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烟月不知人事故（8）
“茂陵，你愿意为我逆时洒一场桃花雨吗？比在云亭那日的更大、更美？”
桃花灼灼，漫天桃花纷飞，盛大得要将她和他淹没！
“茂陵！茂陵你醒醒啊！茂陵！”
茂云用力拉住他。
可是茂陵看不见他，他看不见，他的眼中只有她。
他苍白的唇在无力地翕动。
他在说什么？！
——愿意！他愿意的啊！
诚然他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幻觉，诚然他知道这是一个死亡陷阱，可是他心甘情愿沉沦，心甘情愿死在这样他毕生所求的梦境。
愿意，他至死也愿意的啊！
从第一次在露华殿见你，我就再也无法移开停留在你身上的目光。我从来不知道世上还可以有这样让人惊艳的女子，她高傲如凤凰，她清冷似月光。
可是她越清冷，越咄咄逼人，我就越忍不住想要靠近啊！
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来温暖你故作坚强的心？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来守护你天真粲然的笑颜？如果可以，能不能只在我面前卸下伪装？
哪怕你的答案全都是不可以，哪怕你对我冷眼相待，我也别无他法。
茂陵这一生，也不过只遇见一个霁昀罢了。
茂陵这一生，也不过只爱过一个霁昀罢了。
他的爱太卑微，卑微到她甚至都不屑看一眼；他的爱太自私，自私到他什么也顾不了，他只看得到她。
如果真的能够就这样结束了，那也是极好的，至少他心满意足，至少黄泉路上他还可以骗自己，至少他不用再活得这么累。
“茂陵！茂陵！茂陵！”
茂云急得抓耳挠腮。
直到茂陵终于挣脱了他，迈向霁昀，他意识到，可能他此生都没办法一起和茂陵出去偷酒喝了吧……
他从没告诉他，其实他一直都很想尝一尝酒的味道，他一直，都想……
————
地牢。
珞薇仿佛哭尽了自己一生的泪，她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只会说一句话：
“我求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求你……”
黑红的藤蔓从暗影处伸出、蔓延、爬到霁昀脚边。
“至死都不肯低头的珞薇，居然为了她的孩子，一直对我跪地求饶么？母爱还真是伟大啊！可是怎么办？我好讨厌好讨厌母亲！”
霁昀眼底一凛，黑藤蔓受到命令，直立起来，一根根，尖锐地刺进珞薇身体里！
鲜血淋漓！
血虫们更兴奋了！
它们手舞足蹈，它们欢呼雀跃！
它们摩肩接踵地冲进去！
它们贪婪地吸食、啃咬！
多美味！多盛大的食物！
珞薇痛得叫出来！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霁昀露出尖利的魔牙，恶狠狠凛起珞薇的头：
“怎么？我终于激起你的斗志了？你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我对不对？我怎么可以对一个小生命这么残忍？更何况他是你和陌辰汀的孩子？他是你拼尽一生都要守护的人对不对？你恨我吧！你恨我啊＾我你就杀了我！来啊！你杀了我啊！！！”
珞薇吐出一口血痰，怜悯地看了看她。
“我不恨……你……我……只……可怜你……我……才不要变成……你这样……的……可怜人……”
——啪！
珞薇左脸落下一个鲜红的掌印，指甲划破她的脸，三道血痕狰狞地缠绕在上面，凄凉地笑。
黑藤直接穿裂她的身体！！！
穿出去！！！
霁昀凑到满脸血痕的珞薇面前：
“你痛苦吗？”
珞薇闭上眼，不再搭理她。
“我刚刚才告诉了你，你的真实身份，很痛苦对不对？更何况你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地想要守护住你的孩子……啧啧……身上都到处透风了，孩子的灵气居然还在……”
珞薇睁开眼。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哦，我可是恨不能直接将这个小娃娃从你肚子里挖出来！可是太血腥了，我不喜欢……呵呵！”
珞薇听着她笑，汗毛直立。
“你知道吗？陌辰汀又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断合顶了，对！他肯定是来找你的。”
尖利的魔爪滑在她脸颊上，所过之处留下一道血痕。
“你说，他知道你有了小宝宝，会有什么反应呢？”
珞薇身子一抖！
过了一会儿却又笑道：
“你斗不过他的。”
他是陌辰汀，他是倨傲的不可一世的陌辰汀。
没人可以威胁他，没人可以伤害他。
没人可以。
“哦？是吗？”
霁昀幽幽站起来，好像她终于玩累了，伸了个懒腰。
“那……我们拭目以待？”
地牢里透进一丝光亮，继而是死亡的寂灭。
霁昀终于离开了。
良久，良久。
地牢里静到只有她的呼吸声，她处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良久，良久。
她才松口气，轻笑。
宝宝，娘亲对不起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娘亲没能照顾好你，娘亲让你还没来到这个世上就受了这么多苦。你想念爹爹吗？娘亲也想。
你别听外面的坏人胡说哦，爹爹很爱很爱你的。
当然……他也很爱很爱娘亲……
