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咫尺天涯
四月天，春雨绵绵，雨润无声，淅淅沥沥的雨声，颇有节奏地拍打着薄薄的窗纱，轧出一条条深深浅浅的水痕。.
窗外，细雨索索，冰冷的檐水沿着一道道的瓦脊沟壑，悄然滑落，激起蒙蒙水雾。
是夜晚膳用过之后，灵素朝身后的一干宫侍轻摆手，殿内宫女尽皆退去，一室冷清。
夜翎斜斜倚在翡翠床上，视线时有时无地落在窗纸上，她因了心事脸色有些忧郁，此时凤眼微垂，虽然两眼盯着书本，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
恍然间，只觉得，眼前的宫阙九重，翡翠羽帐，结成帘幕的琉璃随风滚出涟漪，金灿灿的有些灼眼。
骤然侧首，目光瞥见忙碌着的灵素，夜翎低低地发出轻叹一声，慢慢合上手中的古籍，闭上眼，伸手按了按微微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灵素！本宫有些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一旁正在添香的灵素闻言，手上动作一滞，忙转过身，讶然道：
“娘娘最近极易疲倦，可要奴婢去喧太医来为您瞧瞧？”
其实一向心思极其细微的她也发现了，娘娘好像最近有些心事，不仅晨间起得过早，还经常起夜。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浮起一丝担忧，心也一下子吊了起来，恨不得狠狠地赏自己一个耳刮子，她也太粗心了，竟然把这等大事给置之脑后，真是该死！
夜翎自然知道她在为她担心，于是，朝她摆摆手，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道：
“何况本宫也没什么事！只是春困罢了，没什么大碍！用不着去惊动御医！没的落人口舌，说本宫身子娇贵！娇生惯养！恃宠而骄！”
其实她自己精通医术，怎么会不知自己是最近气郁凝结于心，由此引发的季节病，不过，只要她给自己开一个药方，稍稍滋养一下心肺，自然通气舒心，只是她不好在这里显露出自己的医术，省得被人算计，所以有病也只能招太医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心中忧虑过深，只是要想治愈心病，恐怕即使是华佗在世亦是无能为力。
何况，她也不想动不动就让人喧太医前来诊治，没有必要为了这些小事搞得兴师动众的，没的给人落下话柄子，没准儿在背后说些不入耳的话。
当初刚进宫的时候，她为了逃避皇帝还装过病，一想到那时候她清净的明渊宫被御医一日几次不辞辛劳地造访，她就感到头疼，除了哀叹自己作茧自缚，还能说什么。所以这次是怎么也不要再弄巧成拙了！
灵素一听自家主子的话，顿时秀眉一竖，语气中也带了一丝激怒：
“谁敢说！娘娘！您自个儿的身子骨才是顶重要的！否管那些杂碎胡说八道。再说了，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编排您？”
她在宫中多年，又何尝不知主子所忧之事，宫中一向藏不住秘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何况，主子在宫中的地位特殊，不可等同于一般的妃嫔，而她那副恬静不争的性子，也对她在宫中生存十分不利，主子一向不与后宫中的妃子们往来交涉，自然会让人心生嫌隙，久而久之，难保不会有人见自家主子得势，在背后搞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想到这里，她的眉心愈加深蹙，在心中暗暗道：要是真有人敢冒犯到主子，就算是主子想要息事宁人，她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夜翎眼帘低垂，此时，她一脸平静，语气中却是带有些微的惆怅，她摇头苦笑着：
“人言可畏啊Ｎ况，这宫里每日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本宫不能落人口实，白白让人抓装柄！”
