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这一行名为【黑风】的强盗果然是训练有素，功夫也是了得。
天陌与他们交手，不出几招便已感觉到他们的功夫路数有些奇怪，变幻莫测，而这几人也显然很懂得掩藏自己，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装扮，根本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他们的首领。
而一见那马车有要逃走的趋势，其中的三人当即便是驭马加快速度追了过去。
夏沫儿本就在等着，她早想会会这些山野狂徒，若不是父亲和哥哥平素里管着，恐怕她早就只身闯入这林子里来找【黑风】的人了。
【沫儿，小心些。】沐绫看着夏沫儿握紧手中的剑迎上几人，赶忙提醒了一句。
【放心吧姐姐，没事。】夏沫儿倒是显得自信，凭自己的身手，这几个山野小贼自然不在话下。
更何况方才天陌不让她跟着下车去对付他们，她就已经觉得很憋屈了，现在有送上了门来的，她当然要好好教训他们一下。
【娘娘……】昕宛害怕地缩在沐绫的身边，不敢松开她的手。
【别怕，没事的。】她故作镇定安慰着昕宛，心下，却忍不住就是剧烈地跳动着。
马车疾驰，她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只是不停地回想起那一日他伤口里涌出殷红色的鲜血，他湿透了的身体冰冷的可怕……
不，一定，不会有事……勒令自己不去乱想，眼前忽地有什么一闪，紧跟着便是【叮】的一声，一枝射偏了的箭就扎在了车门上。
【你们有本事就和我比剑，别使暗招！】夏沫儿正和眼前的两个男人打得不可开交，猛地见有人向马车放箭，气的叫了一声。
然而那人却显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反手又从身上的箭筒之中取出了并排三支箭，瞄准了马车。
天陌远远看见一抹红色的人影便知道不好，夏沫儿那丫头果然没听自己的话，而又见有人向马车放箭，心头一紧，无心恋战，当即便是挥剑挡开了和自己缠斗的几人，一反手拔出自己身上配着的短刀向着那边投了过去。
马背上的人正要射箭，猛地背上被一柄短刀刺入，身子当即软了下去，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而看着有同伴受伤，其余人的招数愈发凶狠，几乎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招。
但此时天陌只一心想着马车上的她无人保护，全然无心于打斗，翻手执剑用力一挥，拦腰便将几人逼退，又一剑刺去，伤了一人，紧跟着驾马追向了马车的方向。
【追！】其他几人哪里肯罢手，亦是提剑驭马追去。
夏沫儿此时也摆脱了面前两人的缠斗，将其中一人刺伤于马下，也不知是不是死了，甩开另外一个，也赶忙驾马返身跟随着天陌一道去追马车。
她知道是自己大意了，不该就这样意气用事地跳下马车来，让娘娘落入无人保护的情况。
马蹄声急促而混乱，踏乱了一地的积雪，星点殷红四散开来，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迎面的，竟是又传来了马蹄的声响，紧跟着出现的，是一队整齐的骑兵，身披银色的铠甲，就连马也是一律整齐的棕色。
那是……【是哥哥耶！】夏沫儿远远望见了为首威风凛凛的一人，便认出了他来，正是自己的哥哥，夏霖。
天陌也认出了那队骑兵来，那正是夏家军的打扮。
【哥哥！】夏沫儿远远地就叫了一声，夏霖本就看着眼前奔驰而来的人马，打量着情况，此时立刻便认出了夏沫儿的声音，也紧跟着看到了他们身后追着的，正是【黑风】。
他今日就是前来接夏沫儿的，就是害怕她在这冷杉林里遇到了【黑风】，没想到，自己的担心还成真了。
但此时也不及多想，他抬手一挥，身后夏家军的人马便立即驭马上前。
【黑风】的人本来追得咄咄逼人，此时见了来的是大队夏家军的人马，立刻便是一扯缰绳，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纵使功夫再好也总是势单力薄，权衡之下，当即便是转身驾马逃离了。
但这毕竟是抓捕的好机会，夏霖自然也不会放过，便一挥手，示意副将带兵继续抓捕。
【哥哥！】夏沫儿驾马到了夏霖的身边，扬起小脸对着他微微一笑。
【你这丫头，总不让人放心。】夏霖伸手摸摸她的发，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里透着宠爱。
这边，天陌驾马追上了马车，驾车的侍卫也已把马车停了下来，他翻身跳上了车，第一反应便是想确定，她是不是安好。
而几乎就是在挺稳的一瞬，一只白皙的小手已急急地掀了帘子出来，抬眼，正对上了他的眸子。