爹爹一定回来救你的。
所以，宝宝，我们来约法三章好不好？
第一：你要好好活着；
第二：你要好好活着；
第三：你要、好好、活着……
————
殷红的血刺进茂陵眼睛里！！！
茂陵骤然清醒！
然后他看到——和自己从小长大的师兄，对他笑了笑。
然后，从他的嘴角溢出殷红的血。
他看着和自己一起从小到大的师兄，如山一般的师兄，在自己的面前，轰然、倒塌！
“师兄！！”
茂陵扔下剑，伸手抱住茂云。
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的脸上也都是血，好多好多的血。
绯红的桃花，铺天盖地。
殷红的血，红得刺目！
这分明是一场盛大华丽的祭奠！！！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是……我吗？是我吗？”
他抬起头，看见霁昀依旧粲然地看着她，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甚至连他也没看见，她根本，就是对着空气在笑！
是他！是他！
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兄！
他身上全是他的血！！！
“离泾南这下、不会得逞了……”
茂云欣慰地笑笑。
“师、师兄，你别说话，茂陵能救你的，一定能救你的！”
茂云握住他全是鲜血的手，汩汩的血从他嘴角里吐出来。
“师兄！”
茂云却更用力地握住他！
茂陵明白他的意思，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师兄有话对他说，他要好好听师兄的话。
“茂陵……你听着，不是你动的手……不是你……”
茂陵怔怔抬起头看了看浅笑盈盈的“霁昀。”
“刚刚……我不让你过去……霁昀让你杀了我……你、没有、动手……你一直、没有下得去手……你头痛……痛得大叫……”
所以？是“霁昀”？
刺目的血液染红了他们身下的地。
绯红、血红！整个世界都是妖艳的红！
只有师兄，只有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是我……是我、想出来……这个、笨……方法……唤醒……你”庆幸的是我好歹蒙对了啊！师弟你其实一直都不知道师兄很笨的吧？
只是因为我每次都趁你们看不见我的时候偷偷用功呢，你们学一次就会，而我要私下练习好几遍才可以，难怪师父不会收我做入室弟子了，我太笨了，这么笨的弟子应该会总是惹他生气吧？
“茂……陵……你不要……自责，我知道……珞薇姑娘……坠崖……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可是我……你不要……变……”
茂云的话越说越说不清楚，茂陵抱着他，越抱越紧。
“我知道，我知道，师兄！我不会变，不会再变了！”
茂云轻轻笑了笑，他看到眼前的天空。
纷纷扬扬的桃花，轻似烟，灿若霞，翩翩而下。
可真美呀！
……
“茂陵。”
看了这么美的花，他连说话也连贯一些了呢。
“师兄，我在。”
“你不要去恨谁，也不要为我报仇，我们小时候不都相信，坏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对吧？”
“嗯！”茂陵忍住泪，用力点头，“坏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如果你还是很愧疚的话，能不能，答应我？”茂云用力拽住他的袖口，仿佛他不答应他就不松手。
“师兄，你说……我答应你……”
“一直守着天虞山，好不好？那是我们成长的家啊，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小时候，我很想成为天虞派的掌门呢，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从来不敢跟人说……”
如今你那么优秀，你比我优秀……
“好！”泪水啪嗒啪嗒打在茂云脸上，也模糊了他的视线，“茂陵答应师兄，此生此世，誓死，守卫天虞山！”
茂云冲他露出牙齿。
他小时候特别呆，又不爱笑，别人让他笑，他不知道该怎么笑，就只会露牙齿。
后来还是茂陵，一天到晚跟在他后面，想尽办法逗他笑，他好不容易弯起了嘴巴，他开心地跟个什么似的，一边拍手一边跳，“师兄笑了，师兄笑了！”
“茂陵……你记不记得……师父曾教过我们……‘芦满汀州’……？”
这招还是掌门人自创的呢，师父就教过我们一次，我知道你学会了，可是我还没学会呢……我永远也学不会了……
茂陵一怔，看着茂云对他笑得像个胜利的孝子。
芦满汀州？
这一次，茂陵，我终于想到了你没想到的吧？这么简单，你居然都没有想到该怎么破这个幻境呢……这次是我赢了哦……看来我也不是那么笨嘛……
“师兄……”
茂陵泪水决堤。
冲天的光芒——
没人能够阻挡他的光芒！
烈烈的火焰——
滔天的火焰——
熊熊地从茂陵身后燃起！
他带着冲破一切的力量，熊熊而来！
——离泾南罩门被破！
整个人被弹出数丈高！！！
“离大人！”
有阴魔接住他，却被他反手一拽，直接扔向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喉内一阵猩甜，强忍着伤，即刻逃走！
——远处。
茂陵推开他扔过来的焦尸，隐了气息，不声不响地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