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真假昏迷病人
坐了半个小时的车后，县委书记石丽花、常务副县长张世博一行到达爆炸发生现场。.江源镇党委书记牛江、江源镇镇长曾孀早已在此等候了，他们迎了上来，石丽花给了他们一个冷脸色，二人有些尴尬。张世博倒是神色平静，向热情迎接自己的牛、曾二人轻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牛江长着举重运动员一样的身材，虎背熊腰，粗手粗脚，身高只有一米六，仿佛他的满身横肉是从身高里省下来的。牛江原是一名乡镇兽医站的干部，是张世博把他一步步提拔到一个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他说话较粗口，办事爽快，对张世博十分忠心，张世博对他比较欣赏。县委办主任吕元、副县长吴江浪、县安监局局长郝进金等人也陆续赶到现场，
吴、郝二人走了过来，要向石丽花汇报，石丽花看到他们走过来，转身就走。他们只好讪讪地走到另一边。
炮竹厂现场一片狼藉。11间砖瓦结构的房子全被炸倒了，这些面积只有8平方米左右的小房子是炮竹填药工作间，每间房子间隔20米左右，其中位于中间的小房子受损最重——这是爆炸的中心点，基本被夷为平地，在这间房子的操作工已被炸药炸得粉身碎骨，死者的碎骨碎肉零星散布在地上，四周散发着火药的焦味和血腥味，几只饿狗正叼着一块块人肉、人骨，津津有味地啃咬着。
张世博担任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县长期间，看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心理素质本来很不错，然而，现在看到眼前这个凄惨的场面，他心里也一阵发紧，感到心堵难受。石丽花自小到大从没看到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这一幕把她吓得胆战心惊，脸色苍白如纸，用左手捂住脸，右手捂着肚子，只觉胃里面一片翻腾，“哗”的一声，呕出了一滩东西。李桂芳连忙轻轻拍拍她的背部，掏出纸巾细心地为她擦去嘴边的污物，把她搀扶到附近一处灌木丛下，苍翠的枝叶遮挡住了血腥的场面，石丽花心情稍稍淡定，停止了呕吐。
经现场向公安、工人、业主等多方了解，张世博初步判断：这是一起违规操作引起的安全生产事故。按照有关安全生产的规程，为保证炮竹的生产过程绝对安全，炮竹装药工序是单人单间操作，房与房之间必须间隔一定的距离，而且规定从相距较远的库房取药装填炮竹时，每人每次不得取超过0.25公斤的火药。为加快装填进度，其中一间房子的火药装填工趁仓库管理员不注意，至少私自取了十公斤以上的炸药，因天气炎热，操作中不慎产生火星，引爆了炸药，酿成惨剧。
在20多名干部的紧张忙碌下，只用了10多钟后就浇湿了现场，人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开展抢救工作。11间工作房除中间位置房子的工人被炸碎外，其余10间已被炸崩，被埋着的工人生死不明，现场传来阵阵痛苦的轻吟声，教人心情压抑。约摸半个小时后，这10个人全被挖了出来，被放上地上的担架，医护人员忙不过来，形势危急，张世博对县人民医院院长陆风说：要以最快的速度抢救伤员，现场简单处理后，要马上送条件更好的县医院抢救。
不一会，县人民医院院长陆风急步走到张世博面前，请他走到一边，避开众人，悄声说：“报告常务，刚才挖出来的10个农民工，有6人已全无气息、瞳孔已放大，按我从医二十多年的经验判断，这6人肯定已死亡，怎么办？要不要马上通知县殡仪馆派车过来？”
张世博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心脏突突地跳得很快。张世博知道陆风的医术在县里是排得上前几名的，陆风说的话不会有假，也就是说，这起安全生产事故已造成当场死亡6人的后果，这意味着县里今年安全生产的任务无法完成，自己的乌纱帽将肯定不翼而飞！
不，无论如何也要灵活处理这件事！这些天来，自己所付出的艰辛，岂能白费！
张世博急中生智，决定果断处理此事，不向任何人请示汇报，包括在场的县委一把手石丽花——他担心她不同意自己的方案。.于是他板起脸孔，悄声斥道：“时间就是生命！陆院长，你不能犯经验主义！你胡乱猜测干什么？你敢用你的官职保证这6个农民工不是昏迷吗？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你们甭管他们怎么样，给我马上拉回县医院抢救！按我说的办，若是抢救不回来，也不会批评你们！要不，你后果自负！”