“那些人整日里闲着无事，就知道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平日里犯上不敬也就算了，要是惹到娘娘您，就算您宽容放过，奴婢也是不会轻易饶恕他们。何况要是传到陛下那里，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夜翎默然，掀起眼帘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一脸愤然不平的灵素，许久，才缓缓说道：
“好了！本宫不爱恃宠而骄那套，何况陛下不来我这里，在宫人眼里本宫这里与冷宫也没什么区别，随他们说去！”
灵素也知道主子一向不爱讲人是非，于是很知趣地结束刚才非话题，本想就此告退，只是，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她突然一眼瞟到这几日来在主子脸上笼罩的那层挥之不去的愁云。
她在心中挣扎片刻，脸上掠过一丝犹疑，终是深吸口气，沉沉地闭上了眼，垂下首，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问话：
“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夜翎听闻灵素的语气间有着一反常态地严肃，她虽然有些惊讶，心底却溶出丝丝暖意。
脸上不动声色，她深深地看了稍稍有些局促的灵素，沉吟半刻，颔首：
“你说吧！本宫恕你无罪！”
灵素抬起头，在确认了主子脸上的正色之后，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方才不慌不忙地道来：
“娘娘！陛下不来咱们这儿许是为上次的事情和您置气呢！他毕竟是九五之尊，舍不下面子，有些时候还得咱们作为女人的先退一步，主动示好！男人都是极爱面子的，陛下亦是不例外！一切还是取决于您啊！难道您看不出来，陛下是在等着您示弱！娘娘为何不明白陛下的一番苦心？后宫女子以陛下为天，只有得到陛下的宠爱才能在宫中立足！娘娘如此聪慧之人，恐怕不是不明白，而是。。。”
夜翎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话音戛然而止，她抬起头，见灵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极力克制心中呼之欲出的冲动，朝她轻轻挑眉：
“而是什么？说下去，本宫说了不会怪罪于你！”
灵素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夜翎的脸上，似是在审度主子的耐心与容忍度，一颗心也是为自己接下去要说的话而七上八下的。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灵素终于聚集足够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无畏地直视夜翎：
“而是在于您的心！”
心仿佛被猛地一击，记忆中有人也曾说过相同的话，只是，那个时候她太过自傲，对二哥的建议嗤之以鼻，如今同样的话却是出自灵素的口中，顿时感到百感交集，也许是时候了！
见自家主子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的样子，灵素急了，惊觉自己今日说的太过放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脑子中顿时是一片空白，然而由于多年的宫女生涯，意识却是早一步做出反应，双膝忙跪地，低低地垂着脑袋：
“娘娘恕罪！奴婢放肆了！”
夜翎一直垂着眼睑，神色怔然地望着投在裙裾上的一片阴影，默然不语，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安放于腿上的手在不知不觉中竟然紧紧地攥成一团，纤细的腬胰，指骨的纹路却是那般地分明，突兀。。。
轻颦着眉头，沉吟片刻，良久，放开了紧攥的手，她轻轻地牵动嘴角，朝灵素露出一抹苦笑：
“灵素！你说的是对的！的确是在于本宫的心，你看得很是透彻，是本宫在逃避！”
说到此处，迷蒙的眼眸中难免流露一丝沉重，一丝悲凉，一丝嘲讽。.
