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到津市
又一年深夏，欧亚站在津市最高的大厦顶层，俯视着全景夜色，流动不息的车流，闪烁暧昧的霓虹。.
红酒的芬芳袭来，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观赏自己的故乡，有种把一切都踩在脚下的亢奋和张狂。
身后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人，温柔地递过一只高脚杯，得意地炫耀说了一句，“津市变化很大吧？”
七年前，欧亚也曾对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你说，十年后的津市会不会发展成一线城市的那般繁华景象？”
“不会。”
“为什么，我们都这么努力？”欧亚惊奇于如此坚定的口气。
“十年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你太乐观了。”
“我是太心急了。但我坚信，津市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当然，像上海那样儿，会有大型的图书馆，大型的游乐园，还有各行各业的大企业……”说到这儿，那人笑了。
……
曾经，津市，是故乡，也是期许。此时，那笑容，是故乡，也是奢望。
若是时间真的可以倒流，她欧亚还会对某人那样不管不顾吗？
“欧亚，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欧亚接过酒杯，精神恍惚。
“没什么。”不知不觉，泪水落到脸颊。
男人再次递过纸巾，“你呀，太多愁善感了，对身体不好，容易精神抑郁。”
欧亚努力让自己微笑，“我真的没事儿，可能昨晚没睡好，眼睛有点顶不住了。休息好就会没事儿的。”
这么一看，欧亚拿纸巾擦眼泪的神态，跟电视剧里的林黛玉真是如出一辙。
看什么？都说了我没事儿，我很好，把人看得很不自在，很尴尬。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了？”欧亚着急地问。
眼前的男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欧亚，深深地点头说：“真是女大十八变，你也变漂亮了，比以前有气色好多了。”
“哄我呢吧。”被夸漂亮，对欧亚的确受用。
欧亚明显龇牙咧嘴地很开心。被男人夸，尤其还是位帅哥，心里挺美的。只是欧亚一直认定自己是走不了所谓的漂亮路线。
男人怪异地笑着，说：“还记得吗？有一次班里新调来一个数学老师，直接把你叫成男同学了。.你当时的造型真的很囧。”
说着，眼前这位刚才还严肃扮酷的帅哥此刻竟全然不顾形象地弯腰，捧腹大笑。
是啊，很囧，不光造型很囧，而是被老师当众叫出来，脸颊尴尬得通红，心情也真的很囧。
年少无知的读书时代，欧亚总是一头最利落干练的黑色的直短发，配上一张比男生还俊俏的脸庞，再穿上家里大人的一件黑色羽绒服，这造型也算是美男子一枚。
只是当众被老师叫成男同学，让欧亚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对此一直心存芥蒂。
“没过几天，那数学老师还给你道歉了，真够冤的。”男人竟也笑出了眼泪。
自己是够冤的，欧亚甚至在心里怨恨那位老师，高高在上得不够尊重学生。最讨厌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类人了。
“这还算句话。”欧亚以为男人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男人更肆意地嘲笑着，解释说：“我是觉得那位数学老师很冤，给你道歉真得很冤。”
什么？又让这家伙给耍了，欧亚刚才的自鸣得意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欧亚恼羞成怒，质问道：“我也不想打扮成那样儿啊，难道是我自己想要当众出糗的嘛？”
也不是欧亚的错，毕竟家庭教育是主要原因。
“说正经的，那老师是怎么想起来给你道歉的？”男人对这个问题一直疑惑了七年的时间。
瞥了眼男人眼角笑喷出来的泪水，欧亚一脸委屈地回答：“也没什么，就是写了篇日记，说我的自尊心受到了老师的不公正对待，幼小的心灵因此遭受了打击。”
男人深深地点头，由衷地佩服欧亚的厚脸皮，的确是真敢写啊，估计全校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竟然还想让老师道歉。
男人忍不酌奇地问：“要是班主任看完日记，不让当事的数学老师看，你打算怎么办？该不会还有后招儿吧？”
欧亚嘟着嘴，无辜地说：“其实，刚把日记本交上去，我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太小气了，不够豁达，这么点小事儿就吹毛求疵的，还对老师死缠烂打，想要个说法的。”