陆风愕住了，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说：“好的，就按你的指示去办！”说着就要走开，张世博忽然拽住了他，盯着他，小声说：“陆院长，今天的安全生产事故，我们政府的口径是现场死亡一人，九人受伤，伤者正在紧急抢救中。如果你把我张世博当作领导的话，你就按我说做！另外，刚才我跟你说的话，除了你之处，不能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这些农民工的情况，你也不能跟第三个人说！”
陆风点点头，神情凝重，悄声说：“常务，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放心吧，我一定按你说的话去做！”说着就走向抢救现场。
没有张世博，就没有陆风的今天，这一点恩情，陆风是永生不忘的，这也是刚才陆风第一个向张世博汇报的原因。去年底，作为县廉政文化建设示范点的县医院，其院长史某因在招标采购医疗设备中吃回扣被告发，市纪委介入调查，查出史院长确有经济问题，拔出萝卜带出泥，顺带查出他还有作风问题，与院里的多名女医生、女护士有染，真是不查似是孔繁森，一查变成王宝森。最终院长史某被判了缓刑，被“双开”。看到天降机遇，三名副院长、一名院党组书记便展开激烈角逐，全力竞争院长位置。身为副院长的陆风平时与傅花关系友善，着力交好傅花，傅花便在老公面前大吹枕头风，说人品好、业务能力强的陆风是院长的最佳人选，还带陆风到家里求情。碍于情面，张世博向陈一久推荐陆风为院长，因其他竞争对手的后台没有张世博实权大，陈一久顺水推舟，稍为考虑便同意了张世博的请求。
陆风跑回现场，指挥医护人员迅速把挖出来的“伤者”全部抬上车，忙了一会，5辆救护车便载着4名伤者、6具尸体往县医院疾驰而去。
张世博走到石丽花面前，向她汇报了事故的伤亡情况：一死九伤，其中六个昏迷，伤者已全部被送往医院抢救。石丽花脸色惨白，长叹一声，差点站立不稳，李桂芳连忙扶住她。
张世博看石丽花状态奇差，便把吕元、祁理叫到身边：“刚才我已请示石书记同意，你们马上组织县委办、县政府办撰写信息，说我县江源镇发生一起爆竹厂安全事故，当场死亡一人，10人受伤，伤者正在送医院抢救当中ｓ续情况将继续跟踪汇报。信息写好后马上发到我的手机，我审定后再送石书记审定，然后立即上报市委办、市政府办。”市两办有规定，凡是发生死亡一人以上的安全生产事故，要在两个小时以内向他们汇报，否则将对相关的县（市、区）通报批评，并在绩效考评中扣分。
祁理爽快地应了下来。吕元犹豫了一会，目光闪烁，悄悄问道：“常务，我看医护人员所抬的人中有几个一动不动，这些人是不是尸体？”张世博知道吕元怀疑他隐瞒事实，不好声气地说：“我听陆院长说这些人现在只是昏迷，我不是学医的，我只相信医生。”吕元尴尬地笑了笑，说：“好吧，就照你的指示去办。”
回来的路上，石丽花在车上微闭双目，紧皱双眉，一言不发。张世博也沉默着，心海却翻起巨浪：没想到在公示自己为正处级领导职务的时候，炮竹厂就发生这么大单的安全事故，真够倒霉！吴江浪、郝进金这两个家伙真是害人不浅，以后得找机会给他们瞧瞧脸色！
回到城里，张世博马上赶到县医院。在急救科里，气氛紧张，只见陆风院长正在指挥一帮骨干医生对4名伤者进行抢救，这些伤者受伤较重，不时发出痛苦的叫声，现场令人心憷。对另外6名一动不动的“昏迷病人”，陆风也吩咐几个医生努力“抢救”，只见他们采用电击、注射强心剂、按摩心脏等办法，试图唤醒这6名所谓的“昏迷病人”。张世博对陆风的表现很满意，又感到自己有些卑鄙，在心里狠骂自己：人死了还要让他们假冒为“昏迷病人”，指示医院作无谓的抢救，张世博你这人也太缺德了吧！怎么对得起死者的在天之灵？骂过之后，张世博又为自己辩解：为了自己的仕途，为了更好地为乡亲们服务，只好对不起这六位在现场被炸死的农民工兄弟了！以后，自己若顺利当上县长，一定好好工作，多为农民兄弟办实事！这么一想，张世博心头才稍稍舒坦。
急救室里十分忙碌，忙活了一会，陆风才有空跟张世博说话。张世博给他一个眼色，陆风便跟着张世博疾步走出门去。在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张世博叹了一口气，悄声说：“陆院长，再抢救一会，真的抢救不了，就把这些尸体送到太平间吧。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今后不管哪一个人问到你，你都说这些人在现场时是活的，经全力抢救无效才死亡。这关系到你我的前途！要是你不按我说的做，被人逮住马脚，你我就会被人赶回家种红薯！”
陆风凝视着张世博，果断地点点头，说：“常务请放心吧，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去做！我这人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一切！在古郡县，我只听你的！”
