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很焦虑
农历三月二十,是薛仁贵庙传统古会的日子。.
初春的天气,温度适宜,户外出行的最好借口,最好时机了。
各种各样的小饰品,水果摊,衣服摊,从陡峭的庙坡上一直摆到了村央的大戏台前。
虽然不过步行三十分钟的路程,却是人头攒动,上午段时间,竟也会有小程度的拥挤。
三三两两,边走边说,叫卖声,换笑声,胡闹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戏台往往是本地的蒲剧团,表演大约一周的时间。
欧亚是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草莓了,这个时候正是草莓成熟的时节,按照一贯作风,欧亚经常会挑最鲜的草莓,称上两斤,然后边走边吃,等返回的路上,也差不多吃光了。
值得一提的是薛仁贵庙坡的低处有一个小型的旱冰场。跟这里同龄的孩子一样,欧亚每个寒假都是在这儿鬼混度过的。
因为过新年会有大人的压岁钱,少的一千多,多则小一万,反正在正月十七开学之前,钱都是花得精光了。
那个旱冰场,几乎陪伴了欧亚的整个孤独寂寞的青少年时光。
走下薛仁贵庙坡,还一个常会光顾的平房,是一群叛逆孩子的领头人张星星的家。
她,是个小个子女生,因为她爸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比欧亚他们这群人都年长一岁,所以是那时最有威望的孩子王。
可能真是精神生活严重匮乏的时候,欧亚还买过一个收音机,虽然那时网吧开始刚兴起,买磁带是欧亚最高兴做得事情了。
收音机里有固定频率,是一个运城的广播电台,在固定的时间会有点歌时间,当年的大部分流行歌曲,欧亚都是在这个频率里第一次听到的。
因为家里就没有电视机,欧亚在学校里最害怕的就是同学们会谈论那些有意思的电视剧,电影,好听的流行歌曲,春晚上赵本山的小品,等等。
有了收音机至少能知道点流行歌曲什么的,欧亚很焦虑自己被孤立,好歹要有点共同话题才不会太孤单吧。
*
津市医院。
欧亚记得在读小学的时代,黄河边的小镇,家里还没有装电话,更没听过手机,假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
欧亚和一个酗伴约好星期六下午去爬村后的山岩。
两个女孩的家分别在小镇的东西两端。直到下午四点钟,欧亚还没在事先约好的地方见到酗伴。
欧亚就赶紧跑去酗伴的家里叫她,二十多分钟后,总算到了,叫开门,她妈却说,“她已经去找你了。”
找我了?怎么没见到?应该不是同一条路吧,两个人走叉了。所以一路上没碰上面。
结果,欧亚再回到原先约定的地方,还是没见到酗伴的人影。
后来星期一回到学校里,欧亚见到酗伴,两人总结反思时,欧亚说,“生活有很多条岔路口,需要不早不晚才有缘分相遇。.”
同一个岔路口,若是没有缘分,即使在自己到达的前一秒钟,敲另一个人会茫然地走开,两个人就此错过了。
十多年后,同样没缘分的故事再次发生在欧亚的身上,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另一个当事人是一个男人。
走廊里,欧亚从洗手间出来,被一群人拥挤在了墙角,跑在最前面的护士不停地对路人说:“让一下,让一下,……”
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被人群围绕着,往电梯的方向推去,痛苦的呻吟声,尖叫声,看样子是快生了。
跟在人群中间的一个男人的背影,引起了欧亚的注意。
因为那男人的衬衣是见过的,前几天自己的车祸现场,当时急于要去追的那人,就是穿着一件同样的衬衣。
一大群人站在电梯口,等待着电梯开门。穿衬衣的男人背对着欧亚,欧亚站在自己病房的门口,久久地观望着。
应该不是吧?不是同一个人,欧亚对自己说。病房里电视上那个歌手照旧在唱着那首《同桌的你》,那熟悉的旋律从没像今天这样心酸而有震撼力过。
欧亚细细揣摩,自己这么过去打招呼,万一认错人的话,会不会太贸然了?
不久,就听到了电梯开门的声音,一群人有序地相继走进电梯。“是谁将你的头发盘起,是谁给你做的嫁衣,……”恍惚间,欧亚已泪流满面却浑然不知。
欧亚并不甘心这么放弃,万一真的是同一个人呢?不知不觉间,欧亚正一步一步地,缓慢地,战战兢兢地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电梯空间狭小,穿衬衣的男人侧过身子走进电梯的瞬间,在跟同行的人说着什么。这样,欧亚才看见了男人的侧脸。
虽然七年多过去了,面容成熟许多,棱角更显分明,可欧亚总算看清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也算落地了。
没错儿,就是同一个人,就是他,苦苦追寻的他。
欧亚放开脚步加速跑过去,电梯的灯亮在了六楼。
等电梯上去顶层后再下来,太慢了,欧亚等不及了。干脆走楼梯好了。
静静的楼梯间,急促的步伐,欧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在车祸现场错过之后,又重逢在医院,短短的几天时间偶遇两次,既然是天赐的缘分,就一定不能枉费上天的好意,这次一定不能。”
还是电梯方便啊,这楼梯怎么这么多台阶,欧亚不得不短暂放缓脚步以聚集力量。
男人那张熟悉而俊秀的侧脸,不停地出现在眼前,欧亚反复提醒自己,这次一定要正面面对你,一定要跟你打招呼。
而此时,六楼的手术室门旁的椅子上坐着几个孕妇家属。
“你怎么了?刚才在电梯门口就觉得你不对劲儿?”
