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秦牧?】本来还只是静静听着沐绫说话的洛贤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惊讶地挑起了眉毛,【娘娘当真要告杨大人和秦大人一状?】
【是。】沐绫抬起眼帘看着他,眼波明亮,透着一股坚定的认真。
此时他们二人正对坐在院中的亭子里,温暖的阳光照下来,无限和暖。
沐绫正在煮茶,一身素净的雪白,举手投足间尽是无限的清丽,长发简单簪起在脑后,分毫没有做作。甚至仿佛脱离了宫廷的束缚,这些日子她蜕变得更加出尘。
洛贤看着她,恍惚间竟是生出了一种感觉,这女子的身上,透着些许和南宫睿相似的气质。
但是此时看着她眼中透出的坚定,他却是皱起了眉头。
【娘娘可知道,如今这秦大人,掌管了整个刑部,势力之大,恐怕……】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沐绫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安静,【但是杨家二公子此事,真的太过分了,如若这样秦大人都尚且包庇,于法难容。】
【更何况那陆家姐妹与我也是有缘,看着她们家破人亡,我真的于心不忍。】
【娘娘心存仁慈,但是毕竟,现在的秦家势焰如日中天,中宫之中,也都有了秦家的人……】说到这里,洛贤忽地停了声。
因为显然沐绫也想到了秦阡雪,明媚的眸光便是微微一暗。
但是随即她却是微微垂下眸子去,一摇头,【就算是这样,也得要试一试才行。】
她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地取了几点茶叶放入了茶杯中,然后又拿起一旁煮沸的白瓷壶,慢慢将水倒入了杯中。
一时茶香四溢,顺着烟雾就这样蔓延了开来。
洛贤看着她放下壶,复又打开了右手边一个小小的檀木盒,里面取出的,竟是一朵晒干的白菊花,她打开了水壶的盖子,将这朵小小的菊花也放入了茶杯中,然后才又加了凉水,放回一旁的架子上开始煮。
【娘娘是与谁学的泡茶?】洛贤的眼中,添了几分的思索。
【是我的母亲。她生前,最爱煮茶。】沐绫并没有抬眼,只是拿起茶杯轻轻椅,然后将第一遍洗茶的茶水倒在一旁的钵里。
【在茶水里添白菊,也是娘娘的母亲教的?】洛贤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是。】沐绫虽然回答,却也抬起了眸子,忍不住望向了他,【先生怎么问这个?】
【不,没事……只是好奇。】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洛贤扯起嘴角一笑,并没有过多解释。
但是心中,却有什么猛然地一震。
在第二道的水中添上白菊再煮,这方法,分明只有南宫家的人才会啊……
【不过,诚如先生所说,这一状很难告,若是弄得不好,不仅帮不了陆家姐妹,还有可能连累到别的人……】沐绫也当是他随口一问,便也一笑置之,复又将话题转回了之前谈论的事上。
【对,所以,不知道娘娘可已经有了打算?】洛贤定了定神,也不露声色。
沐绫却是微微垂下眸子,一摇头,【法子不是没有,可惜如今我,也不方便出面……】说着,她的唇角忽地飘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但是以秦大人的地位,恐怕找一般的官员,也是办不了的,最多也只会不了了之。】洛贤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就算彼此没有点破,但是以现在的情况,这秦牧,若是想要查办,恐怕这一纸诉状必定要送到宫中了。
但是尊王的御驾必然是很难见到,而都城外的几人,除了那晋王爷沄皑,恐怕能有这样权力的,也只有那太子殿下了。
身旁的水很快沸了,沐绫伸手取下了茶壶,又洗了一遍茶,才沏上了第三遍的水,然后将其中一杯,递到了洛贤的面前。
【我知道,】她在洛贤伸手接过茶杯的时候开了口,【先生是想趁这个机会,劝我回去都城。】
洛贤脸色微微一僵,想不到自己只是突然闪过的想法,就已经被她看透了。
但又听得她继续声音软软地说下去,【可惜这冬日终究还是太冷了,我只怕自己再回去,会又落入三尺寒冰之中。】
她拿起了面前自己的茶杯,纤细的指尖执起杯盖,轻轻喝下一口,神色安然,尽管没有明说,却已经摆明了态度,就是至少暂时,自己都没有做好回去的准备。
洛贤无法开口说什么,只得轻轻喝了口茶。
【但是无论如何,我会替陆家姐妹,写这一纸诉状。】沐绫喝了茶,静静地将茶杯放下来,才又抬起了眼帘看着对坐的洛贤,一时她的眸子里,透出的又是方才那样的坚定和认真。
【至于如何送去,恐怕,还得劳烦先生替我想想办法了。】
洛贤见她看着自己,想到此时,唯一能自由往来于青州和都城之间,又不惹人起疑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自己了。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也放下杯子,【好,既是如此,我来想办法便是。】
就算不是为了别的,单单只是她这样一心为别人着想,他,也不得不帮。
【多谢先生。】沐绫淡然一笑,一时阳光照亮了她明丽的脸庞,美得让人不敢触碰。
其实究竟能有几成的把握,她也无法确定,只是想着如若这一纸诉状送到了他的眼前,如若他能认出她的字来,是不是至少,就不会让这诉状就这样随着其他的文书一起埋藏。
心,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分明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怎么,还好像是期待着他还残留着些许的情谊。