听到下属这么表态，张世博心里有些感动，说：“辛苦你了，回去吧！”说着，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二人便离别。
在离开医院的路上，张世博接到县委宣传部部长邹芬的电话，说已安排有宣传干部守候在爆炸现惩县医院，严防死守，不让记者前去采访。截至现在，还没发现一名记者的踪影。张世博表扬了邹芬，吩咐她继续做好防范记者的工作。
自从经历了被《江南晨报》记者周柞“敲竹杠”、获“台花”刘姗姗拍电视新闻宣传自己慰问困难群众等事件，张世博深深体会到，在基层做个县官十分不易，必须要处理好与记者的关系，因为他们对自己的仕途有着重要的影响！你若有了一些政绩，必须依赖记者大张旗鼓地宣传出去，这样比较容易升官；若辖区发生一些危及自己乌纱帽的事，又必须防备记者前来“捅漏子”，否则前程难料！
中午，红颜洪黛凤说在万利房地产有限公司工作的弟弟送来了一些野生的生鱼，是他利用闲暇时间钓到的，已送到她的住处，这些鱼十分生猛，一定能滋补身体，请他晚上过来吃饭。张世博心情低落，说晚上再说吧，现在很忙很烦ｉ黛凤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张世博说炸了一个炮竹厂，正在处理善后工作。洪黛凤连忙安慰说：“你注意安全吧，保重好身体，别累坏了！”
古郡县发生这起严重的爆炸事件，县委大院很多人都感到惴惴不安，唯独一个人例外。
上午，西江炮竹厂发生爆炸的时候，阳先正忙着做接待工作——平郡县党建考察团由县委副书记带队，率领该县县委组织部的领导干部、各镇（街道）领导前来古郡县“取经”，主要学习阳先精心“包装”推出的“爱心超市”和“1+1”工作法。根据石丽花的安排，阳先与县委组织部部长胡生明一起陪同对方考察，还招待了中餐。
今天早上，阳先得知市委常委会经开会研究，公示张世博为正处级领导干部，意味着张世博已基本锁定县长的位置。这则信息像往湖水里扔下炮弹，令阳先无比震惊！如此一来，自己为竞争县长所付出的努力将付诸东流！阳先郁郁寡欢，心情沉到谷底，尤其是在走廊里看到张世博喜笑颜开的样子，心里更像窝着一团火。当然阳先一直压着怨气，碰面时还强打欢颜与张世博打了招呼。
不过，阳先的低落心情持续不了多久，就有好消息传来——江源镇西江炮竹厂发生一起伤亡严重的爆炸事故。多年的宦海生涯，使他敏感地嗅到了特殊的气息，知道自己将迎来机遇！
阳先知道，按相关规定，这起安全生产事故若当场死亡三人（含三人）以上，县政府就会受到市政府的追责。作为全面主持县政府工作的常务副县长，张世博无疑要承担主要责任。如此一来，张世博被组织处分将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样的话，正处在正处级领导公示期的张世博，必定无法通过公示期的考验，他的仕途之路就会像毛驴拉磨一样呆在原地，同时，县长的位置就会空出来——除了他阳先本人，谁还会有机会问鼎呢？
对手的不幸，就是自己的幸运！
这么一想，阳先嘴角边就浮起泡沫一样的笑意。
不过，阳先知道张世博基层经验丰富，担心他使出什么怪招，化险为夷。于是，他特意向赶到现场的县委办主任吕元打去电话，请他悄悄注意观察现场的伤亡人数。吕元爽快地应了下来。
吕元的前妻原为市一位离休干部的女儿，前些年离婚后，他就一直停留在副处级位置。吕元做梦都盼望自己能不断进步。前些日子，阳先觉察到吕元的心事，主动与他谈心，承诺一定要帮他，如自己当上县长，一定全力推荐吕元担任县委副书记或常务副县长——这是担任正处级领导干部的前奏。吕元就感动了，决心在这场县长之争中倒向阳先。
在县级官场，你必须选择“站队”，站对了，前途一片光明；站错了，前途一片黯淡！如果不“站队”，则基本没什么前途！吕 元知道自己在政治上投靠阳先像是一场赌博，不过，他觉得这场赌博对他来说利大于弊：至少他多了一条前进的路线。
在接待平郡县党建考察团的间隙，阳先不断抽空与吕元联系，得知现场有六个疑似为尸体的“伤员”被挖了出来，在张世博的指示之下，却被上报为“当场死亡一人，九人受伤”，阳先的肺差点被气炸了：张世博呀张世博，你这个老狐狸，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居然乱报军情！我一定不让你好过！
这时，一个让张世博下台的计划迅速在阳先的脑海中形成。阳先当机立断：要许以重金，立即找来一个神通广大的人，请他马上来古郡县做一件事，做了这件事之后，阳先相信张世博的乌纱帽就会重重地掉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