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转战江南(1)
“所以,”梓爷喝了口茶歇了片刻这才发表他的总结,“由我护送银车去江南是最合适的。”什么年长,一路有熟人照应,平和的性情适宜处理危机等等,总之他是打定主意替换下宜幸亲自前往。
宜幸和意栖交换了下眼神,两个人都没说话却已心知肚明。说到底,梓爷宁肯舍去一把老骨头,也绝不舍得让宜驭去冒一丁点风险。
宜世身为乜家的长子,是断然不会让梓爷做这么大的牺牲,“小叔,您年岁大了,这次又要押运银车穿梭于战火边关,还是让我们这些子侄辈前往比较妥当。”
“都别说了,我……由我护送银车去江南。”
宜驭开口就为自己做下了决定,转过头面向梓爷,他由衷地谢谢他这些年的关照,“小叔,我十一岁就没了爹,你就像爹一样照料我长大。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这次您就让我押运银车去江南吧!”
他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叫梓爷好不心酸,“宜驭,你也说,小叔像爹一般照顾了你这么些年,这世上遇着危险,都是亲爹前往,哪里会舍得让儿子冒一点点的危机呢?”
意栖的睫毛无意识地扇动着,宜幸的手从背后攀上了她的衣袖,紧紧地揪在掌心里。
有他在——他在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在她身边。
“老三,你还真有人缘。”
宜寞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吟着的笑藏着些许冰冷,“小叔和老四都抢着替你去江南,好像就没人管我哦!”
他似在说玩笑,听在旁人耳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二哥,你别这么说,其实我……”
宜驭想解释却被宜寞抬起的手拦了下来,“别误会,四弟,我不是说你不顾惜我这个二哥。我这些年都不在家,难得可以为家里出一份力。再说,我本是个该死的人,能活到现在已是天可怜见的,就算这次押运银车去江南有个好歹也没什么可惋惜的,我的命……已经赚到了。所以——”
他心下有了决定。
“若你们信得过我,由我独自一人护送银车去江南。小叔,你带着宜驭先行一步,在那里接应好了。”
“二弟……”
“二哥……”
“宜寞……”
唯独宜幸没有劝阻,“二哥,我尊重你的决定。”只因他相信宜寞的能力。
“就这么决定了吧!”宜寞抽身走人,一个人做下了全家的决定。
出了鹏举厅,却见门口俏生生地站着一抹玫红色的身影——虽不是大花大叶,可她今天的衣裙还是那样“醒目”,尤其是在一片雪景之中。
“有事?”
“本打算向大家辞行,见你们乜家人在商量大事,我也不便进去。”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拉过玲珑的熊掌,用丝帕替它擦拭着掌心里点点黑渍——这熊掌上哪儿掏得这么脏?
宜寞看在眼里,暗叹自己连头熊都不如,亏她还口口声声说爱他,“你打算回山上了?”与她一道往他的院子行去,两人一熊在雪地上踩出大大小小一排排的脚印,可爱极了。
她摇摇头,开心地告诉他:“好不容易下趟山,当然要多玩些地方再回去。你也知道,那条下山的路有多难走。”
外头战火硝烟,她还想四处游山玩水,又不是不想活了。宜寞冷言劝道:“还是早些回山上窝着吧!这种遍地是王的年头,多少人想抓你这个活神仙问卜前程呢。”
“你开始为我的安危担忧了?”她笑开了怀,像是得到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是不是在一点点地加重?你是不是觉得越来越离不开我了?”
宜寞的手轻拍她的脑门,“你可以不要那么臭美吗?”临了还不忘补一句,“你忘了,我的命不是悬在你身上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离死也不远了。”
“反正你就是不肯承认,其实心里在意得要死。”她倒是很会自我安慰。
跟她扯闲话,即便扯上一天也扯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遇上了,索性早些告诉她,“我要去江南了,你这一走正好,省得留你在这儿,我还要担忧你的安危。”
“去江南?我们一道吧!正好四处玩玩。”
她想得还挺美,他毫不留情地打消她这一念头,“我是押运银车去江南,路上危机重重,你想同我一起穿越两军交战吗?”
兮时很不客气地摇摇头,“我是神卜,不是神经!又不傻,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就是她所谓的爱?分明是虚情假意——好在他从未认真,否则非把心弄得伤痕累累不可。
宜寞嘴里说着不在意,可胸口一抽一抽的感觉很不舒服。原本还有说有笑的,下一刻他便沉默了许多。
“古怪给你。”
“什么?”她突然的开口叫他没听明白,“什么古怪给我?”
她的脚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玲珑学着她的模样一路踩过来,惹得兮时笑得格格的,“我让古怪随你一同去江南,就这么定了。”
他拒绝,强烈拒绝,“他是你的贴身护卫,身为神卜,你的处境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没有他,你等于随时暴露在刀光剑影之下。”
“哪有那么危险?”她嗔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见过我的真面目,平素大伙见了我,没一个觉得我是神卜。”
谁让你总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像花痴似的!常人总以为能知晓天意的人该是一派仙风道骨。
“古怪,你用完了再还给我——就这么说定了。”
这是她爱他的方式,不阻挡他的任何决定,却尽她的能力从旁协助——即使陷自己于生死一线也在所不惜。
乜家的银子全都装进了车里,精心挑选出的护卫也个个严阵以待,整个乜家陷入紧张之中,唯有宜寞显得与平常无异。
全家人都在等着宜寞订下开拔的日期,偏偏他悠哉悠哉没事人似的,全无出发的意思。旁人又不好催促,只能干瞪着眼在一旁等着。
宜世等人商量来讨论去,最后大家一致派出藉卉去跟宜寞“闲聊”一番。
她进了院子,四下望了望,正想找个丫鬟问明二爷的去向,身后就窜起熟悉的声音,“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兮时聊天的?”
