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回 夏庭月深(4)
满眼的星光点点,我站在中央,被晃花了眼。
这里是哪里,四周一片黑寂,除了我向前踏入溅起的水声。
水浸湿了裙角,我低头瞧见身上洗得发白的绿色衣裙,那是在兖州时我常穿的衣裳,是寄柔送我的。
缓缓地光芒从脚下的水中升起,一张张熟悉的脸一闪而逝。
有苏宁安,有刘夫人,有苏晚晴,有杜之薇,还有安青,最后是寄柔,她满目哀怨地看向我,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要害我!”
一声声,敲在心房。
我突然睁开双眼,熟悉的床帏,方才的一切是个梦境。
我轻轻地翻身下床,随意披上衣服,悄然从屏风后出来。
屏风外还亮着烛火,桌边趴着一个人,还有散落的针线篓子,异常的眼熟。
似乎那个女子又回来了,下一刻会扬起头朝我担忧地问道:“娘娘又做噩梦了吗?”
眼睛有些酸涩,我揉揉眼睛,桌上趴着的人是清秀,那个会担忧我的迎平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并未惊醒,依旧沉沉地睡着,我轻轻地推开屋门。
“娘娘……”
我朝剑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好衣裳,朝锦华殿外走去。
身后没有任何声响,但我知道剑婴定是在我身后,“你不要跟来。”
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声应道:“娘娘小心,可去木桥。”
可去木桥?为何他会说这句话,我并未放慢脚下的步伐,朝殿外走去。
月光明亮,将前路照得隐隐有些清晰。
我深呼着气,似在数着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若往昔的痛苦都可以像绚烂的晚霞一般消散,若往昔的回忆都可以像黑夜一样过去,那么此刻的我是否还可以变回从前的那个刘平萱。即便董熠表哥娶的人不是我,苏宁安想的只有我的银子,兖州城内人人厌恶,那又如何,我的心里还存着一个梦境,一个希望,而现在呢,我的双手沾染了鲜血,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消失。
已经许久没有做出那样的噩梦,纵使失去迎平的陪伴,我也很久没有做过噩梦。我变了,因为与从前被噩梦惊醒时的惊慌失措相对,现在的我只是漠然。噩梦又有什么可怕,我还有什么值得好恐惧的,失去那些对我少得可怜的爱吗?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脚步经过木桥时突然停下,桥的那头站着一个我熟悉的人影。
只有一点昏暗的灯火,他欣长的身影隐在岸边的柳树下,旁边佝偻着身子的内侍为他提着灯笼。
我与他相对无言,彼此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原来剑婴早知道他在这里,他守在这里到底有多久了?我确实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个人,重新回到锦华殿时,他守在锦华殿内,这一次他又守在了木桥边。
鈭谦,你究竟还有多少个面具?或者说再用一次深情的招数吗?
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我裹紧身上的衣裳,朝钓鱼亭慢慢地走去,一如我出来时的样子。
一早,锦华殿内就开始忙碌起来,我昨日让清云和清风分别栖梧宫和金翘宫请安后和寄柔。
今日是借着赏莲的由头请来她们二位,昱景落水之事已过去大半个月,鈭谦仍天天留宿金翘宫,安后越发的小心,外面的安氏却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我特地挑了这个时机,明着赏莲,实际是想缓和安后和寄柔之间的关系,这也是得了鈭谦应许。毕竟后宫如果乱起来,最不愿意见此情况的便是鈭谦,于是我悄悄地让喜乐去禀告鈭谦,得了应许才开始发贴相邀。
寄柔得了帖子,早早地就来了。
她抱着昱景,与我在正厅里闲聊着,我亦不时地逗逗昱景。上次的落水对他只是暂时地影响,如今看来已无大碍。
他刚学会走路,还不是很稳,从寄柔手里接过蜜饯,摇椅晃地朝我走来。
“姨娘……吃……”小小的胖胖身子,嘟嚷的小嘴,无一不透着可爱。
我弯下腰,将他抱在身上,让他将手里的蜜饯喂入口中。
清云带着众人在小厨房里弄着吃食,厅里只剩下清秀与寻画、昱景的奶娘在身边伺候。
我将昱景交到奶娘手中,轻言道:“殿下乏了,你带他到旁边的侧殿休息。”
奶娘得了话,哄着强睁着眼的昱景,不一会儿他便陷入梦乡。
待她正要跨出门,我又看了一眼清秀嘱咐:“你和寻画都去守着殿下,若是出一点的差错,本宫定饶不了你们。”
清秀和寻画也知上次出的事,当即脸色微变地守在奶娘身后离去。
厅里便知剩下我和寄柔两人。
“姐姐,其实不必这样,我从未疑过姐姐。”寄柔瞧着她们的身影消失才轻声说着。
我明了她的急于解释是怕我因误解而疏远这段姐妹情谊,于是朝她摇摇头:“还是小心点好,毕竟太子的身子还在恢复。”
她闻言点点头,思忖半响终于开了口:“姐姐认为是否为人为?”
鈭谦眼里单纯善良的寄柔终于还是被染上了其他的色泽,若是从前,她只会相信是意外,如今的她却坦然说出心中的疑惑。
“你觉得呢?”我缓缓地起身,在窗边弯下腰,窗边的架子上正搁着前几日从佛堂带回来的兰花,经过精心的照料,郁郁葱葱长势良好,不知能不能等到花开。
“一切都发生得太巧了,我不得不怀疑。”
我将一旁的水壶提起,朝兰花浇着水,依旧平静地点头:“确实巧了点,你心里有数吗?”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除了她还会有谁!”
“怕不是她吧,在她船上,在她的人照看下出的事,以她的谋算怕不会是有这样的纰漏。”
“姐姐,你在宫里的时间不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只知其一。先是马嫔,接着是杜贵妃,宋昭华、林嫔一个一个的消失,夏昭媛躲到佛堂里不闻尘世,宫里她的眼中钉只剩下你和我。越是不可能,她就越会去做,这样她才能洗脱嫌疑。”
她面容还是我所认识的寄柔,眸子里的目光却不再是我所认识的寄柔,除了眼泪,她其实也并不笨,我和鈭谦都将她想象得太柔弱,太无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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