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中秋之夜,「松涛居」里的众人在议事厅前的园子摆酒上菜、吃饼剥柚子。

这一夜老天很给脸,给了一个大大晴空。

仰望天际,明月圆满如玉盘,高悬于上,似在似远似近处,而秋风尽管凄清,却被酒酣与人语尽数拂暖。

樊香实头戴鲁胖叔剥给她的抽皮小帽,啃着今儿个和大娘、婆婆一起揉制的萍蓉枣泥饼,啜着祁老爹自家酿的桂花酒,听着符伯和灶房大娘斗嘴斗不休,见和叔平时冷淡的嘴角扬起一丝软弧,又见几个药僮们头上同样顶着抽皮帽,被居落里的其他大叔抓到一旁学划酒拳,划输了还真被灌酒,唔,小伍和小柒的眼睛都醉茫茫了……她看着、看着,双眸弯弯笑开,一直笑,她很喜欢这样的中秋夜啊,只是仍有淡淡惆长。

今年月似去年圆,但小姐不在了,而公子是否正因如此,所以不愿同欢?抑或真有事耽搁?

「阿实,满上满上,咱俩再来一碗!」祁老爹抱着酒坛子来寻他的小酒友。

「好啊!就满上!我陪老爹醉在一块儿!」她咧嘴大笑,那些该有、不该有的怅惘,已不去多想。

相如一轮月当空。

陆芳远伫立在万丈高峰上,脚下云海浮涌。

一时有四季,虽是中秋,北冥高峰上白皑皑一片,全是万年之雪。

「松涛居」的药园虽说位在峰顶,但此地是比药园所在处更高的地方,当真是峰之顶端。此时并未落雪,但山风狂野,在耳边呼呼吹啸。

他是在七天前上来的,在这最高、最险之处等待一株「寒玉铃兰」开花。

此花剧毒,花期四年一回,虽是毒花,却可用来对付百来种毒症,或达以毒攻毒之效,或转作解药引子增强疗效,只要使用得当,便是宝物。

「寒玉铃兰」在昨日便已开花,他摘下,以层层锦帕覆住搁于扁匣中,此时安置在他怀内,该办之事已了,他却拖延了一日未返。

在想什么?

想……今夜当是十五中秋,一个少了师妹的中秋佳节……他微微勾唇,内心竟无年大波澜,嘴上的笑于是揉进嘲弄,再次认清自己的无情。

他本是无情之人,如今却披着一个多情且柔情的外皮,认清这一点,不将谁萦怀,直至非下手不可之时,便能狠绝。

四周的风依旧呼啸吹扬,他似又听到菱歌那些话——

师哥,我见过阿实和你在一块儿的模样,她望着你时,眼睛总是水亮……

那姑娘喜爱你、尊崇你,感情如此直接,你能背弃她吗?

风陡静,忽又张狂,一静一狂间,他的阔袖鼓扬,宽袍猎猎作响。

低眉掩睫,乱风穿耳,脑中浮出一张喜爱他、尊崇他的红红脸容。

我还是比较喜欢年岁大些、沉稳些又斯文些的男子……像公子这般,那就很好,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他又想笑,似也当真笑出,胸中鼓动,笑音流泄,只是被风夹击乱拂,一出口便淡了,什么也听不清。

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那个被人卖了、八成还会帮人数银两的姑娘,这么说他。

她性情爽朗,模样坚强,毕竟是女儿家,爱哭爱笑,喜欢抱人,更爱让人搂着……搂紧她,她会瑟瑟发抖,像似太过欢喜又太过渴望,那喜,从深心处涌上,才让她无法抑止地瑟颤,越抖便越要抱紧他。

是啊,不会再有更好的,他会待她很好、很好,好到能教她任由他搓圆揉扁。

毕竟,她是他养出来的好东西。

他自当珍惜。

突然间,一股浓欲般的渴望刷过他全身,紧紧缠占整个心魂。

……想见她。

极想、极想、极想。

他长目陡张,足下发劲,蓦然转身朝峰下一掠,鸦青长发甩出的飞弧尚未落下,他人已奔出几丈远。

他想见她。想见樊香实。

轻身功夫绝妙之巅,一路奔驰回药园,陆芳远骑上搁在药园小庄马厩内的坐骑,再一路往「松涛居」策马直驰。

即便再赶、再快,前前后后亦是花去三个多时辰才返回「松涛居」。

步进「空山明月院」时,中秋早过,已是隔日的寅时三刻。

整座居落陷进欢庆后的寂静,他犹在这逼近凌晨的时分,嗅到风中残存的酒香与甜柚香气。

他在自个儿榻上找到那个极想、极想见到之人。

将怀里装有「寒玉铃兰」的扁匣伸随手搁于桌上,他在榻边撩袍而坐,就着透进房中的清光打量那张静谧谧的脸蛋。察觉软被底下似有异样,轻轻一揭,竟见她怀里尚搂着一个酒坛子!抱酒霸占他的床榻,越来越没规矩了……他冷俊的唇不禁放软。

她满身桂花酒香,指腹刷过她绯红嫩颊,竟还这么暖烫,都不知饮下多少酒,如此不知节制,实在讨罚。

他指劲一沉,掐了掐姑娘家的蜜颊。

挨他掐拧的姑娘很无辜地皱皱眉,哼疼出来,扭头欲要躲开,偏生无法闪避,渴睡又酣醉的眸子终于勉强掀开细缝,迷迷蒙蒙望见榻边那熟极轮廓。

注视了会儿,她格格笑出,十指越发抱紧怀里酒坛,胡乱呢喃道:「公子……公子……把酒满上,阿实是好酒友、上好的酒伴,祁老爹,喝……」

怎蹦出祁老爹?莫不成将他看作别人?!