就连自己的丫头都看清了眼前的局势于己不利，而她慕容夜翎，枉她一向自诩善于审时度势，却是恰恰被自己那可笑的自欺欺人给自我麻痹了这么久！
于是，残留在她嘴角的那抹苦笑渐渐地渗入一丝懊恼与自嘲。
“娘娘不要这么说自己，奴婢在宫里也有好几年了，来到宫中的女子基本上都是背负着兴旺家族的使命而来，为权势而争，她们心中或许对陛下有情，但是更多的是利益与算计。奴婢斗胆说一句，娘娘只是尘心未泯，只要您想明白一切的利弊得失，就会知道在宫中如何经营，后宫的生存法则一向是残酷的！”
灵素见不得自家主子伤感的样子，此刻的慕容夜翎身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生气与隔阂，如同一具木偶一般，那迷离的眼神，悠远的语气，让她有种极端战栗的错觉，仿佛一旦她一个不留神，自家如仙一般的娘娘就会像那天边的云一般，渐行渐远，直至彻底地消失。。
只是一瞬间眼神飘忽，片刻便又恢复清明，沉默良久，夜翎叹了口气，望着灵素，幽幽说道：
“灵素！你知道吗？在不久前，有一个人也曾对本宫说过这些话，也许你们都是对的，是本宫太天真了！”
她的眼中残留着一丝茫然与恍然，二哥的话还言犹在耳“翎儿，咱们慕容家需要一个具有皇室血统的皇子，一个足以做到血缘牵制的孩子。。。。”
她自嘲一笑：孩子？呵呵！原来就算是尊贵如慕容家也要靠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去谋求利益，那么她又算是什么？慕容家与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
一旁神色慌乱的灵素自然不知自己今日的无意一言会让夜翎心中卷起如此大的惊涛骇浪，平日里，她靠着自己的自欺，还尚能留的一方净土，只是，现在恐怕是。。。。
“奴婢方才无状冒犯了您，还请娘娘降罪于奴婢！”
见自家主子神色仿佛不对劲，灵素心中一慌，忙一个劲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磕头，磕得额角泛起了一抹刺眼的红。。。
夜翎猛然一怔，忙起身将地上的灵素拉了起来，摸出丝帕为其轻柔地擦拭磕破的地方，随着手上的动作，眉心不由得蹙起来，语气却是温柔绵缓：
“在这里也只有你会与本宫说这种心里话，本宫一向知道你做得一切都是在为本宫考虑！你何罪之有？你又何至于这样？弄得本宫心中愧疚难言！”
“奴婢知错了，谢娘娘不罪之恩！”
灵素眼中一酸，自从自己进了宫，好像好久没有人这般地关心自己了，宫中到处是主子，就算是名不见经传的，好歹也是皇上的女人，不像她们这些奴婢，命好的也许就像是自己这样，傍到一个体恤下人，不会拿自己的宫里人撒气的好脾性主子。
夜翎一向对人谦和，这下子见灵素伤着了，心中更是感到过意不去，她语气渐渐地平和下来：
“行了！去吧！马上回去将自己的伤处用这药水清洗一下，你一个女子以后万万要爱惜自己，别动不动就伤到自己，仔细处理一下，可别留了疤！完了，你也早些安置，今夜不必守夜！让外面的人也都下去吧！”
说完从自己身上拿出一小玉瓶，放到灵素手中，对她柔柔一笑。
灵素将药水收到袖中，忍着内心的激动，忙躬身：
“谢娘娘体恤！奴婢告退！”
推开窗，窗外夜色沉沉，雨水却仍就淅淅沥沥地嘀嗒不停，怔怔地望着那连成线的雨珠，闪着莹莹的水光，冰冷的水汽携风袭来，夜翎微微一个哆嗦，忙阖上窗，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借着头顶的夜明珠散发出的萤绿色光泽，余角扫到那帘幕微遮的暗处，光线淡淡的勾勒出一抹人形，投在雪白的墙壁上。。。。
夜翎屏佐吸，双眸紧紧地盯着那处，脚步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皇宫，应该不会有刺客，
她给自己不断地壮胆，提着心稍稍拖动了一下僵硬的脚步，却在同一时间瞥见那黑影微动，她心头一突，差点失声惊呼
不过，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生怕引来外面的侍卫，而且要是看错了，就难免尴尬。
下一刻及时她捂住了自己的嘴，极力忍住欲飞身夺门而出的冲动，她缓缓地抬起手，颤巍巍的手指指着那隐在暗处的黑影，冷冷低喝：“你是谁？”