那确然就是她，虽然因为受了惊吓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好在没有受伤，天陌抽紧的心松了下来。
【将军……】沐绫看着他，本是那么担心着他会受伤，此刻忽地看到他，却竟是陡然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他的面容一如的沉静，微微抿起的唇好像就把无数要说的话都深藏了，眼神清冷欲流，仿佛只要这么一直看着，就会被他深邃的目光吸引，然后再也无法挣开。
好像就有很多很多的话汹涌而来，挣扎着想要从胸口出来。
【姐姐，你没有受伤吧？】夏沫儿驾马过来，跟着过来的，还有夏霖。
沐绫将视线移到了她的小脸上，微微一笑让她放心，随而，她身边风姿凛凛的夏霖，倒是让她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欣赏。
天陌看着他们二人过来，亦是淡淡的跃下马车，然后也将马车上的沐绫和昕宛扶了下来。
【久闻夏家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看着夏霖下了马来，他身姿修长而挺拔，一身墨青色，配着银光的铠甲，沐绫微微一笑，赞叹了一句。
夏霖亦是礼貌地一抱拳行礼。【过奖了。】
只是在看到了她清丽绝伦的容颜时，忍不住便是想要惊叹，这淡淡风雪映着她的面容，竟真是美的恍若水墨画里飘然飞舞而来的仙子。
【哥哥，你一定要抓住这些强盗，绝不能让他们跑了。】夏沫儿嘟着小嘴，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好啦好啦。陆演已经带人去追了，我先带着你们回府吧，爹娘都等急了。】夏霖对她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从冷杉林到梁州内城，已只剩一刻的路程，天陌和夏霖骑马护着马车，不时交谈着。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也算是知己好友，虽然平素不常见面，关系却一直能维持甚好。
夏沫儿在马车里，说着【黑风】是怎样的一群强盗，也说着和夏霖有关的事。
昕宛好不容易才回过了神来，靠在沐绫的身边，听着夏沫儿说话，总算转移了一些注意力。
雪一直还在下着，到了将军府的时候，管家已带着人在门口等候他们的到来。
沐绫本来不想入府，只想到了梁州将夏沫儿安全送到，自己就回去，毕竟自己的身份有些敏感，还是不太方便。
可夏沫儿这丫头却硬是拉着她不让她走，要她留下来，夏霖也是盛意挽留，她一见自己不好推辞，便也只能应了下来。
好在夏将军和夏夫人都是明白事理的人，虽知是当朝的太子妃到来吓了一跳，但见沐绫显然有难言之隐，便也就没有多问。
天色已晚，夏将军在府里设了宴，但许是经历了下午的事，不多时沐绫便觉得乏力，起身告退，昕宛倒是正和夏沫儿坐在一起聊天，热闹得很。
沐绫便没有叫她一起退席，夏夫人吩咐了府里的丫鬟，带她回了厢房。
入了夜，天愈是冷的可怕，好像就能把人整个都冰冻了起来，丫鬟不敢怠慢，赶忙提了暖炉来放在屋子里。沐绫谢了她，便让她退了下去。
本想在软塌上靠一下，却不知为何，忽地又是生出一种奇特的念想。想去看看外面一直飘着的雪。
她披了衣出门，看着将军府里这个小小的偏院，虽然景色不及太子府华贵，却也别有一番的风情。
看来夏夫人真的想得很周到，特意将她安排在这个小院子里，就算夏家突然来了什么外人，也不至于暴露了她的身份。
雪还在下着，周围很安静，静的只剩下雪落下来，沙沙沙沙的声响。
她扶着回廊的栏杆，静静地看着小院里的被雪覆盖的亭子，精致的雕刻，还有傲雪盛放的腊梅花，香气四溢。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一日在万安寺的大雪里，祭拜完了战争里死亡的将士们，她回头看见了寺庙里盛开的梅花，就忍不住流露出了欣慕之情。
而那时，天陌便没有多说什么，飞身而去，替她折下了一枝。
无端的想起这些，想的心头，都好像有什么莫名的情绪泛滥了起来。
怎么沉寂了这么长时间的心，反而是因他，就这么轻易地扰乱了。他们之间，又到底，有多少的纠缠……
她正在出神，忽的感觉院门的方向传来了声响，微微一惊，转头望去，却正见了天陌的身影走来。
他一身玄黑，夹杂着雪花的风吹起他肩上的披风，映的他的面容透着一分奇特的白净。分毫没有战争留下的痕迹，亦是没有凛冽的气息。
【将军。】虽然有些惊讶自己只是想着，他就出现在这里，沐绫仍是只微微一笑，安静地唤了他。
【娘娘怎么在外面？】他走过来，一眼见的是她透着些许苍白的面容，修长的眉忍不住微微一敛。
【我只是，在想些事罢了，】她抬手拢了拢肩头的衣，声音透着柔软，【将军怎么也离了席？】
一阵风来，吹起了耳畔的一缕发丝，她抬起纤细的指尖将那缕发丝捋到了耳后，复又仰面，却已见他看着自己，幽深的眸子里，透出的是一种让她不懂的情绪。
