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风云变
送走了李则夫妇,敬永仍呆呆地守在牡丹苑寝殿,寸步不离地守着月影早已冰凉的遗体,若筠亦跟着敬永候于这月影生前居住的地方。
敬永仍掩饰不住地内疚,他双眼红肿,头发凌乱,面色憔悴。整整一日未曾进食,若筠心疼不已,着小凤去做了几个菜,端至寝殿。她道:“王爷,妾身明白王爷的丧妻之痛,可也请王爷务必保重身体,切莫让王妃在九泉之下难安。”
敬永有所触动,他抬起头道:“若筠,我只知道与你情深意重,却忽略了月影,忽略了她的感受!”
若筠虽对昔日月影的所做所为存有恨意,但眼下她已不在人世,又眼见她躺在床上不再醒来,她不由得有些心痛月影,想到这里,她劝道:“王爷,您别多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望王爷保重身体,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敬永看着桌上一堆菜肴,又看了眼月影,道:“我不饿,我的妻子因我而死,我的母妃因我而死,叫我如何还能咽得下东西?”
若筠耐心地道:“王爷,您若不吃一点,就这样饿着肚子,怕是也无力主持王妃的丧葬事宜,王爷若是倒下,那整个淳王府岂不是乱得一团糟?王妃和密妃娘娘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如此自暴自弃,如何安心?”
敬永略有迟疑:“可她们二人终究是因我而死,我的母亲和妻子都是因我而死……”
“王爷,您的心情妾身能理解,可是偌大的王府还需王爷亲自来打理,方才李尚书也说了,他不会就此罢休,指不定明日便要启奏陛下了,王爷若是还不打叠起精神来,何以对得住密妃娘娘,何以对得住王妃的亡灵?”
敬永闻言,心头猛地一颤:方才李则可是撂下狠话,对于他女儿之死不会就此罢休。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此番月影之死,手无缚鸡之力的若筠可是被李则夫妇又打又骂了,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风暴降临到若筠的身上,在他们看来,是若筠抢走了他女儿的全部,宠爱、丈夫、甚至孩子!如今更是害死了他们的女儿!
他不禁又想起了以前有句老话叫“集宠于一身,亦等于集怨于一身”,那个举世闻名的杨玉环不是最好的证明吗?月影之死,本就是他宠爱若筠,以致于月影想不开而自尽吗?这以后的种种事端,他是不敢再往下想了。
末了,他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从今以后,他要远离若筠,不为别的,只为护他心爱的女人一生的周全!只有这样,若筠才能平安,才能远离宫廷的喧嚣。可是如此,他将要置若筠的冷暖安危于不顾了,是这样吗?
他矛盾极了,一方面,月影在他心里的分量是若筠所无法比拟的,另一方面,他本对月影之死有些愧疚,但随着李则夫妇来此大闹一番后,他对月影仅有的内疚和歉意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因月影之死接下来或将发生的事情对若筠的打击和伤害,他担心那种伤害,他想回避那种伤害,可是,即将到来的风暴抑或是他一己之力难以抗拒的。
如此,没有办法的办法,便是从此以后远离若筠,即便是同在淳王府,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二人之间也是尽量避免接触,如此,方能保若筠的平安。
敬永的踌躇让若筠有些疑惑,她甚至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仍好声好气地劝着敬永:“王爷,您好歹吃点吧?王妃的离开固然心痛,但烦请王爷想想,密妃娘娘,娘娘若是看到王爷在此自暴自弃,一定会难安的。”
坚定了信念的敬永,不得已对若筠改变了态度:“本王心疼自己的亡妻,你一介侍妾袖手旁观也就罢了,居然还在此大摆菜肴,给谁看哪?!”
敬永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若筠极不适应,不争气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掉,她哽咽道:“王爷……”
“没看到本王在悼念自己的亡妻吗?来人哪!将侧妃送回雨浓苑好生待着,没有本王吩咐,不必来牡丹苑了。”
侍卫欲上前请若筠回去,若筠难抑委屈:“王爷,您是怎么了?”
敬永头也不抬,道:“昔日本王糊涂,竟将你宠得如此无法无天,没想到你变本加厉,正妻毕竟是正妻,本王要亲自在此为王妃主持丧葬事宜,无需你指手画脚。”说罢他回头狠狠瞪了若筠一眼,“还愣着干嘛?滚回你的雨浓苑去!”