那边却是沉默良久，完全无视她生冷的语气，当然他更是没有忽略她强自镇定的伪装下的那丝颤抖，暗处的人嘴角邪邪地一挑，在夜翎即将爆发之前，属于男子特有的沉沉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
冷漠的声音遥遥而至，像一缕轻烟在殿中萦绕，捉摸不定。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夜翎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可是，下一刻，她的眉心又紧紧地揪在一起，他来做什么？她感到自己的头又在开始疼了！
赫连易政身影不动，夜翎亦是，两人默默地对峙良久，皇帝邪肆戏谑的声音再次扬起：
“不知爱妃以为是谁？”
尽管隔得较远，皇帝看不透她脸上的清晰情绪，但却可以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幽光。
夜翎眼中的一丝冷意渐渐地淡去，只是一瞬间，语气中便带上了真诚的歉然：
“陛下恕罪，臣妾方才不知是你，惊到了陛下！”
淡淡的光晕下，她嘴角的那抹冷嘲愈加明显，不知他这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无意，便也罢了，但若是有意，那么。。。。。
隐在暗处的高大身影，未曾急于现身，依旧隔着几层纱，一对黑亮的眸子却是紧紧地锁视着那抹朦胧的倩影，夜翎看不到男人眼中的灼热与迷离。。。
沉默许久，皇帝摇摇头，低低地笑声溢出喉间，似是十分愉悦：
“呵呵呵！爱妃怎么也不想想，你的宫殿除了朕，难道还会有别的男人？”
说到‘别的男人’的时候，那双漾着宠溺笑意的眸子倏地一冷，蒙上了一层残佞的猩红。。。
夜翎沉默不语，抬起头，望着渐渐地从暗处步出的皇帝，邪魅的俊脸上逆着光，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寒气，他也一顺不顺地望着她，虽是眼神暗含戏谑意味，眼底却是冰冷如刀锋。
夜翎无视他冰冷的表情，上前几步微微一福身，下一刻冷傲仰首，缓缓道：
“臣妾不敢！只是没有想到您会突然驾临！”
两张魅惑世人的容颜渐渐地绽放在明晃晃的夜明珠光晕下，淡淡的荧光流连在两人倾国倾城的脸上，不相伯仲，一样的风华，一样的高贵。。。
“爱妃这里今夜怎么不见一个守夜的？几日不见那些个奴才难不成都敢懈乎职守？真是越发没有规矩！”
夜翎心中一突，她没有想到皇帝会挑那些宫人的错处，却又担心他殃及无辜，忙低头解释：
“陛下误会了，是臣妾下令准许他们先下去休息的，要真要说犯了宫规，错也仅是臣妾一人９请陛下开恩，莫要殃及无辜！”
只是她下垂的嘴角却是有着藏不住的淡漠，她极力忍住讥讽的冲动，可是心中还是忍不住埋怨道：谁知道你会撇下帝王尊驾，只身一人，悄无声息地造访，没怪他无端吓人就不错了！他竟然还有脸挑她宫里人的错处，想到这里，她闭上眼，默默告诫自己：忍！
见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隐忍样，皇帝不由扬唇：
“几日不见，爱妃处事倒是愈加圆滑了！不过，朕刚才好像也没有说要开罪于你宫里的奴才，所以你不必急于为他们揽罪！”
皇帝微微皱眉，愕然发现自己那明明戏谑打趣的话音里有淡淡落寞，他摇首自嘲：
没想到就连她宫里的奴才都比他这个皇帝幸运，至少她还懂得维护她们，而他，她却是连一个正眼，一句真话都吝于给予！
夜翎举眸凝望着他，淡淡地笑了笑，也是无奈而自嘲：她圆滑？呵呵！看来她真的是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只是，这一切拜谁所赐！
她垂下眼，敛去眼中的怨怼之色，却是突然想到一件事，忙转身，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身后的人出声喝住：
“你还要去哪儿？”
皇帝见她想要逃离，一张脸顿时阴沉下去，就连质问的口吻也带上了一丝微怒！
夜翎被她的吼声惊了一跳，回过身不解地看着他，良久，才将眼波移开，沉默片刻，如实答道：
“臣妾当然是去传她们进来服侍您！臣妾不知今夜陛下会驾临，早早地打发她们回去休息了，我让她们去给陛下上茶！”
见她如临大敌的紧张样，他不由得心情大好，定定地凝视她，薄唇浅淡勾起：
“不是有你在吗？做什么叫她们进来！朕不想让她们打扰咱们！”
黑眸中柔和的幽光浮动，嘴角的弧度渐渐地拉大，眸光流转间，极尽魅惑人心。
