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章 元赫哀子

“你竟然还在笑。..”养在深闺的孟王后折腾了那么一番后,已经气喘吁吁了,可见我丝毫没有向她妥协的样子,她则是更加气愤,扶着墙才又蹲了下来。“你到底在笑什么。”

“笑你蠢。”我很想大声把这三个字说出来,可是已经浑身乏力,说得很轻。

“王后,”她身旁的小丫头先看出了异样。慌慌张张地指着我身下给孟王后看,“王后,您看”

孟王后满不在意地顺着她的手势看了过来,前一刻还得意的样子,一下子傻了眼。

雪白的渎衣下,顺着腿流下来的一道鲜红十分扎眼。我知道,她怕了而我却没了力气再去挑衅她,身子越来越冷,头越来越沉,我试着曲了曲手指,竟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了。

疼,死命的疼我故意挑衅孟王后,便是早在这样的时机里失去他的。我用碧洛给我的荼木掩去了初孕时的迹象,因为,我不能生下他也不愿生下他

前半受到的折磨,注定使他不能像其它孩子一样,平安、健康的出生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违背了天意所遭受的折磨是我,都是我的错

可我原本就知道他要死了,却还是在这时候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只知道,我的孩子,这一次真的没了。我注定与他无缘,没办法成为他的母亲。

疼,疼

手脚在颤抖着,心跳得越来越快,喘不过来气,我觉得我的身子,竟在这撕裂般的剧痛之中,一点点地麻木。

孩子,如果有来世。我生作个普通人,还给你作娘亲,这条命我还你

我的意识,一会儿混乱,一会儿清醒我隐约有感觉,外面发生了什么,突然乱糟糟的一团后来,我好像被谁抱了起来,在跑,在跑

我在迷糊之间睁着眼睛,我看到了元珏我竟然看到了元珏他的样子,好紧张,皱着眉头拼命在奔跑。他紧咬着牙关,不时低下头来看我。

我想我快死了,这都多少天了,元珏已经和成璟一起,带兵出城了。我居然会看到他

“别睡,不能睡”

我刚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过去,他就在叫我。我听见他的声音,又慢慢睁开了眼睛,恍惚地看着。

“霓音,不能睡,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睡过去。”

他的表情,怎么会变得这么狰狞呢,他对我喊,他竟然对我喊,可是我看着他对我喊,却又好像听不到了。

天上,下起了蒙蒙的小雨。

他的声音和凤凰的声音好像在冥冥之中重叠了,那一年的韶山,人类的一把火吞食殆尽。漫山遍野的草木被活活烧死,我以为,我在那一称劫之中存活了下来,然而我错了,我并没有

是那一把火一切都是从那一把火开始的

我好累,我就快撑不下去了,我以为我曾有两百多年的道行庇佑,其实我早就油尽灯枯了。.在若干年前的那一场大火之中,原来,原来我早已经死去了

我是谁,我又是谁

看着元珏在我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忽而头一仰,终于在这一场挣扎之中,彻底的解脱了。

六十五年前,一个孩子跟随着打猎的父亲进了山。明知道山里有野兽,可却为了多赚一点钱而铤而走险,他们被山里的野狼围攻了,野狼是山里最令人害怕的动物,他们骨瘦如柴,难得盯上了猎物,双眼泛着绿光。

虽然在韶山,其它更加凶猛的野兽不在少数,比如狮子、老虎和野熊,可是人们很害怕野狼,大概是因为,韶山里的野狼总是成群结队的出现,他们从不单独行动,所以每每遇上,都难逃一劫。

孩子的父亲挡住了狼群的攻击,他被狼群撕咬着,血肉模糊,却拼死为他年幼的儿子争取了时间逃命。是血腥的味道唤醒了山林之中沉睡的精灵,猎人的儿子亲眼看到从梧桐树中幻化出来的女子,却不敢作声。女子击退了野狼,自己也因狼群的攻击而伤了手臂,是狼的齿印。女子将猎人的孩子送回了城里,孩子却带着许许多多的大人进了山,并非因为野狼攻击人,狼群攻击人的事时常发生,而山里有妖孽才让人畏惧。

那孩子找到了那颗梧桐树,梧桐树的树干上还留着野狼的齿印。人们担心山里的妖孽会活该山下城里的百姓,他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猎杀可能对他们有威胁的存在。

韶山的一把火,能走的,都走了。走不掉的,都死了。梧桐的根被刨了,在熊熊火焰中慢慢死亡。

凤凰回到山里的时候,梧桐已经变成了枯木。她抱着昔日的挚友,呼唤着她的名字。

十年多以前,在当时第一次见到南师傅的时候,南师傅在平静的生活中,等待着那些注定找上门来的人,他是这样解释曾经发生的事情的。他说,他担心那个救了他的女人有危险,所以带了大人回去找她。

而在十年之后,为了追查如意夫人之死的真相,在一群乞丐流民之中隐藏着,被抓了出来,他知道自己濒临死亡,面对着接下来惨烈的命运,他才说出了当年的实情。人不就是这样的吗,不到最绝望,最不得已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用伟大的假象,隐瞒内心的恐惧和丑恶。即使他明明知道,那个从梧桐树里幻化出来的女人曾救了他,即使他明明知道,大人的那一把火也许并不能烧死一个修成精的妖孽,他在漫长的余生中,等待着梧桐精的报复,却也不愿意从一开始做个善良的人。