若筠还在迟疑,敬永又道:“莫不是要本王亲自赶你?也好,本王这就进宫,请父皇废了你的侧妃之位?!”
若筠急得不行:“王爷,您好明知道妾身并非贪图您的地位,只愿能与王爷长相厮守……”
“一介侍妾也配与本王长相厮守?!”
若筠再也忍不住满腔的委屈,跑出了牡丹苑。
望着若筠远去的背影,敬永流下两行清泪,他在心底默念道:“若筠,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一切只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若不如此,李则不会放过你,你性命堪忧啊!为了我们来日的厮守,眼下只能让你先受点委屈了!日后,我一定加倍补偿你!你放心!”
敬永眼中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痛楚,他心痛地别过脸去,继续守候着月影。一旁久未吭声的雁儿,目睹此景,表情终于有所舒展……
回到雨浓苑的若筠,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委屈和泪水,趴在桌上不住地哭泣。
小凤颇为主子打抱不平:“早知道就不让老爷和老夫人回江南了,二老才刚走,王爷就变了心!”
若筠抬头朦胧的泪眼,道:“就算二老常住在此,王爷也会如此,毕竟是自己的妻子。”
“可是终究,”小凤道,“王爷背叛了当年的誓言,当初可是向老爷老夫人承诺过,要封您为正妻啊,即便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您也未曾怪过他,可是,如今,王妃薨逝,王爷这是要将责任都推给你吗?”
“他要推,我能有什么法子?说到底,还是我出身太过卑贱,朝中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那夫人,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应该没那么严重吧,”若筠分析道,“王爷一向与我恩爱有加,今日突然转变,怕是另有隐情!”
“再有隐情也不会变得这么快吧?”
“我猜是,你没听李尚书的话吗?可是给了王爷很大的压力啊!怕是王爷也有苦衷!”
“他有苦衷总不能突然对您发火啊!您如今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侧妃啊!”
“侧妃终究不比嫡妃,何况嫡妃是当今李尚书最疼爱的女儿。眼下,也好,让王爷与王妃再好好说说话,毕竟是我害他们夫妻不睦。”
“夫人,事到如今,您还替王妃说话,想想之前她是怎么对您的!”
“王爷都说了,斯人已逝,能奈何?正因王妃已死,让王爷心里的这口气出了,指不定就好了!”
“那您呢?”
“我?王爷好了,我就没事,王爷不好,我的心里也难好。如今,也只好这样了,在这雨浓苑中好好将天志抚养长大,也便是了。只是雨萱,王妃照料了这么多年,她一定是舍不得的。”
“您才是县主亲生母亲!”
“可是王妃养到现在了,县主怕是一时转不过来,我是担心,县主突然失去了抚养她多年的亲人,会不习惯,王爷又忙不过来。”
“那我们要不要把县主接到雨浓苑来?有亲娘照顾,终归是最好的。”
“未必。”若筠道,“我从未真正抚养过县主,不过,王妃抚养过的孩子,依雁儿对王妃的忠心,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县主的,况王妃已不在了。”
“如今,也唯有如此了。”小凤说着,叹了口气。
“其实我最担心的不是县主,是王爷。你想想,王爷自我进府后受了多少闲言碎语,我能在王府如此平安都是王爷庇荫的结果,如今,王妃薨逝,李尚书在府里时,王爷还能不顾一切地护着我,可是他一走,王爷突然就对我转变了态度,你不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吗?”
小凤沉思半晌,道:“也是,我也总觉得王爷此番变得太快,以致于不能适应。”
“不用说是你,就连我自己,何尝不觉得委屈?但细细想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或许是王妃刚逝,王爷一时转不过来吧。”
小凤点了点头,若筠继续道:“只盼着王爷快些好起来,不让伤得太深,其实王妃如今选择了这条路,与我也脱不了干系。”
小凤吓了一跳,道:“夫人,您别往责任往自己身上推啊!”
“当初要是我执意不跟王爷入京,事情就没有那么不可收拾了。还有,每次王爷来雨浓苑陪我时,我出于私心,并未极力劝王爷雨露均沾,如此,王妃才会走向极端。”
“可是,您当初劝王爷的次数可是不少啊,是王爷不肯去的牡丹苑。”
“想到这里,我还觉得庆幸,至少王爷心里想着我,可如今,这庆幸却变成了王爷疏远我的得力杀手。”
“夫人,您多虑了,反正,事情都这样了,顺其自然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但愿王爷能快些振作精神,如此,便是我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