃:“那天你不是说有一个住在客栈里的人在追求你妈妈吗?”
她越发哭起来:“是啊,原本是这样的,可是爸爸一来,百里叔叔就走了。”
我们在洱海边玩耍了一下午,直到张勋找来,带我们回家吃饭。云锦带着琉璃河无忧在前面走,我跟张勋走在后面,他突然停下来,看着烟波浩渺的海面发呆。
弄得我也忧愁起来,问他:“怎么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问:“你会梦见他吗?”
我没有说话,他说:“昨晚我还梦见他呢,他问我苏三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她开不开心。他说了很多,说以前他们一起去看演唱会,一起出国看球赛,一起什么什么的……他说,要是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再不会那么折磨她了,一定会好好爱她。你知道他最后说什么吗,他抓着我的手,颤抖着说,再也回不去了。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世间最残忍的几个字,竟然就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我抬起头,发现他默默流下泪来。
我也哭了。
我也想那个人,他是我的爸爸。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