后悔？这也不是悔过的态度啊，明明就在顾影自怜。那老师也够倒霉的，刚上班没几天就碰上这种偏执较真的学生。
欧亚的学生时代，不仅是简单学习知识的过程，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挑战老师的公信力的过程，后者的成就感更大。考好成绩是这样，写日记申诉也是如此。
男人苦笑不得，“我看你这较真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不过现在这身造型却是彻底颠覆了。”
当然，人家都说小时候缺什么，长大了就更在意什么。自从经济独立之日起，欧亚就把将近一半的收入所得都花在了这新造型上了，而且是毫不犹豫地壮士断腕之举，管他房贷车贷再怎么催命。
头可断，血可流，欧亚也要买化妆品，买衣服。就算明天下地狱，今天也要美美哒。
“当然了，我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被人当众叫成男人了。好歹我现在也是个爱美爱穿爱打扮的时尚人士了。”欧亚感叹道。
仔细想来，在别人眼睛里无所谓的事情上，对欧亚心里却是深刻的伤痛了。男人意识到欧亚对生活的敏感，特别是对伤痛的敏感，超乎寻常。
面对欧亚自信的神情，男人一脸严肃地说出了真相：“如今灰姑娘终于长成白天鹅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原来我的还同桌真的是个气质美女。”
的确，七年前的欧亚又黑又瘦，可不就是灰姑娘嘛，如今说成白天鹅也不过分，个头虽然不太高，皮肤白皙，气质超群。
“作为一名未婚男士，王桐你觉得我这身装扮十分制的话，能打几分？”欧亚抬头挺胸，想得到好分数。
王桐后退了三步，端详着欧亚，前后左右，来回踌躇，然后正对着欧亚，郑重其事地举出双手。
欧亚一恍惚，见到王桐摆动的手指，才猛地反应过来，哎呀，你太好了。
欧亚差点跑上前去拥抱王桐，像王桐这么挑剔的人，能满意可太不容易了。
“是十分吧？”欧亚不敢相信。
王桐假意生气地问：“怎么？不情愿？”
怎么会不情愿？不过王桐你是真心实意的吗？该不会是友情分吧？
见欧亚质疑的眼神，王桐直截了当地说：“嗯，是同情分。”
同情分，不过自己尽力了就一切都无所谓了。同情分，不能是努力分嘛？欧亚一脸的不服气。
欧亚浅浅地抿过红酒，转过脸观察着身旁的男人，微微抬起眉毛，然后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你没变，还是……”
这下终于轮到你了，看你还怎么得意？
到嘴边的话欧亚并没说出口，男人转身走到酒柜旁。
男人边倒酒边说：“知道你瞧不上我，从中学开始一向如此。”
听男人这么豁达，欧亚安慰说：“这次你可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说你一直都很有优越感。即使没有我，你王桐依然是深陷琳琅满目的花丛中啊。”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调侃你，还能让你轻松地蒙混过关嘛？
“我倒是宁愿没有什么优越感，没有什么琳琅满目，甚至没有这红酒，”王桐的情绪开始低落。
只有这种时候，面对喜欢的女人，王桐会不由得抱怨自己的出身，生在一个富人家庭，是自己能选择的吗？
王桐甚至想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另一个人生，一种能跟欧亚门当户对的身份。但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优越感？去它的优越感。其实王桐已经比其他富二代上进许多，也亲近许多。可现实就是残酷的，欧亚天性就是与优越感绝缘的。
王桐重新给欧亚递过杯红酒，欧亚能深切地察觉到对方眼底无法掩饰的沮丧。
“优越感，其实挺好的。”欧亚安慰王桐说。
王桐转身，最害怕的就是女人同情的目光，从小时候到现在而立之年一向如此。
“你知道吗，我甚至想过，如果有可能的话，用我的优越来交换他的自卑，这样一来，你会不会选择我？”王桐晃动着红酒杯，目光伤身。
“当然没有如果，你不会选择我。”王桐自言自语，低头走开。
沮丧，她欧亚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亦如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样。
欧亚问：“他怎么样了？”
是啊，他，一直都存在，就算不提，也照样存在，在某个无法忽视的角落里，在欧亚的心里，在王桐的记忆中。
这才是欧亚今晚真正想问的，想知道的，想了解的。一回到津市就来找王桐，目的就只有一个，他过得好吗？
他，欧亚这辈子是躲不过去的了，终究，还是无法绕过去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