也不知这不满心绪从何而出,似觉自己如此这般渴望见她,但她却喝得醉醺醺,欢畅淋漓,着实教他随怒。

突然间,那柔软发烫的娇身攀过来,小蛇般的细臂缠住他腰际,遭抛弃的酒坛子可怜地滚到一旁,旋了两、三圈便止,她的小脑袋瓜偏还不断往他腰腹蹭啊蹭、摩挲再摩挲。

他火一起,按住她的身子,扳起她酒红未散的小脸。

嘴一张才要开念,她却瘪瘪嘴,眸里溢出莹光,鼻音甚重地模糊喃着——

「……公子……别难过,阿实帮你哭过,都哭过了……你别难过……小姐不在了,还有我,我不走的,好不好?不走……不嫁人……喜欢……很喜欢你……你不要讨厌阿实……公子,这样在一起,好快活,每一天都快活,你知道吗……」

她说快活,泪水却一波波坠下,有些落在榻面上,有些挂在她匀粉颊面上。

陆芳远盯着那张粉颜,左胸怪异的绞疼又起。

沉着脸,压下胸中古怪感觉,他一把拽她起身,将她横抱入怀。

「唔……要睡……祁老爹,我、我划赢了,该老爹喝……喝啊……」

「喝得这般醉,谁是谁都认不得了吗?」他紧紧箍住她,眯目瞪人。

可惜他眼神再如何严厉,怀里的人儿根本感受不到,还冲着他咧嘴傻笑,笑着笑着,水眸一合又要睡着,红唇嘟囔着。

「公子快回来啊……」

「怎不带我去?峰顶……峰顶有花……」

「……等花开,怎不带我去……阿实不怕寒的,我也想看花开……」

他深吸口气,闭目,再张开,整了整面庞。

他一身风尘,她一身酒气,北冥凌晨深透寒意,他抱她出「空山明月院」,直直奔向「夜合荡」。

刚近温泉群,夜合香气若即若离,晕晕颠颠迷染了整片泉氲。

他抱她走进温泉池,坐定,拥她在胸前,然后才慢腾腾地为两人脱衣卸裤,从上到下,从他到她,全都挣脱遮掩之物,就这么赤条条、如初生婴儿般袒露,他抱着她,她贴着他,肌肤相贴,无一空隙。

他的一只长臂横至前,抓握她贲起的女峰,五指似怜爱又似泄忿地熨烫她的肌肤,然不管为何,樊香实的神魂到底震了震,有些醒了,却又觉被一把大火烧腾得难以忍受。

「公子……」她可怜兮兮的拧眉,螓首往后靠,紫泽发丝纠缠他的肩、他的胸。

她眨眨眸,努力要定住眸线,偏偏饮酒过量,只见他面庞粗浅线条,却看不清他的五官神态但他的眼,黑且绚亮,是模糊中轻易能辨的方向。

「真认出我了?」

「你……你回来了……」她再眨眨迷眸。

「今夜极想你,所以赶回来了。」

他平淡透微寒的语气,直白说出心情,到底是力道十足。

樊香实耳中被那淡淡一句、少少几个字滚辗过去,背脊麻颤,一股气往脑门冲,瞬间又醒几分。

「大伙儿都过完中秋,公子错过了。」她扭身瞧他,心脏怦怦跳,满身潮红。

他有些面无表情,徐徐眨眼,目底尽拢烟氲,眉宇间看得出风霜。

她等着他再多说些话,他却不语,只抬手撩开她的湿发,指腹一下下抚挲她的颊,还有她柔软下唇,仿佛正仔细看她,极想她,所以此时看得专心一意。

她亦努力地注视他,鼻翼微歙,水下的胸脯一阵阵鼓伏。

「阿实,往后别喝那么多酒。」他道,拇指又轻挲她酒气未消的红颊。

「嗯……」她点点头,细细喘息。

「更不准你抱着酒坛子上榻。」

「唔……嗯……是。」确实是她不对。

突然,她颊肉被一把捏住,扬睫瞥见公子漂亮的黑眉一扭,眯目瞪她。「还敢给我边喝边睡?把榻上、被上弄得到处是酒味,胆子大了呀你?」

「那个……那个是……唔不好……」被掐着脸,她说话口齿不清。

头一扭,她挣脱公子的指掐,不等陆芳远再使招,人已整个扑上。

她牢牢榄住他的颈项,紧贴他的发鬓、他的身躯,热息有些急促、有些耍赖地喷在他耳边。

「公子刚才说很想我、很想我,不是吗?」

「我没说。」他也耍赖。

「哪、哪能这样?你明就说了!」

「你喝得醉醺醺,听错了。」

「我听得真真的,听得酒都醒了,我——唔唔……」男人侧过脸,含住她的唇。

仿佛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深入浅出、辗转相濡的亲吻。

许久、许久,四片唇瓣才稍稍分开,樊香实喘息不已,却轻轻笑着。

脸容微垂,额头靠在他颚处缓缓调息,她低柔呢喃道:「公子,往后花开,你也带阿实上峰顶吧……」顿了顿。「在峰顶上,若因花开得晚些而错过佳节,至少有阿实陪着,就不那么孤单了。」

「嗯。」他低应,一掌抚着她后脑勺。「阿实……」

「嗯?」

「独自在峰顶时,我确实想你。极想。」

他怀里一身水润的姑娘抬起红扑扑的脸蛋,犹有醉色的杏眸弯成两道小拱桥,冲着他直笑。

——未完,待续请看花蝶1479《夜合花》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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