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天蓝,我是雷晴啊。你这家伙毕了业之后就没了踪影,也不跟我们联系,亏我们大学睡了四年上下铺,你可真没良心!”
周末,她同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却突然接到以前大学室友的电话。
“雷晴,怎么会是你?你还是改不了大嗓门,听了真叫人乱怀念一把的!”天蓝兴奋地扬高了声音,嘴角也开心地弯了起来。雷晴是大学时睡她下铺的女生,当时两人在寝室里关系最铁,不过她一毕业就去了南方,渐渐断了联系。
“怎么不是我?我哥哥结婚,我特地请假回来的。刚刚陪我嫂子逛商场结果你猜我遇到谁了?我们的大班长秦杰!他现在可是大商场的负责人了,真是奇怪,当年师范专业毕业,可是真去当老师的居然只有几个人。对了,我已经联系了我们寝室其他几个姐妹,晚上在‘江南村’大家聚聚,你快来吧,就是梅河路上的那家!”
这个雷晴,还是改不了爽直的性子,“好的,我马上就过去,看看你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像电话里吹的那样变成了大美女。”天蓝夹着电话,抓了背包往外走。
“你来了,我保证让你大吃一惊。”雷晴大言不惭地说。
电梯缓缓下降,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天蓝按下接听键接通:“喂?”
“你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出办公室了?”程柯低沉的声音传来。
“嗯,就快到一楼了。”信号不太好,她提高了几分声音。
“我在门口等你。”
“好吧。”反正快到一楼了,她刚好当面跟他说她晚上有事。
走出大厅,程柯的车就停在阶梯下面。也只有老板有这个特权了。他见她出来,推门下车为她打开另一边车门。
他们的关系是在江枫打电话通知江黎出事那天无意间被公开的。当时她仓皇地冲上十六楼,冲进他的办公室抓住他的胳膊嚷:“江黎出事了!快送我去医院!”说话间她一直打哆嗦。
他没作片刻滞留,立刻拥着快虚脱的她下楼。然后全公司的人就知道了他们之间关系匪浅。无法再隐瞒,也不想再刻意隐瞒什么了,因为好累。公司流言再难听的她都听过,说她勾搭已经有未婚妻的总经理,不知检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的心麻木到冷笑一下都没力气,毕竟只有她知道再“勾搭”也不会长久了。
天蓝走过去,没上车,站在车门边说:“晚上有个同学聚会,恐怕不能一起吃饭了。”
“是吗?那我开车送你过去。”他见她脸上露出久违的开心之色,也跟着笑了。
“不用了,你还是打电话给叶小姐吧,总让她等到九点以后才吃晚饭也不好。”
程柯并不刻意跟叶林林隐瞒他们之间的事。每次都是跟她吃完饭送她回家后才去赴叶林林约。那个叶小姐也奇怪,居然也不吵不闹随便得很。明明是两个快结婚的人,陌生得跟个路人似的,如果她对程柯没意思又为什么答应结婚呢?真是奇怪的人。
“她才不在乎我几点去,就算我不去也没关系。我不去她更乐得自由。”程柯不以为然地说,“别让你同学等太久,快上车吧,我送你去。”
拗脾气又犯了,她也拿他没辙。而且下班时候也不容易打到车,她也就没再坚持。
“刚刚送你来的那个优质男人是不是你男朋友啊?你这家伙可真是深藏不露!”雷晴不改她大嗓门的毛病,拍着天蓝的肩促狭地眨眨眼。
天蓝尴尬地看一眼满桌人关注的目光,干笑两声掩饰道:“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刚好有空就搭了他的便车。”
雷晴毕竟跟她做了四年上下铺,当然没那么好呼咙。
天蓝连忙岔开话题:“还是你厉害,刚去南方没多久就已经要嫁人了,勇敢风范还是不减当年哪!”
“那是,遇到了看对眼的当然就要快手快脚内定下来,不然被别人抢了先怎么办?”雷晴豪爽地干掉一杯生啤,转身又向她对面的秦杰道,“大班长,我记得你当初对我们天蓝可是很有意思。反正你没女朋友,现在大家生活也都稳定了,怎么样?有没有打算认认真真来追求一下?”
秦杰从容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那要看天蓝的意思了,看她现在肯不肯给我机会。”
一桌子人哄笑,弄得天蓝哭笑不得。见雷晴还在那嚷着要她表态,于是狠狠掐了她一下笑骂道:“要死了你,才喝了一杯就醉地说胡话!”
读书的时候秦杰的确对她有好感,一直追了她三年,大四毕业离校的前一晚甚至不顾别人侧目在她们宿舍下面站了一夜。他也算他们系颇有声望的人物,那样一闹当时还造成了小小的轰动。大概当时大家要分开了,行为都有些恣意的冲动,而她的心里始终装着一个人在,所以即使有点感动,也并不会动摇她心里所期望的方向。
秦杰摇头叹道:“唉,看来我这辈子都是没希望了!”
天蓝不好意思地笑看他,“秦大班长,你也学会涮人了嘛。”
他们都是聪明人,明白尴尬的往事可以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化解。都怪雷晴这个少根筋的家伙!
