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坦白从宽
按照姚楠的说法,他是同去的五个人当中,最先脱险,并且向城主平泽明示警报信的人。.
他说话时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内容却是极为哀怨和委屈的,而这种行为和语言上的不匹配,是谎言的最主要标志之一。
“你既懂得如何在山林中分辨方向,又为何会迷路?”梅长歌此时,尚不知晓大安山那边的情况,只从姚楠的应答中,寻找到可能的破绽,随即加以询问。
“大人有所不知。”姚楠眉眼间的神色,颇有些苦闷,怔了怔神,方道,“我和他们不同,出身商贾之家,身份略低,素来没有什么发言权。况且父亲时常叮嘱,说平清随很可能会是西凉城下一任的城主,让我不要随意忤逆他的意思。”
“彼时刚入大安山,沿途风景秀美,大家游兴极高,并未遇到什么凶险,我又何必扫了他们的兴致呢?”姚楠说道,“后来遇险,大家四处奔逃,我也不例外。”
“等我缓过神来,身边早已是空无一人,我当然只能先自救了,毕竟,这世上,不怕死的人,终究还是少的。”
“梅大人,您说是不是?”
梅长歌听罢,轻轻的摇了摇头,长长叹息道,“姚楠,这番话中,怕只有那句出身商贾之家,所蕴含的情感最真。”
此刻,梅长歌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但她并没有当众说出,只是暗自腹诽道,如果查到最后,此案果真不是一件意外案件的话,那么姚楠,很可能会是整起案件的策划者。
“郁栋,该轮到你了。”梅长歌眯着眼睛,冷冷的说道。
郁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其实却是他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怯怯的抬起头,望着梅长歌的眼睛,半晌,才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大声咆哮道,“那个人是姚楠,和平清随发生争执的人,是姚楠。.”
“是姚楠杀了他,是他,就是他,我可以作证。”郁栋猛然跪地,膝行几步,跪到平泽明面前,苦苦哀求道,“是姚楠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平泽明闻听此言,一直巍然不动的脸上,慢慢现出了一点浅浅的裂痕,他正要开口询问细节,却听见梅长歌在一旁轻轻淡淡的说道,“是吗,我看未必吧。”
“你先前说话时,手掌朝上,呈现祈祷姿势,这表明,你对自己说的话,不是十分肯定,你是在祈求别人的信任,或者说,你希望你的谎言,能够得到他人的认可和接受。”
“陈述属实的人,并不需要祈求别人的相信,因为他们所说的,就是事实。”
“所以,显而易见,你说谎了,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要害怕,你已经没有危险了,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出来了。”梅长歌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柔声鼓励道,“只要你供述的情况完全属实,城主会愿意给你提供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事情是这样的。”郁栋哆哆嗦嗦的咽了口唾沫,又往旁边避了避,尽量远离了姚楠和侯长风,这才开口说道,“那一日,我们几个,一起约好去爬大安山,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大家兴致也很高。可是在半道上,侯长风的马,突然脚下一滑,把侯长风给摔了下去,而且他是脸朝下,正好砸进了马粪里,出了个大丑。”
“侯长风气得连脸都顾不上擦,立时对那匹马拳打脚踢的,想要泄愤。就在这个时候,姚楠惊呼,说原来是蹄铁掉了,不关马的事情。然后,我们便发现,那匹马的蹄铁,原是被人撬掉的。见我们发现了,平清随也就笑嘻嘻的承认了,说这事是他干的,只是想同我们开个玩笑,还要我们不要在意。”
“平清随身份尊贵,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呢。”郁栋苦笑道,“就连侯长风自己,也不过是将脸上的马粪擦了,又用清水使劲洗了洗脸,便也作罢了。.”
“后来,走的久了,离山林的边缘,越来越远,大家渐渐觉出些不对,想着可能是迷路了。于是姚楠提议,说大家不妨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反正我们如果到晚上还不回城,自然会有人来大安山找我们的。”
“别人我不知道,我当时想的是,左右平清随在此,我们随身携带的给养,也很充足,城主府的府兵,早晚会寻到我们的,因此并不是十分着急。我们坐了好一会儿,平清随突然表示,他要去出个恭,还让我们不要跟着。”
“真是好笑,这种事情,让我跟着,我也是不会去的。”
“可是,平清随离开后不久,便从远处的山林中,窜出一只老虎。”郁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对接下来要诉说的事情,仍然心存余悸,“当时因为迷路的缘故,大家的精神,本就紧绷,见状,立刻张弓搭箭,好一通乱射。”
“梅大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吧,你说是不是?”
