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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吾心已老

“卢琳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梅长歌偏过头,半晌后轻声说道。

楚青澜的眉头皱了起来,咳了起来,咳得胸间一阵撕裂痛楚。

不可否认,卢琳一直是横在他和梅长歌之间的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曾几何时,他呕心沥血,上蹿下跳的蹦哒了好几个月,才终于较为圆满的解决了这个难题。

只可惜,他的父亲,那个坐在龙椅上,时时刻刻想要击垮他的男人,再一次充分的表现出了他的无耻和怨气。

他或许并不想做些什么,但他必须在天下人面前表明,他这个做父亲的,绝不会输给自己的儿子。

楚青澜咳得更厉害了,咳得眼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落与无奈。

他渴望亲情,渴望父爱,可偏偏伤他最深的人,居然还是他。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是我们求着清河卢氏办事,现在是他们求着我们帮忙。”楚青澜沉吟道,“卢琳是一个聪明人,和她谈感情,无疑是愚蠢的,所以只能谈利益了。她这个人,性格刚烈,脾气很不好,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有有底线的,断不会做绊脚石。”

“梅长歌,你仔细想想上回的事情,她明明那么讨厌你,我去找她借人救你,她到底也还是答应了,可见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楚青澜想了想,又道,“我们只要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她应该不会太过为难我们。”

“楚青澜,你是在替卢琳说话吗?”梅长歌蹙着眉,不悦道。

“当然不是。”楚青澜好笑道,“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我答应你,等此间案子终了,我会去和她好好谈一谈的。”梅长歌点点头,似乎很满意楚青澜的回答。

梅长歌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商人再强,又哪里经得起朝廷的玩弄,所以清河卢氏的崛起和扩张,必然离不开陛下的暗中支持。”

“说到底,朝堂博弈,永远是一个与虎谋皮的过程。”楚青澜平静道,“看看这朝堂吧,里面的人,都各有心思,一肚子的坏水,包括我在内。”

“如今,朝堂之上,六部之内,我们所能控制的朝臣,究竟有多少?”梅长歌有些粗重的喘了两口气,说道,“楚青澜,你必须要给我交个底。”

“除了吏部和兵部,其余都是我们的。”楚青澜自信满满的说道,“我早就说过,我的实力,超乎你的想象。”

楚青澜犹豫道,“可是,前些年,我并不愿意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来对付自己的亲人。”

“你现在竟肯了?”梅长歌默然调侃道。

“说我是为了你,未免太矫情了些。”楚青澜微微一笑,极有意趣的看着梅长歌,说道,“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但主要的,还是为了我自己。”

“我发现我其实很享受这种可以与人平等对话的权利。”楚青澜停顿片刻,然后说道,“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很爽,实在是太爽了。”

“以前,我去宫中见父皇的时候,总是陪着小心,因为我不知道,我那个暴躁易怒的父亲,会因为我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哪句话,暴跳如雷,继而要当着我的面,杀人泄愤。我知道,他做这些,都是做给我看的。他希望我听话,希望我按照他给我设定好的道路去走。”

“我当然可以这样做,但我不是一个没有主见,只知道人云亦云的废物,所以心中不甘,活得非常痛苦。可现在呢,我手上有了权利,便连陛下,也不能对我熟视无睹,他会仔细凝听我的谏言,虽然还是不同意,但他至少听了。说明我和他,是平等的,是有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资格的,我很满意这一点,这让我活得更像是一个人。”

“权利是最好的腐化剂。”梅长歌若有所思的提醒道,“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的父亲。”

“皇位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很多人都想得到她。”梅长歌沉默许久后说道,“有的人,靠着屠杀兄弟,威逼父亲,排除异己,得到了它,却偏偏是一代明君,或者说,是一位没有太多过错的帝君。”

“但有的人呢,明明做太子的时候,颇有贤名,手段也很高明,可一旦登基为帝,便像是犯了疑心病,恨不得杀掉所有人,才能心安。到头来,反倒是这样的人,成了一位昏聩暴虐的君王。”