饭吃到中途,一桌子人聊开了,都喝了很多酒。雷晴眯着微熏的眼睛突然凑到天蓝耳边,压低声音问:“天蓝,你不会还默默喜欢着那个程柯吧?”
天蓝愣了愣,傻傻笑道:“胡说,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悄悄喜欢一个人六年都不变呢?我林天蓝是这么没大脑的人吗?”
雷晴叹了声气摇头,“还嘴硬,连六年都记得这么清楚,不是忘不了是什么?我看你就是个没大脑的傻瓜。”
天蓝拍了下她的手,不满地反驳道:“雷晴,你敢小看我的智商!我说没有就没有!”
雷晴挥挥手作罢,“怕了你了,你想死撑就撑吧。可是如果有一天你撑不下去了,记得还有我这个姐妹可以投奔。”
“就知道你最好了。”天蓝吃吃地笑,突然胃里一阵翻绞,一口酒冒出喉咙。她连忙捂住嘴开门往洗手间冲去。
秦杰站起来想追上去,雷晴却把他拉住了,摇摇头说:“还是我去看看吧。”
雷晴追出去,却不是在洗手间看到天蓝,而是在走道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正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拦着,那个女人没说几句话就突然挥手给了天蓝一巴掌。
“喂!你干什么!”雷晴大喝,飞快地冲过去。
女人打完人,嚣张地瞪了天蓝一眼,仰着下巴走了。
“不许走!把话说清楚!”雷晴火大地想追上去,被天蓝拉住了。
“算了。”天蓝疲倦地垂下头。
“算了?”雷晴大叫,“你是杀了她家人还是在她家放火?她凭什么打人?这怎么会是你林天蓝的个性,我认识的林天蓝可不是个扮演小媳妇的苦情角色!”
“也许我真的像她骂的那样,是个破坏别人感情的狐狸精。”她苦笑,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可是明明是我先到的,为什么这一刻却要扮演第三者的角色?”
打她的正是叶林林的母亲,说早就想来教训她了,那一巴掌是警告她别再缠着程柯,否则后果自负。
“晴,把肩膀借我一下。”天蓝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把头抵到雷晴的肩上。
雷晴搂着她无奈地叹道:“可怜的天蓝,你怎么会允许自己落进这么惨的境地里呢?”
聚会闹到很晚才散,天蓝和雷晴都喝多了。出包厢门的时候秦杰要送天蓝,她友好地摇头拒绝。以前没缘分在一起,以后也不会有,她自知不能耽误他的感情,不该浪费他的关心。
雷晴打了电话让她哥哥来接她,原本想送天蓝一段,可是还没出饭店大门天蓝的手机就响了。
是程柯打来的,要来接她,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就已经挂断。
其他同学都走了,雷晴把她大哥支到前面路口等着,非要陪着天蓝等车来。
十分钟之后,她听完了天蓝的故事,程柯的车也来了。
看着程柯体贴地为天蓝拉车门照顾她上车,雷晴积了一肚子想骂人的话突然一句也说不出口了,最后只好伸手把程柯拉到一边,忍着火说道:“既然你不能给天蓝幸福就马上放手吧,你明知道她在你身边多停留一天,将来就多一份痛苦。她只是个喜欢嘴硬的家伙,没你以为的那么坚强,所以你不能再自私地伤害她。”
他在伤害她,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这些他都知道。
她只是个喜欢嘴硬的人,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坚强,这些其实他也知道,只不过他一直不想面对而已。
雷晴说天蓝被叶林林的母亲打了,这根本是个奇耻大辱!
他不能保护她,也给不了她未来,却非要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留一天是一天,像她说的那样。可是还能自欺欺人地留几天呢,多一天对她来说就是多一分灾难。
她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们不能在一起了,要提前告诉她,让她走得从容些。而今天,是不是已经到了对她说出来,放她从容走开的时候了?