“自然是的。”梅长歌语气和缓的说道。
梅长歌正面且肯定的回答,显然给了郁栋继续说下去的勇气,“然后,然后我们就发现,那只老虎,它其实不是老虎,而是一个人。”
郁栋偷偷看了一眼平泽明阴霾密布的脸色,咬牙道,“那‘老虎’被人当胸射了一箭,发出呼救声,我们一听是人声,这才不怕了,几个人互相鼓励着,想看看是谁这么倒霉。”
“结果发现,那个人,居然是平清随。”郁栋低垂着头,极为无奈的说道,“去大安山之前,我们五个人,说好是要比赛的。为了公平起见,带的箭枝,都是一样的,都是平清随从城主府调取的箭枝,因此极为锋利。”
“慌乱中,大家都射了箭,如今见出了事,自然没人承认那支箭是自己射的,谁也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眼见着平清随气息渐浅,大家却只顾着推卸责任,等他气绝身亡,也就只能一哄而散了。”
平清随失踪的这些天,平泽明的心情,一直很忐忑。
虽然隐约觉得,大概是凶多吉少了,但总归存了一丝希望在,如今听到郁栋的证词,反倒下意识的,觉得很不真实。
他迫切的希望,梅长歌能在一旁淡淡的说一句那可未必,也好过现在的死气沉沉。
“是真话。”梅长歌点点头,面上显出一点浅浅的惋惜之情,“城主请节哀。”
“我要知道,平清随的尸体在哪?”平泽明一瞬间,竟像是苍老了十数岁,仿佛整个人的气力,都伴随着这句话,消失在空气中。
“我不知道。”郁栋不敢抬头看他,那犹如地狱红莲业火般炙热喷薄的怒火,小声说道,“当时我们对如何处理平清随的尸体,产生了分歧。”
郁栋急促的分辩道,“侯长风提议,说大安山人迹罕至,不如……不如把平清随的尸体,给,给扔了,回来就报其失踪,一准没人知道。”
“姚楠则表示,以前曾听家里的下人们说起,大安山常有猛兽出没,不如在平清随身上,再割两刀,放点血。等我们走后,血腥味自然会吸引食肉的猛兽过来撕咬啃食。只要我们回城熬过十来天的光景,便不会再有人能寻到平清随的尸体了。”
“我与段芝元,因为平日里,和平清随的感情,尚算不错,所以提出,不如大家努努力,挖个坑,好好把平清随给安葬了。可惜之后闹得不欢而散,我们抢先走了,后面情况如何,我便不知道了。”
随后段芝元证实了郁栋的话,只推说自己是害怕城主责罚降罪,祸及族人,才不得已欺瞒城主的。希望城主看在他们二人最先坦白的份上,能够宽大处理,至少不要殃及他人。
“说,你们把清随,到底怎么样了?”平泽明怒目圆睁,已然起了杀心。
“城主大人请先消消气。”梅长歌抬手制止道,“这案子,还没审完呢。”
“既然姚楠和侯长风二人,口供不一,且大相径庭,可见最后也是没有达成一致的。”
说这话的时候,梅长歌细细观察二人神色,见侯长风的表现,还算正常,惊惧中带了一点被人看穿的无奈。
可姚楠就不一样了,他的神情,居然是劫后余生般的窃喜,他的唇角,甚至微微有些上扬,整个人显得非常兴奋和喜悦。
这种表情,实在是太过不同寻常,纵使梅长歌阅人无数,也无法参透姚楠的心思。
“你在笑什么?”梅长歌深锁眉头,心间燥意许久之后,冷冷问道。
“如今叶缺,应该正在大安山上参与搜寻吧。”姚楠突然没头没脑的说道,“父母的心,总是向着孩子的,即便他们犯下的,乃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梅长歌只迟疑了一瞬,立刻便开口向平泽明恳求道,“请借城主府府兵一用。”
“怎么?”平泽明的话中,已带了深深的倦意。
“如果叶缺,不能顺利寻获平清随的尸体,倒也罢了。”梅长歌飞快的解释道,“一旦寻获,段芝元、姚楠、郁栋、侯长风的家长们,恐怕是要毁尸灭迹的。”
平泽明不是蠢人,先前不过因平清随的死,而心神激荡,难以集中精神,此番被梅长歌点破,自然迅速做出了判断。
“这是城主府的令牌,就先交给梅大人保管了。”
“我不能让清随死后,还要遭受如此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