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走到彩舆前,望着不再有动静的绸帘说话。.“我是狼王厉无垠,前来迎接兰若国永德公主。”
厉无垠声音浑厚低沉,有如远山雷鸣,或许吓着了一干护卫,但对青儿来说,感觉却是熟悉。
记得同住在木兮山上的猎户古大叔,说话也是这样轰轰隆隆的!
狼王长什么模样啊?
轿里的她偷看小梅一眼,心想该找什么法子瞒过小梅耳目?
小梅指了指外边,要她答上一句。
她清了清喉咙,说出已经被教过千百万次的答词——“永德谢谢狼王亲自过来迎接。”
小梅满意一笑,正觉得最棘手的部分已过了一半,青儿却突然有了动作。
她趁小梅不注意,撩起了窗帘一角。
“公主!”小梅惊唤,忙伸手阻挡。
可是来不及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不管是轿里的青儿还是轿外的厉无垠,都已经看见对方了。
映入青儿眼帘的,是一张蓄满浓胡、鼻梁高挺的面容,衔在浓眉下的那双黑眸,锐利如刀。
为了迎接新娘,厉无垠特别换穿上簇新的战袍,玄铁般黝黑的铠甲更显得他气势凌人,往那儿一站,浑像能只手遮天的英武鬼神。
青儿按传闻想象过他无数次,可一见之后,才知道传闻全说错了。
狼王看起来一点都不猥琐野蛮啊,反而英气十足,活像是从诗歌里边走出来的英雄豪杰!
厉无垠这头,则是看见一双灵巧生动、笑意盈盈的水眸,衔在一张可能还不及他手掌大的小脸蛋上。
狼族女子多半和他一般,长得浓眉深目、轮廓分明。活到二十五岁,厉无垠是第二次见到兰若国女人——头一个,是照顾过他的云阿妈,也就是厉无垠阿爹的第五个妻子,同样来自兰若国的公主,名唤云姬。
当年云姬并没产下子嗣,而厉无垠的亲生阿妈则因病早亡,许是因为这样,云姬非常照顾年纪尚小的厉无垠,视如己出。.
也就是那段时间,养出厉无垠对兰若国女子的向往。
所以对于和亲,厉无垠的想法,并不像朝中大臣,觉得是兰若国特别想来保护自己、同时约束狼族的伎俩;他反而相当期待。
尤其今日一见,纤细楚楚的青儿,在他眼中,简直就像传说中,幻化成人形的仙子般灵巧可人。
而且,她看起来并不怕他。
他知道自己想法过于天真,可他就是忍不住这么期待——或许全兰若国的女子,都跟宠爱他的云阿妈一样温柔可人、娇弱有如夏天湖边盛放的白莲。
青儿那无所畏惧的眼眸,彷佛实现了他心底的盼望。
他默默想着,若轿里的永德公主不嫌弃他长得粗暴凶悍,愿意真心相待,他,也绝不会辜负她千里迢迢,远从兰若国来嫁他的情意。
他一直深深牢记云姬的叮咛——
“女子就跟花一样,你愿意费上多少时间细心照顾她,她就会在你面前盛放出怎样娇艳美丽的花来——”
厉无垠在心里边说着——
放心好了,云阿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轿里边的“花”。
定睛再望了彩舆一眼,厉无垠深吸了口气,健壮的手臂高高一扬。“回城。”
“是。”原本站立不动的护卫同时喊声。
绵长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
第2章(1)
狼王所统领的“狼都”,高筑在一处易守难攻的崖壁上,共分成一般百姓所住的“下城”,与王公贵族所居的“上城”。
一进城门,如巨龙般绵长的大队立分为二。厉无垠所领军的骑兵队继续前进,自兰若国而来的护卫队,则由下城城主——厉无垠伯父厉煜出面接待,就地休息。
等明日婚期一过,大队人马又得启程返回兰若国,送回公主平安抵达的消息。
一进狼族王都,青儿才知道此地根本不像传闻说的,什么住在营帐,满地牛羊鸡鸭乱走的化外之地。狼王住的地方和她先前住过的兰若国王室极像,都是木柱直耸入天的巍峨宫殿,差别只在狼都朴实,不像兰若王室,雕梁画栋不说,房里还尽摆些碰不得的精细瓷器。
“小梅……”青儿顶着重得要死的头冠甜笑。每次只要有求于小梅,她总会用着极其甜腻的声音央着小梅。“都已经到了这儿,总可以暂时让我把头冠摘下来吧?”