大抵是因为人的本性,他们不允许会带来威胁的一切存在。只是那一年的一场大火,烧死了一棵成精的梧桐,却才是这后来的一切,真正的开始。

而我,究竟是谁。

“醒了,夫人醒了!”翠喜见我的睫毛翻动,竟欣喜地叫出声来。

这一声惊醒了伏在床榻边睡着的元赫,元赫的动作很大,稀里哗啦地像是一阵风一样,他坐到很靠近我的地方,抚着我的脸颊,轻声问,“霓音霓音,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霓音”

我听见了,可是好累,好累。身子虚得,像是活生生比这个灵魂要大了一圈。我的魂魄就像是被禁锢在这个残破的躯体之中,动也不能动,极不适应。

“霓音”他还在叫我。

我听得见这个声音,可是意识仍然在昏昏沉沉之中深陷,我慢慢从混沌之间挣扎着醒来,透过双眸之间初时的一条缝隙,我看见了元赫。

他已经要俯身贴上来的样子了,唯恐错过我的一点反应,见到我睁开眼睛,他终于松了口气,那颓废的面容上才有了一抹笑意。

我恢复了意识,却先试着看向我可以看到的周围,这里我又回到寝宫?我记得,我最后昏迷之前

我艰难地动了下身子,浑身都像是散了架子重新装起来的一样,酸疼得厉害,我伸出手,本能地摸着肚子。

没有了没有了

脑海里无数的声音在说着这同一句话。

我知道他没有了,小腹里空荡荡地,回到了最初时的感觉。只是,眼眶一热,瞬间就被眼泪模糊了。

温热的液体不停地从脸颊两侧滑落。

“霓音”元赫一把拉住我的手,他很用力,却又像是不自觉地表现出了,隐藏在心底的情绪。他已经知道孩子没有了,比起我一半伪装四分愧疚,他对这个失去的孩子则是慢慢的怜惜。“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还会有孩子的。

我竟有些想笑,凭什么还会有孩子的。

他垂头蹙眉的一刻,俨然是将一个男人最脆弱的一面表露无遗。他是在乎的,在乎这个才知道就已经失去了的孩子,在乎这个原本该是他初为人父所该得到的第一个孩子。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元赫的反应超出了我的估计,我没想到,失去这个孩子会伤他如此重。

他重新抬起头,极力克制过的情绪,却掩不住惨红的双眼,他强装坚强,竟然只是为了安慰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把身体调理好,比什么都重要。”

翠喜已经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了。

元赫再难忍住,他想要躲开我,独自到一旁去发泄。在他起身的时候,我算好了时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酝酿了有一会儿,我说,“我没有杀屈婕。”

元赫的眉心皱得更加厉害,我知道只这一句话就戳到了他心里,他安抚我,“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会让杀了我们孩子的凶手,付出代价的。”

他说罢,起身向着书房走去,徒留的一个背影,坚强而脆弱。

孩子就这样没有了,它在我身体里虽然短短的一段时间,从我知道它的存在开始,到我最终失去了它,才不过连半个月都不到而已。

我竟然已经开始怀念起它了,就像是我的身体早已适应了它的存在那样。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元赫还没有回来的样子,翠喜趴在一边打着盹儿。我披了件外衣起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动双腿,走下床榻。站在了书房的门口,只见书房里一片漆黑。

他难道又在忙什么了吗?

我走到殿外,从殿前的高台上看去,地势较低的那一边湖里,好像有些点点烛火之光。

我很好奇,慢慢地走了过去。

走到桥上,便已经看到了专心在桥下放花灯的元赫。他没有看到我,身旁放了好多好多如白莲花一般的花灯,元赫将它们一一点燃,放到了湖里,由着它们漂向了远方。

“被两个男人深深爱着的感觉如何。”成璟突然走到了我旁边,他注视着在桥下放花灯的元赫。

我很小心的留意了一下元赫的反应,怕他听到些什么。

“放心,陛下现在,满心都是对那个孩子的深情,注意不到这里的。”成璟却并不在意。

“你为何还在这里?我以为早在一两天前,你们就已经离开木城了。”如果成璟出现在这里,那么我之前看到的元珏就不是幻象了,他是真的出现在了大牢里,将我从那里救了出来吗?

“夷部的骚乱可以拖,但是朝内的政变,却是一刻都不能耽误。”成璟如是说,“大军出城,只是一个假象,为的就是分散孟大人的势力,当大军离开木城,王宫自然被架空,孟大人有机可乘便不会错过这个最好的机会。陛下早有预料,只是让大军在离开木城之后,稍作停留,等待斩草除根的机会而已。没想到,孟大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是么。”看样子这一切,也都在成璟的预料之内。

“是你的这一剂猛药,坚定了陛下除掉孟大人势力的决心。”成璟侧目留意了一眼,笑道,“否则以陛下的性子,至少还要再拖上个一年半载的。即使知道了,孟大人趁此机会煽动势力又如何,终归这功劳是你的。恐怕孟大人都没想到,是你故意以自己的孩子的为代价,换取了他这一次的灭亡。”

我看见元赫又从旁边取过一盏莲花灯,点燃,放在了湖水之中。

“陛下很在意那个孩子。”成璟看着元赫的举动,由衷感叹了一句,“陛下已经下令,将此事交由臣来严查,包括当时孟大人找来的大夫,一并追查到底,绝不妥协。”

我只是习惯性地挑了下眉,意思是对他说的,有一些感兴趣而已。

“可是看起来,你却好像没事一样。”成璟有在留意我的反应,他故意在暗示我,“同样身为母亲,你为何对自己失去的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呢?难道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如果是不属于我的,遗憾又有什么用。”我冷眼看向他,对他的暗示丝毫不加理会,“成大人,做好你该做的事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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