夜翎却是看得脸微微变色，双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抬眼，被那人眼中的热切一惊：
“陛下！”
对她的紧张与惊呼置若罔闻，他盯着她的双眼，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来，俯下身，嘴角弯起一丝笑纹，看起来格外的温柔，却是让夜翎看得心惊肉跳：
“怎么了？你不想朕留在这里？不欢迎朕？”
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脚下不动声色地向后微退几步，依旧与他保持着相对安全距离：
“臣妾不敢！陛下的去留哪是臣妾可以置喙的？”
见状，皇帝徐徐扬起唇角，依旧缓缓地靠近她，不依不饶，眼中的迷离之色愈浓，借着淡淡的荧光，方才强自按下的酒劲仿佛又上来了，绝色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淡淡的潮红：
“呵呵呵！夜儿！你总是这样离得朕远远的，每次一见到朕就会竖起满身的刺。。。”
夜翎这时候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隔得不远，能够嗅出他身上的酒气，淡淡的，淳淳的，沁着一股熟悉的的梅花香，来不及深究，她就已然脸色微变：
“您饮酒了？”
他看着她微皱起的双眉，也敛起了笑容，按着微痛的太阳穴，正色道：
“别给朕左顾而又言它!
夜翎默默看着他，良久不语，而他的脸却是被她盯得破天荒地出现一丝狼狈。
夜翎眉目渐渐泛寒，嗓音清冷而镇定，上前扶起他的胳膊，语气淡淡道：
“皇上！您醉了！”
见她那冰冷的眼神，他刚刚抑制住的怒气再次扬起，他甩开她的手，见她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瞥了她一眼，没声好气地朝她低喝道：
“朕没醉！朕一直很清醒！朕知道你不喜欢朕！朕什么都知道！”
诧异地看着突然暴怒的皇帝，微微蹙眉，眼神中流露出近乎怜悯的神色：怎么觉得他在掩饰脆弱与狼狈？他难道不知道他此刻的样子就像一个任性跋扈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疲倦地闭了闭眼，语气中渐渐地渗入一丝淡淡的暖意：
“陛下！您真的醉了！臣妾出去找人给你做醒酒汤！要是因宿酒犯起头疼，明儿您还怎么去早朝？”
“不准走！”夜翎刚想转身，就被一只大手猛地抓住，她眉心微皱，刚想暗中使力抽手，却被他犹如石化般攥住，半分动弹不得。
见她挣扎的样子，他的眼中出现一抹暗色，转瞬即逝，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暗芒，他手腕使了一个巧力，将夜翎的身子强行转了回来，他低下头，直视着她，低哑着声：
“你告诉朕！你是不是不喜欢呆在这里，不媳朕给予你的一切，不想看见朕？知道吗？自从你进宫之后，朕就再也没有见过当初的那个真性情的穆夜！为什么总是不肯用真实的你来面对朕，难道你就这么厌恶与朕相处？”
不同于皇帝脸上的怒容，夜翎脸上却总是一成不变的云淡风清。
“陛下误会了，臣妾一向如此！臣妾既不知您口中之人，更加不是他！”
挺得笔挺的脊背，纤细飘逸的身影宛若峭壁寒梅，不可侵犯，一切都是这般地美好飘渺，但在此刻暴怒的皇帝眼中却是极端的讽刺与嘲笑：
那抹桀骜的身影，眼底的那丝不屑，就连那他最爱的飘逸气质此时都是这般地碍眼，它们都在无声地向他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个女子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还是如同一卷帛画，没有气息，没有感情。。。。想到这里他眼中一道恨意一闪而过，突然怒吼：
“住口！你给朕住口！”
他看着夜翎，微微扭曲的脸地缓缓地靠近，凌厉森冷的眼神，近乎逼视，瞳孔显现越来越浓的阴郁，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朕告诉你!在朕眼里，从来没有忘记过卢殇湖的那一场邂逅！”
见夜翎不屑的将头微微一别，他更是怒不可遏，一把钳制住她的肩，紧紧地，低吼道:
“为什么朕把这段记忆当成珍宝，朕不忍见你整日愁容，生怕你你念家心切，命人将这明渊宫改造成你的闺阁模样，一砖一瓦朕都不容有丝毫误差，而你却是视之如鄙履?你究竟明不明白?”语气陡然一扬，甚是冰寒冷冽：“不管你想不想，你今生都是朕的女人，除了依附于朕，你没有别的选择！别告诉朕你在巴望着朕对你失去兴趣，你想将朕拒之门外，可是朕偏偏不会让你如愿！”