心忽然一跳。他的凝望，却这么轻易地，就能让她动了心。
【今日的事，让娘娘受惊了。】他想了许久，却就只说出了这一句。
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话都一直在脑海里盘旋，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虽然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笨拙的人，却每一次在她的面前，就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问道，【对了，那些盗贼，可有逮捕？】
【是，已经全抓住，送到官府了。】他一点头，声音淡淡。
她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了这样的想法，如若他知道，自己当时是那样害怕着他受伤，他，又会怎样……但很快她打散了这个想法，忍不住就是想要自嘲地笑，自己究竟，又是想要知道什么呢。
有些事，已经不能改变。比如他们的身份有别，比如他们之间永远都逾越不过的鸿沟。
风突然地好像冷了起来，不知道那寒意究竟又是不是心底涌起的那样，她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子。
但只是这转瞬即逝的小小动作，天陌却已经看见了。他眉头愈是深锁，【外面风大，娘娘还是进屋吧。】
沐绫看了他一眼，顺从地点了点头，便与他一起回了房。
屋里暖意融融，她在软座上坐了下来，天陌见她的脸色透着一分的苍白，便知道她今日，是真的有些累了。
【娘娘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臣，就不打扰了。】他一抱拳，便是要离开。
手腕忽地一重，一抹柔软而微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了过来，他回头，却正对上了她明媚的眼眸。
她竟是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沐绫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地收回了手。心里乱成了一团，好像就是无端地害怕，害怕他真的离开。
手心里他的体温，一如这样温暖，暖的让整颗心都复苏了起来。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他问，声音里的情绪，却显然已不那么冷静。
【那天晚上……是你，对不对？】她忽的仰面看着他，却喃喃地，只是问出了这个。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的答案，下意识的，虽然聪明如她就能猜出来那是他，却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想要亲口听到他回到这个问题。
【什么？】他一蹙眉，显然是被这个指代不明的问题给弄糊涂了。
她却是忽然地就清醒了过来。自己现在，这究竟是怎么了……
不是才想明白了他们之间终是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么，就算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又能如何呢，就算真的又听到了他亲口承认，又如何呢……
她一定是太累了，思绪就乱了，无法思考。
【不，没什么……】她微微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许是太累了，有些糊涂。】
天陌深深地看着她，显然是不相信她这样的解释，但现下，他却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留下。
再与她这样独处，难保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忽然地就被那些荒唐的想法控制了，再对她作出什么唐突的举动来。
于是他也就没说什么。淡淡拜退了。
沐绫怔怔地看着他转身离去，忽然之间起了身来，亦是追了过去，却只见那扇木门，阖上了。
她有些失神地站在门前，无法形容这一刻，自己心里的感觉。
而门外，天陌反手关上了门，就猛地感觉自己失了力般，微微仰头，背靠在了门上。
长长叹了一口气。仰面，外面冷冽的风雪却显然让他清醒了不少。
有些事，已经注定了不能再倒回去，如今再来徒增一些痛苦，却又是何苦，要这样庸人自扰呢……
天地之间好像又是静默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