“知道你要走了,我来瞧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又是披风又是斗篷,他这身打扮是刚从外头回来吧?“二爷,你这是去准备什么下江南的东西吗?”
如今家里字字句句离不开江南,宜寞反倒把下江南的事放开了,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包裹着的东西,他把它伸过去,递给她,“我刚从湖边回来,这是鱼儿给我几番辛苦的奖赏。”
定睛望去,竟是一颗闪烁着红色光芒如泪珠般的珠子。
“是鱼泪!”藉卉惊道,“你找到了红色鱼泪?”
“十五年的时间让我找到了六色鱼泪,只差最后一颗蓝色鱼泪了。”
在他的记忆里,曾拥有过一颗蓝色鱼泪,不知道为什么又失去了。那段记忆模糊如云雾,他一直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可近来那颗蓝色鱼泪总是隐约出现在他眼前,似在提醒他忘却的记忆。
宜寞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少有这样的情绪起伏。藉卉看在眼里试探地问道:“二爷,您真的相信只要集齐了七色鱼泪,愿望就可以成真?”
“你相信吗?”他反问她。
这些年眼睁睁地看着他无论寒暑,一有机会就跑到湖里去寻找鱼泪,甚至一连好几天在湖边住下,每隔一个时辰就潜到水中去寻找。
只有拇指那么大的鱼泪极难发现,可水中嶙峋的怪石却常常将他割得遍体鳞伤,更别说无数次受了寒病倒在床。
旁人笑他傻,以为他是为了活过二十五岁才拼命地想要集齐七色鱼泪。唯有她知道,他不在乎生命的长短,却讨厌活在别人的期许之外。
一个人不被任何人所期待,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他常挂在嘴上的话。
伺候他的时候,她常常觉得他可怜,可一想到这一生她都得伺候在他左右,不能回到宜世的身旁,她又恶毒地盼着他早点死……早点死了才好。
可是不行。
若他死了,她仍是一个大丫鬟,也做不了宜世的妻,成不了乜家的当家夫人。
所以,她向二爷提出了一个惊天计划。她知道他会同意,因为她了解他的不甘心——他们有着同样的不甘心。
然而,她却另外有着自己的计划,二爷只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这个计划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就快收尾了,计划一旦结束,她便可以过真正属于她和宜世两个人的生活。
她正想得出神,没理会宜寞递过来的东西,“什么?”
“这个送给你。”他将红色鱼泪连同包着的帕子一同塞进她的手心里。
“给我?”藉卉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这鱼泪对宜寞来说是何等宝贵的东西,他怎么会舍得将它送给她呢?“我不能收。”
“拿着吧!”
他硬是将帕子塞进了她的怀里,她发现帕子里还包着一把铜钥匙,她不解地望向他。
“成亲那天我送了你一个紫檀匣子,这钥匙就是开那个匣子的。”他望着那把钥匙,眼神竟带着几分轻松,“其实早就该给你的,一直拖到现在。明天我就要去江南了,这一趟算是生死未卜,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这把钥匙你收好。”
“你一直拖延启程去江南的日子,就是为了找这颗红色鱼泪?”握着那颗绽放着红色光芒的鱼泪,她的心酸酸的。
“这颗红色鱼泪上回进山就找到了,这几日我一直想找到剩下的那颗蓝色鱼泪。可是湖面结了冰,我砸开冰层摸了好几圈还是没找到。可惜出发的日子迫在眉睫,举家迁往江南,不管我们能不能活着见面,都怕是没机会再找了。”
望着她手中那把铜钥匙,他忽然有感而发,“我找到了六色鱼泪,却独独找不到那象征着自由与梦想的蓝色鱼泪……”
这么冷的天,他深入结了冰的湖里只是为了寻找到最后那颗蓝色鱼泪,然后送给她?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给她的感动也只能残留那么一瞬间。
十五年前,是乜宜世从集市上将她买回了乜家,从那一刻起她心心念念的唯有乜宜世一个人,即便跟了二爷那么些年也未曾改变——那是她的信念。
或许有一天,她的执拗会杀死她。可她已经成了宜世一生的妻,即便是死,她也认了。
钥匙和红色鱼泪她都收了,临了她给宜寞的只有一句话:“路上当心。”
她走了,在满城大雪中走出了他的院子,走出了他的视线,比成亲那日走得更加决绝。直到这一刻,宜寞才真实地感觉到藉卉是真的离开了他的生命。
他不望别的,指望她看在那个紫檀匣子的面上,不要再逼他……不要再逼他就范。
“你看不见鱼的眼泪,因为鱼在水中心;你看不见你自己的眼泪,因为你在尘世之间。”
不用转身,这样虚无缥缈的声音只会从那身花衣裙里飘出来——她所说的是鱼泪传说的一部分,从前他不知道,五年前上山见到她时才听说的。
藉卉也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可惜他们谁也没能做到。
“给她了?”站在他的身旁,兮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处早已被雪覆盖得白茫茫一片,他还望个什么劲?
“什么?”
“还装?”
他不是装,只是奇怪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平日里很少见她占卜,她都是从哪里看透他的心思?他不回答,她当他默认了,心头泛起微微的苦,她叹道:“你还是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