车子一路驶到了她公寓的楼下,像每次送她回来时一样。
她酒喝多了,一上车就沉沉睡过去。踩刹车熄火,他转过脸看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苍白的脸,被打了一巴掌一定很疼吧,她却提都不提。认识他,真的是她的不幸。
他缓缓地张开臂弯把她搂进怀里,移动的力量还是把她弄醒了。她翻了翻眼皮,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把脸贴上去。
“我抱你回家睡。”他轻声说。
“不想动,头疼死了。”她小声咕哝一句,把他搂得更紧。
他也没再坚持,任由她把他的西装当抹布,蹭了一堆口水上去。
沉默了很久,他以为她睡着了,她却突然拿脸蹭了蹭他的胸膛,低沉却无比清晰地说:“程柯,放我走吧,我真的累了。”
六月天,入了初夏,渐渐热起来。
她请他放她走,他说好。
迟早会到这一天,早就没有了退路。
她说她真的累了,很累很累,他不可以再逼她,否则她就会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说很喜欢看爱情小说,希望他们之间的分手可以留下一些特别的回忆。那天车子驰过市府广场看到有商家搞活动放烟花,她趴在车窗上赖着不肯走,然后她就决定说:陪我去看一场烟火吧,一定很浪漫,也足够我追忆一辈了。
入了夜的大蜀山很宁静,他们看了天气预报,特地挑了今天这样的好天气才来。
气温已经到了直线上升的季节,所以站在山顶虽有微风吹过,可是并不觉得冷。
程柯花钱找关系,林业处的管理人员才放了他们的车上来。
程柯推了门先下了车,见天蓝也跟着下来了,就笑笑说:“要不你去那边的石头上先坐一下,我把烟花抱到前面草地上放好,很快就好了。”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摆。”她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抢过他怀里的一盒礼花跑开了。
他宠溺地摇摇头,从后备箱里又拿出一盒跟着走过去。
天蓝抱着礼花还在那来回走选位置,程柯已经放好了,转身叫她:“拿给我,我来摆。”
看他那样子还挺在行的,她就把手中的礼花递过去,蹲在旁边看。
“去坐着等吧,弄好了我叫你。”
“那好吧,我过去把眼睛闭上,你要快点哦。”她笑了笑起身走开了,到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下来等。
他撒谎,根本都不叫她,直到耳边传来一声闷闷的嗡响,她才睁开眼,看到有一束微光窜上天幕,“啪”的一声瞬间破开了,飞洒出大朵的五彩颜色铺满半边夜空。
夜里看烟火果然更美一些。一束又一束的火花散开了,陨落了,再升起一朵。她仰着脸看得失神。
程柯走回到她身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视线停在她傻乎乎表情上,淡淡一笑。
她转过脸看他,笑了笑,突然惊讶地怪叫一声:“啊!”
“怎么了?”他连忙追问。
“我忘了要在看到第一束烟花时候就许愿,这样才会灵。唉,错过了。”她苦下脸叹气。
“心诚则灵,只要你真心许愿,相信老天爷应该不会跟你计较的。”他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吗?”她显然不信。
“那当然,我已经跟他老人家打好商量了,请他无论听到你的什么愿望都务必答应。”
“瞎掰。”她嗔瞪他一眼。不过瞪完了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握起手许愿。
说是愿望,其实根本算是奢望吧。她想跟他永远不分开,这个愿望就算老天爷听见了怕也只能对她摆摆手说抱歉了。所以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许了什么愿?”他从后面拥着她笑问。
就知道他肯定会问,“我希望遇到一个可以宠我守着我的男人,跟他平平淡淡谈场恋爱,然后嫁给他。”她无声地漾起一丝笑容,这样回答也不算完全说谎吧。
他沉默下来,很久才控制醉咙里的艰涩轻声说:“那祝你好运吧。”
“谢谢。”她故作轻快地答。
气氛突然陌生得令人窒息,只有眼前的烟花绚烂依旧,一声又一声地发出“哔啪”巨响,像是要把人的心跟着震碎一样。
他把脸贴到她耳边,低低地问:“如果我自私地请求你不计较名分跟着我,你肯吗?”
他知道这是句最混账的话,可还是忍不住说了,想做最后的挣扎。
“不肯,绝对不肯。”她没有生气,只是很清晰很坚定地说着,“我可以接受某一天我们因为某种原因分手,前提是至少我们曾经还认定过对方是彼此的唯一。而我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做别人的‘唯二’,我不想做委屈自己的傻瓜,宁可去面对一份现实,不管那份现实要以多少伤心做代价。”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种混账问题。”
“没什么,我可以当作没听见。”她不甚在意地笑笑,然后叹了声气,又道,“说好了要留下一场最美好的记忆,所以我们不要再谈一些难过的话题了,就安安静静地度过这最后的相守时刻吧。”
“好。”他无声地低叹一声。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是六月,现在分手也赶上了六月,蛮巧的。”她感慨地说,握住他宽大的手掌。
“是吗?的确很巧。或者冥冥之中真有一些定数也不一定。”他淡淡应道。
“突然听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感觉怪怪的,像个老学究一样。”她调侃他。
“我还有更肉麻更学究的话你要不要听?”他呵了她一下。
她缩缩脖子躲开,笑道:“才不要,你对我有意见也要找个痛快点的谋杀方法,被闷死我可不干。”
“唉,这世道想找个知音果然不容易,别人想我说还要看我乐不乐意呢。”他怪声怪气地抱怨,像受了大委屈似的。
“自大鬼,你就吹去吧你,反正吹牛不犯法!”她嗤他。
他仗着个子高的优势,趁机揉了揉她的长发。
她不乐意地从他怀里跳开,一边忙着整理头发一边狠狠拿眼瞪他,警告道:“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的秀发,但你要再敢破坏我的完美发型我就跟你没完!”
他得意地笑着将目光转到前面的烟火上去,不理她。
就要分开了,他们都在极力留下一些开心和笑声,好让未来的回忆里尽可能多些温暖颜色。明天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他们还可以抓住的就只剩今天。
最早的相遇是在初夏将至的六月天,最后的分手,他们选择用一场烟火来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