“我没事儿。”
“没事儿?我媳妇儿在里头生孩子,你比我还紧张?”
穿衬衣的男人低着头,不断地搓着手心,“没什么,碰见一熟人儿。”
“什么熟人儿?让你这么难受,你欠高利贷了?”
听完,两人都轻松地笑了。
手术室里撕心裂肺地叫喊,衬衣男看着身旁的弟弟正为自己孩子而担忧焦急的脸色,觉得自己也为弟弟的幸福生活而开心。
细细想来,刚才自己在电梯口表现得很反常嘛?连弟弟都看出来了?
其实更早,在走廊里无意间瞥见欧亚的那张脸,顿时他就惊慌了。即使穿着医院的病服,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气质耀眼独特。
那一刻,他脚步沉重,头皮发麻,思绪万千,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他就做出了决定,一如既往地继续前行,仿佛都是陌生人,谁也没遇见,谁也出现过一样。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选择,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再次逃避,或是自卑,抑或是成人之美?
他一下子记起来前天晚上,在医院大院里偶遇王桐的情景,猛然间洞悉了一切。
“魏俊,可算找到你了。我都快把医院翻遍了。”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手术门口的一行人都全往女人的方向望去,“这就是你说的熟人儿?”弟弟暧昧地问。
衬衣男急忙起身,假装轻松地解释:“一个单位的同事儿。”
用最快的速度把来人拉到角落的楼道间里。“你怎么来了?”
女人一脸的无辜地说:“听说弟妹要生了,我来看看。”
什么弟妹?是我弟妹要生了,好不好?这女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看着男人难堪的表情,女人只得掩饰说:“你别误会,我真的是来看望孕妇的,看,还买了水果。”
女人椅着手里的礼品袋,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男人严厉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女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随口回答:“想知道就知道喽。”
见女人玩世不恭的表情,男人转身准备离开。
“哎哟,好啦,告诉你也无妨,是小林说的,我去单位找你,就小林一个人在。然后我就知道了。”见状,女人连忙示弱。
男人这次停下脚步,回头对女人说:“把东西给我,你回去吧。”
女人嘟着嘴,失望着,无奈着,就是不肯走开。
正巧这时,从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男人从栏杆的空隙俯视下去,估摸着在四五层的位置,真切地看清了一个穿着医院病服的女人,在奋力地爬楼梯。
男人起初没有多想,不以为意地继续面对着身边难缠的女人。
女人低着头,抱怨着,“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她,不管我怎么表现,你也不会动心的。”
这句再平常不过的吃醋抱怨话语,无意间提醒了男人某件事情,正在爬楼梯的那女人难道是?
紧接着楼下的脚步声愈加清晰,应该就在脚下这一层了,男人远离栏杆,心跳加速。
男人几乎能想象到,一个穿着病服的女人,出现在眼前的场面,这次他选择了瞒天过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眼前的女人拥入怀中,女人手里的水果散落一地。
试着反抗无果后,怀里的女人主动伸出胳膊,作为回馈,拥抱了男人的腰。
这事先预谋的场面,也如愿以偿地让该观赏的人观赏到了,好不容易从二楼爬上五层半,毫无防备地面对了这惨不忍睹的一幕。
男女两人相拥的一幕,被拥在怀里的女人此刻正背对着她,而男人的眼睛正盯着她。
她认出了他,面对着他,看着他,再也抬不起脚步,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有人先于她开口了。
毫无察觉的女人正小鸟依人地感受着男人的温柔,撒娇似地说:“我来,其实是因为那天晚上在酒吧发酒疯的事情,来谢谢你。谢谢你那晚照顾我,谢谢你那晚陪我。”
什么?还一起过夜了?看来,什么都不用说了,说什么也都多余无用了。
眼看着只剩几个台阶儿了,却隔着最遥远的距离,心隔得远了。欧亚迈不出这几步了。
眼看着欧亚不曾离开,男人把怀里抱得更紧了,然后温柔地说:“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会做得更好,不会再让你去买醉了。”
若是之前,欧亚还觉得自己有机会的话,现在这一刻,她彻底领悟了,是自己再一次一厢情愿想多了。
是啊,又是一厢情愿,跟当年一样。原本就是自己想多了而已。欧亚讥讽着自己的可笑。看着滚落到自己脚下的桔子,欧亚顿觉失望了。
就是好可笑,把礼貌当爱慕,把助人为乐当做特别举动,把那人看作值得的人。欧亚不禁苦笑着。
截然相反的是,被拥在怀里的女人却感动得说出话来。
欧亚不得不转身,跟当年一样背对男人,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
身后是男人温柔地声音,“你怎么哭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说着,轻轻地拍着女人的后背,安抚着女人的情绪。
物理老师说,上楼是人的动能转化为重力势能,下楼则是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所以下楼的速度要比上楼快得多,虽然欧亚也没有想过竟然能如此轻松地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欧亚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直到销声匿迹,男人这才放开了怀里的女人,然后冷酷地说:“你回去吧。”
再次回到走廊,手术室外的休息椅上,男人尽量让自己平静坦然,假装若无其事,对家人一切如常。
偶然间,望着走廊的尽头,男人的眼眶泛红,在心里说,七年后的首次重逢竟然是这般结果。
这结果,辜负了彼此,也枉费了这天赐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