皇帝目光凛凛，神色间尽是狂怒与霸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他的思绪渐渐地飘远，眼前仿佛浮现出初见的时候，他不禁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彼此间都没有这层束缚与枷锁，没有皇宫，没有恩怨，是否他也可以像一个普通男人那样全心全意地疼爱自己喜欢的女子！
“陛下！您说的臣妾都明白，只是可否容臣妾说一句不中听的话？那只是萍水相逢罢了，臣妾与您也仅仅只有一面之缘，陛下大可不必如此执着！”
终于，还是她清凉悦耳的嗓音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敛起眼中的那抹无望，他垂下眼，轻轻地低喃着：
“是吗？萍水相逢？”
下一刻，却是忍不浊呵低笑起来，很快，那笑声，便渲染全身，他笑得酣畅淋漓，笑得忘乎所以，猛地抬首，指着夜翎的脸，喉间微微抖动，恨恨道：
“你明白！你是明白，这么聪明的你又怎会不知？所以你懂得如何利用朕对你的耐心与宽容，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朕的存在！”
夜翎的嘴角依旧仍噙着淡笑，但心底巳是一片冷飕飕，仿佛霎时坠入凛冽冰冻的雪地。
下一刻，那笑便演化成一抹释然，一个突来的念头瞬间诞生：也许被她激怒了也好，一气之下将她贬入冷宫，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只是在抬眼间，瞥见那人霸道的身影时，这个还未来得及成型的想法就被扼杀在摇篮中，她抿了抿嘴角，收起唇边的冷弧，语气清冷至极：
“皇上！臣妾没有！”
脸上丝毫不见一丝骇色，语气中更是听不出一点波动，明眸中渗透着一种果敢坚毅的锋芒，使得整个人，倒显出一种决然的光华来，令观者为之炫目忘俗。
默默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和嘴角一抹虚无的笑，皇帝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盯着眼前女子修长玉立的身影，他的心中第一次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与悲凉：这个如风一般的女子，他抓不住，触不到。。。一个不留心，她就会化为一袭清风，从他的指尖溜走。。。不留痕迹。
不过，一道银光从眸中闪过，他的唇边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他相信，总有一日，他会完全地掌控她，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欲速则不达！
藏起心中的慌乱与悲伤，恢复至他与生俱来的帝王尊贵与傲然，他冷冷一笑：
“是的！你没有！因为你根本就不想见到朕，更加不屑利用朕来得到其他人梦寐以求的权势与地位！你甚至从来都不把朕放在眼里！慕容夜翎！高傲如你，朕问你，若是今日朕不主动来你这儿，你是不是心中暗喜可以就此摆脱朕？可以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闻言，夜翎的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一双凤眼黑白分明，心里划过一阵酸楚，她轻轻咬着唇，不说话。
见不得她忽视自己，皇帝朝她逼近一步，俯下身，伸手轻轻地支起她僵硬的下巴，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夜翎身子一颤，眼神微微有些闪躲。
见此，皇帝邪肆一笑，他紧紧地扣着她急于挣脱的下巴，不容她逃脱，更是让她直视自己，他将自己的眸子贴得更近，温柔凝视她的脸，语气柔柔，却是让她感到无比地压力：
“为什么不说话？朕在问你！”
诡异的温柔，温热迷人的气息，暗芒涌动的寒眸，让夜翎几不可见地蹙起眉头，她强忍着将眼前这个钳制自己的男子拍飞的冲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紧紧地抿着唇，不语。
