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生情（三）

还记得下凡来时无日对他说的那句话：“是祸躲不过。”

呵，他凤白描何时在乎过这些东西，无非是怕麻烦缠身让自己不得消停罢了，而那百日，却一日比一日更让他看清一些事。

有些情绪在迅速生长，有些想法不断从脑中蹦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是人之常情，无日说的对，世间万物都讲究其缘分，而他毁了七情六欲是缘，如今再度回到人间却是分。

凤白描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想起了某个曾拿糖葫芦笑过他的人。

不，准确来说，是笑过他的狐狸。

凤白描此次来到凡间却没起过去寻找她下落的念头，人间百年，或许她也早就不记得他了。

越是开阔了心境，有些东西却越让他迷糊，他存在于世是为了什么？从有记忆以来，他就在水鹤仙山上了，他是师傅从兽口中夺下来的，据师傅说，那时他身边围绕着满是野兽，却没有一个敢真的靠近他。

凤白描从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这一生的命运与其他水鹤仙山上的人无差，无非是潜心修炼得道成仙，他从没起过其他念头，钻研着别人所不知的道路。

遇见青瞳，他原以为是意外，可这百日在他脑中不断滋生的念头让他豁然明白，与青瞳相遇是必然，他的生命中早已安排了这一场劫，不近不远，就在那里等着他，连时间都没有提前与推迟。

若遇见青瞳是必然，而他的劫数远不会这么简单，凤白描从未想过其他人，他冷情冷心，即使还是人类，七情六欲还在体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大情绪，除了对师长的尊重，其他人他从未放在眼里。

不是瞧不上，而是不在意。

遇见青瞳便不一样了，他锁情七日，几乎认为这七日他体会了人世间所有情感的跌宕起伏，他看着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笑他便心如清水流过，不自觉的跟着笑。

在他眼里，仿佛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摄人魂魄，牵动着他心里的某一根弦，是喜是怒，全在她的举手投足之间。

他也爱极了她那一头乌黑的发丝，她毛茸茸的耳朵与尾巴。

凤白描想至此，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仿佛青瞳那头上顶着两个耳朵蹭着他的胳膊撒娇的模样就在眼前，她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微微眯起的时候含着些雾气，深邃迷离。

心中住着一个人，从此他便不再是一个人。

他下凡前无日说过他变得不同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除了样貌不变，他不再冰冷的让人不敢靠近，也不再淡然的与谁都不屑开口说话。而凤白描也发现，他想到好笑的就笑，想到不好的便沉闷，有时脑中的某些记忆在无所事事的片刻中再度想起，他也会随着所想的事情拨动情绪。

凤白描了然，这是七情六欲再生的过程，可他却从未有过的放松，与之前的放松不同，不是那样平平淡淡，心如止水，而是另一种浑然天成，释放自如的心境。

凤白描踏足了许多山水，以前他不会去看这些东西，而此时一花一草在他眼里都有了生命，若绯劫是劫，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运气。

蓝衣飘飘，他随手将袖子整理好，踏着步伐前往下一处想到之处。

麟州，据说麟州山上又出现了一个神仙，他没那么闲得无聊去查是哪个地仙去了麟州，可他却挺想去看看麟州的瀑布，那儿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青瞳的地方。

现在想来，凤白描也觉得有些好笑，他不过是感觉麟州山上的仙气逐渐变淡，站在瀑布边想着是去是留，便被她从身后偷袭了。

青瞳就像个孩子般睁大她那双眼睛，瞪着他叫他的名字。

“凤白描。”

凤白描在心底好笑，那样一个单纯的妖精，喜怒哀乐统统表现在脸上，没心机没城府，没想过害人，当然也没想过虚心上进修炼道行，存在于世就为了吃喝玩乐，尤其是吃。

那么小的一个人，竟然一餐能吃下两只烧鸡，一碗馄饨，两个烧饼，一串糖葫芦，回到客栈竟然还点了白斩鸡当宵夜，不见她的肉长到哪儿去，就知道傻兮兮的笑着。

而麟州对于他，也算是个留有回忆的地方。

只是离麟州越近，他心中便越不平静，一道道波澜涟漪，总能让他皱着眉头。

凤白描没有步行，腾云驾雾本来就是神仙行走的方式，他远远就能看见麟州的城门，与靠在麟州一边的仙山，只是那山上的东西，却是从他身上下来的。

凤白描收了仙法，一身蓝色的长袍，里衬白色的长衫，腰间的翠玉腰带上挂着一串金流苏，步履平缓，慢慢朝麟州城门而去。

他总算知道那一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也明白，世事果然皆是缘分，只是那种感觉告诉他，住在山上的人并不快乐，否则为什么他能感应得到，那丝丝心疼？

凤白描站在城门口，守城的人看见他便知道是外地来的，放行的时候还给他暗示了几下，凤白描了然的从袖中拿出一粒碎银，那人才放他过去。

来麟州的无非是冲着麟州仙山而来，真正做生意的反而显少往这繁华的地方跑，他看家熟悉的牌子，客栈如今也扩大了许多，将原来两边的小店都扩到一起去了。凤白描记得，一百年前那个被他摧毁的七情六欲曾在这座客栈里的一间屋子，抱着青瞳熟睡到天亮，凤白描淡淡一笑，那七情六欲又何尝不是自己，心里酸起来倒要了一间房，凤白描跟着小二的身后朝那房间走去，这客栈里头的布局也变了，显然已经换了许多任掌柜子，他让小二下去，便关上了门，打开了窗。

这房间的好处，是那一扇打开便可以看见麟州仙山的窗户，那座山很高，上面云雾缭绕，看不见山顶，却因为离得近，还能看见从那边飞过来的仙鹤，在空中盘旋着叫了两声，然后再度飞回去。

凤白描端着个凳子坐在窗边，撑着下巴便眼睛也不眨的朝仙山上看去。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啊’了一声，喃喃自语：“养了五十七只小妖精啊……”

顿了顿，他又笑了起来：“貌似只养了五十六只小妖精……还有一只是大妖精。”

凤白描又坐了会儿，等到太阳下山之后，他才到一旁的床榻上躺着，盖上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凉了的缘故，他总觉得心里一丝丝冰冷，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