“楚青澜,权利永远只能是一种手段,而不是人生的终极目标。”梅长歌冷冷的说道,“有些事,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这世上,是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可言的。生活在大秦最底层的百姓,勤勤恳恳的奋斗一生,也很难达到寻常乌衣子弟,出生时的境况。阶层的逾越,从来不是仅靠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机遇也不足够。”

“你我命好,从来没有饿过肚子,以至于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用来思考人生的三大难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做些什么。当一个人饿着肚子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显然只会想一件事,我要吃饭。”

“知足常乐,不是一件好事。”楚青澜默然说道。

“是的,我同意你的观点。”梅长歌点点头,赞同道,“在这件事上,我和你的态度是一致的。”

“我们从茹毛饮血到如今,当然,以后还会接着走下去,靠的便是不知足这三个字。人一旦知足了,一旦活安逸了,一旦安贫乐道了,差不多也就是个废人了。”梅长歌顿了顿,又道,“我很不喜欢道家无为而治的那一套说法,却也不迷信英雄人物在历史长河中所发挥的作用。”

“说到底,我们都只是人,不能站在神的高度,来思考问题,我们现在能做的,无非是做好眼前事罢了。”

“好了,我先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刑部监牢见姜崇亮了。”梅长歌苦笑道,“估计又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

“我陪你去吧。”楚青澜诚挚的建议道。

梅长歌皱紧了眉头,有些担心的说道,“可我不想再和你聊哲学问题了,头疼。”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楚青澜坦然承认道,“我只是被节节胜利的大好局势,一时冲昏了头脑,才会说出先前那番话来的。”

梅长歌闻言,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楚青澜,我觉得你还是得再养养性子。”

“你分明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楚青澜迟疑道,“可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我的心,早已经老了。”梅长歌缓缓邀请道,“你还要和我一起去刑部见姜崇亮吗?”

天阴沉沉的,姜崇亮的心,却是平静的。

因为他对自己有自信,即便在他被梅长歌一眼看穿之后,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超强自信心,仍然让他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从容。

此时此刻,梅长歌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并不愿看她。

“你杀了曹玉燕。”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姜崇亮确信,她已经知道了。

“是我杀的。”他极为冷漠的回答道。

“为什么?”

姜崇亮猛地吸了两口气,然后迅疾平静下来,用一种可怜的,怜悯的目光,看了梅长歌一眼,说道,“因为我爱她。”

“你疯了。”梅长歌沉默的看着他,许久,才从喉间挤出一点极阴沉的话语。

这么多年,她听过形形色色的杀人理由,却从来没有一次,带给她,像今天一样的震撼。

姜崇亮仰着脸,冷漠的看她,满不在乎的说道,“我认罪,我都认罪,但那又怎样,现在又不是在公堂上,而你,也永远不可能,找到哪怕一丁点,我曾经杀过人的证据。”

“她们,是我要杀的,却又不是我杀的。”姜崇亮冷笑道,“梅大人,我这双手,可是干干净净,没有沾染过一丝鲜血的,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骗不了你自己。”梅长歌淡淡的说道。

“是的。”姜崇亮点点头,不屑的讥讽道,“我只要骗过其他人,便已经足够了。”

“我生下来,就没有母亲了。”姜崇亮慢慢的,讲述起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杀人故事。

“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一次都没有,所以我很不理解,我的父亲,那个曾经让我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的父亲,竟然会因为一张脸,被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做出一些很可笑的事情来。”

“我的确喜欢曹玉燕,她和我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感情,自然比其他人,要更亲厚一些。”姜崇亮阴测测的说道,“我想,如果一个人,非要成亲,非要和女人生孩子延续香火的话,我宁愿选择她。”

“这是一种选择,从很多年以前,我便把曹玉燕当作我未来的妻子在看待。那几年,我在外求学,很少回家,当然不知道我父亲和她之间的那点风流韵事。说实话,我虽然爱她,但我更爱我的父亲,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些事情,我是万万不可能同父亲说那些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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