空气中暗潮涌动，皇帝的脸色随着夜翎的挑衅眼神与默然变得更加阴沉，眸子蒙上一层浓浓的阴郁与晦暗，暗光隐动。
相对于皇帝的明显怒气，夜翎却是从容不惊，越过皇帝的肩膀，她目光幽远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淡若芷兰’四字，良久，在皇帝即将爆发之际，她抬起头，脸色不变地直视着满脸怒气的皇帝，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眼神丝毫不闪躲，声音却是清冷：
“陛下今日是要坐实臣妾的罪名，不是吗？那么臣妾只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妾无话可说！”
赫连易政被她眼中的那丝决然激得手上一颤，原本钳制着夜翎下巴的手悄然滑落，他不自觉的后退几步，似是不敢置信。
夜翎双膝砰然落地，垂下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却是大有一副随君处置的架势。
“你！”见此，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一把上前，铁钳般的手攥紧了她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一把提起她，贴着他的她，他的气息近在咫尺，逼进她的耳畔。咬牙切齿地冷笑道：
“好Ｃ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好！难得朕的翎贵妃还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你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吗？上次你欠朕的一个答复，朕给了你这么多时日，以你的才智，也该想明白了吧！”
脸色严肃起来，从容答道：
“臣妾是慕容夜翎！”
皇帝脸色一变，眸光暗沉下来，他的视线轻轻地落到她低垂的头顶，叹口气，继续逼问：
“还有呢？”
夜翎垂着头，脸上面无表情，嘴里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刚才的回答：
“臣妾是慕容夜翎！”
一字不差！不带一丝感情！只是如同一句深深地植入她脑中的指令！
依稀可见，女子那下垂的眼波仍然清亮平和，如月下秋水，清澈无波
皇帝深吸一口气，指尖狠狠地陷入掌间，极力压制心中的无边怒气，目光如炬，咬牙一字字地问道：
“朕问你还有呢？你究竟是谁？”
夜翎被他的怒气惊得微微抬手，见皇帝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怒色，又忙低下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不知道？还是不想承认?那好！朕来告诉你！”“你慕容夜翎！是朕的女人！这一点，你最好永远也别忘记，朕要你不仅记得，还得深深地铭刻到心底！”
赫连易政犹如受伤的野兽般凶狠而危险地瞪视着那个默然不语的女子，深邃的黑瞳中酝酿着危险的风暴，似乎下一刻，便会扑上来，狠狠撕碎吞噬她：
他心中却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地无视他，总算是当年他初登基之时的那些自诩肱骨之臣，也忌惮于他的身份，不敢对他过分地压制，可是现在想想，那哪及得上她的冷漠与无视对他的打击？在她面前，他好像真的很失败！
夜翎抬眼望他，微怔了一下，一时竟觉得于他有些亏欠，心中正有无数个念头闪过，却最终归于平静。定了心神，便垂首道：
“臣。。。臣妾遵旨！”
迎上夜翎那无波的眼眸，她的眼波依旧一派云淡风清，皇帝慢慢涌上一阵乏力之感，一阵对未知的，无法掌控之物那种没由来的恐慌。
仿佛一捧水，一缕风，指缝稍微一松，便会流失殆尽，稍微一紧，却怎么也抓不牢，他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异数的存在，却是又被她屡屡地吸引。
抱歉啊！各位！马上贴上一章！其实后面还有，不过，现在就先这些！没有到一万！呜呜呜！将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