不过这一次,她也真的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不知不觉日已偏西。
沐绫正在临窗的桌案边替陆氏姐妹写着诉状,只当一抹如血的残阳透过窗子照到了笔尖之时,她才忽地一顿。
一个墨点当即便是顺着雪白的宣纸晕染了开来。
看着好不容易才快要写完的诉状就这样被毁了,她搁下笔,忍不住低低一叹。
想不到这写诉状一事,竟然比想像中的要难了许多。今日只是简单地听了陆氏姐妹的话,有很多的细节都还不知道,她想着明日再去一下她们的绣坊,再问问一些事的细节。
抬眼望向窗外,自天际斜斜地投下来,那殷红色的光芒,竟是染着几分血腥的美。
记忆忽地翻涌上来,她透着窗子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出了房门来。
倚着朱红的廊柱,她静静地看着夕阳如血,眼前竟是浮现了那一日在骁骑营的后山上,他骑马带着自己信步到了断崖之边,看着夕阳的画面……
……【若是喜欢,绫儿,以后我常常带你来看……】
【我说过要给你满城的风华……对不起,我知道这些日子,我甚至无法让你快乐……但是绫儿,我,从来不想伤害到你……】
他清凉的嗓音淡淡的,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依然一字一句都能被她听见。
现在想来,心还是会无端的疼,像是被人用针线牵引,然后慢慢地抽紧。
他许诺的满城风华,恐怕,她真的无福去消受,也真的已经害怕再去相信。
此时的长廊上,正要走来的洛贤忽地见到她,下意识地便是停下了脚步,无法去打破这样的画面。
他的手中握着一幅画卷,那是本来要拿给她看的,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她透出丝丝萧索的模样,他忽然地就是在想,是否还要说出这件事来徒增她的烦恼。
其实早在安排她来这青州之前,南宫睿就已经在怀疑着一件事,但此事事关重大,一时也不好定论。故而才想着让她到这南宫府的旧宅住上一些日子,让洛贤从旁跟随,细细地看看。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洛贤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却一直都没有定论,直到今日午后,看到她煮茶时,那一朵白菊,才终于像是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于是他才想到了要拿这画卷给她看,因为这是南宫骐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幅画,上面的女子,看来和她确然有几分相似,如若她真的能确定这是她母亲的画像,那么……
不过但愿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洛贤微微一甩头,不愿去多想。
此时的她已然是为了陆氏姐妹的事忧虑烦心,他,又怎么忍心再去拿这件事,来扰乱了她。
想着,他终是握紧了手中的画卷,悄然地转身离开,不愿去打扰她。
离开后院,洛贤微微皱眉想着什么,全然地没有注意到此时正从一旁的长廊上绕过来的昕宛,昕宛也正低着头摆弄着手中方才有人送的一枝木刻发簪,也是没有抬头。
【哎哟!】随着一声惊呼,两人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洛贤右肩猛然地被昕宛一撞,手中的画卷便脱手飞去,哗啦一下展开掉在了地上。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昕宛一见是洛贤,赶忙道歉,又见他手中的画卷掉了,也顾不上疼痛的胳膊,就俯身帮着捡了起来。
【没事。】洛贤只是吓了一跳,倒是没有生气,对着她和善的一笑。
昕宛捡起了画卷,正要伸手掸去画上的灰尘,手却忽然地顿住了,【咦,这画上的人……是夫人?】
一听她的话,洛贤心中竟是陡然一跳。对呀,昕宛这丫头,也是能认出画上的女子……
【先生怎么会有夫人的画像?】昕宛抬起好奇的眸子看着洛贤,搞不明白分明夫人已经过世了多年,在世时也从不曾听说与洛先生有所往来……
【这画卷,是几年前选秀女时,偶然所得,一直放在府中的……】洛贤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随口编了个理由,【怎么,可是和姑娘认识的旧人相像?】
【秀女?】昕宛眉头皱了起来,正要再细看画卷却已被洛贤收了回去,她也不好再抢来,便只得点了点头,【是,和夫人年轻的时候,很像呢……若不是先生说,我还真的以为是夫人的画像。】
【若是这样,那真的是太巧合了。】洛贤面上的笑意有些勉强,好在昕宛没有看出来。
【是呀,这样说来,画上的人,还有几分像娘娘呢……】昕宛一想也忍不住微笑,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洛贤向她一颔首,便转身顺着方才的方向离开了。
【恭送先生。】昕宛地身行礼,也就没有再多想,转身继续向着主子的厢房走去,手中的这支漂亮的木簪她很喜欢,也想让娘娘看看。
洛贤却是顺着长廊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手中也是下意识地握紧了画卷。
原来当年,二老爷画像上的女子,真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