小梅不敢一口答应,她先开门探望了一会儿,确定没人过来,才转回身帮青儿卸去头上的重担。
凤冠一脱,青儿“啊”一声往床铺上倒,浑然不顾她身上绣着金线的红嫁裳会不会被自己压绉。
“累死我了!”
见她散漫不得体的模样,小梅立刻伸手拉她。“您这样子——万一被外边人瞧见——”
青儿挥掉小梅的手。“这房里不就你跟我两个,哪里有什么外边人!”
也不想想她坐在彩舆里边多久了,整整七日,除了夜宿行宫,能够下来稍稍走动、睡个觉外,平常白天,就连吃饭,也得待在彩舆里边——她自生下来就习惯待在野地活蹦乱跳,哪里尝过这等苦头!
要不是小梅说好说歹劝抚安慰,她绝对拼死也要逃出那人间炼狱。
现在好不容易抵达狼都,当然要使尽全力,好好活络活络筋骨喽!躺在床上的她又翻了个身。
“公主!”小梅跺脚。
“好啦好啦,我这不就起来了!”青儿挠挠耳朵,坐起身把寝宫好好细看了一圈。初进门时的印象无误,狼王宫殿里的摆设全是以厚实、耐用为主。像她这会儿坐着的大床,虽然一样是铺着柔滑的锦绸,可黑色木料的架柱,却没怎么费心雕作,浑似被人从山上一砍下,就直接劈成长板,衔在一起做床般。
对青儿来说,待在这里,比待在兰若王宫自在多了,她神态轻松地晃着双腿。狼族人高大,连床也造得比她睡过的还高上许多,坐在上头,她有一种坐在墙垛上的愉快。
她“嘿咻”一声从床上跳下。
一见她举动,小梅马上喊:“公主,您要上哪儿?”
还用说!青儿拎着及地的红嫁裳,大步来到窗边。
她手方抬起,立刻被小梅按下。
“公主,万万不可。”小梅个性一板一眼,凡跟宫中礼节有抵触者,她一概不许青儿做。
为什么?青儿跺脚。“我不过是想开个窗看个风景——”
小梅坚定道:“您别忘了,您现在的身份还是咱们兰若国的公主。您想想,要是您还没拜堂,已先把头冠摘下的举动被狼族人瞧见,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兰若国来的人都是些不遵礼仪的无礼之徒,这事情若传到王上、王后他们耳边,您要王上、王后他们颜面往哪儿摆?”
“我只是想看一看外边,一下下就好,这样也会丢他们脸?”青儿不可思议道。
“没错。”小梅板着青儿肩膀,硬是把她推回床边。“在拜堂之前,您只能待在房间里,不能接近窗子,也不能靠近门。”
太过分了!接连听见这几个“不能”,激起了青儿的倔脾气。
她个性本就吃软不吃硬,之前在宫里忍气吞声,是因为她舍不得见小梅因自己受罚——兰若国规是这样的,皇亲国戚是金枝玉叶,不能少根汗毛,如果做错了事,就只能责罚伺候的女官、侍卫。
青儿初进王宫,就曾因为不听话害得小梅被杖罚,虽然小梅没怪过她一句,她却相当自责。一人做事一人当,直接处罚她也就算了,牵连和她没半点关系的人,她怎过意得去?
也因此,她一直勉强压抑着脾气,可说到底,忍耐还是有个限度。
约莫一个时辰过,机会来了。狼王遣人来问准王妃住得舒不舒服,需不需要添增点什么,大抵是青儿乖顺的表现让小梅松了戒心,小梅很自然地离开房间,到门外代答。
房门一关上,原本歪坐在床沿的青儿立刻脱去身上的嫁裳,推开窗户,做出已逃出寝宫的模样——
实际上,青儿却是缩在床底下,静待小梅回来。
果不其然,小梅回头发现房里无人,一张脸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