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迎新晚会（二）
开学快一个多月了，撄宁一直忙得不见人影。她既要忙本系里的各种学生会事务，又要为即将到来的迎新晚会做最后的准备。因此，很多时候，她和莫离等人甚至连面都见不着。
“撄宁，迎新晚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天中午，撄宁意外地回宿舍了，莫离逮着这个机会问了问她。
“都差不多了，时间定在下周星期六晚上，终于快结束了。”撄宁脸上洋溢着一种即将脱离苦海的喜悦。
“有门票吗？我们有座位吗？”梅亚丽在床上问道。莫离不知道撄宁有没有察觉，自从她们俩和解以后，梅亚丽不喜欢和撄宁面对面地说话。她们俩之间的疙瘩仍旧还在。
“你不是演出人员吗？要门票干嘛？”撄宁也没有看梅亚丽的脸，她也看不到。
“我当然不要票。可是徐晶和莫离她们俩怎么办？”
“她们要去看吗？”
“怎么，对自己的表现那么不自信，难道你怕我们去看你出丑？”梅亚丽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懒得和你斗嘴。你们要去吗？”撄宁问莫离和徐晶。
“你们俩个都要上台表演，我们不去看别人，也要去看看你们啊。”躺在床上的徐晶插了一句。
“可是我没有票啊。”撄宁为难地说道。
“没票你不会去弄啊？”梅亚丽觉得撄宁实在是傻。
“怎么弄？”撄宁茫然道。
“你是这么大一个系的副主席，又是晚会的主持人，你不会连两张票都弄不到吧？”梅亚丽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以权谋私，走后门。”撄宁这才反应过来。
“说难听点就是这样。不过事情本来没这么严重，两张晚会门票而已，又没损害劳苦大众的切身利益。”梅亚丽继续躺了下去，她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后果是不严重，但是它的本质是一样的吧？”撄宁问道，对象是其他三个人。
“是又如何，你为身边的人谋点福利，这也是人之常情的。”梅亚丽说道，徐晶和莫离没有说话。
撄宁循着梅亚丽的声音望去，却只望到了梅亚丽的床。最后只得把眼光落在正在水龙头边洗着脸的莫离身上。
“好吧，我试一试。”良久的迟疑之后，撄宁终于答应了。
星期三，撄宁就把两张票交给莫离和徐晶，是两张前排最靠边的座位。梅亚丽嫌弃它们太偏了。可是直到晚会开始前，她们从谷之维口中才知道，这两张票是撄宁用两顿饭从另外两个临时有事来不了的人的手里换来的。
“是谁那么小气，既然来不了了，还舍不得成人之美。”徐晶愤然不平地指责道。
“这你可是错怪了别人，是撄宁硬拉着别人去吃饭的。她说别人不去她一直会于心不安的。”谷之维替那两个陌生人辩解道。
“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来了。”莫离总不喜欢麻烦别人，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你们不来，她会更加于心不安的。你们就当没听见我的这番话吧，先聊着，我要准备上台了。”谷之维走开了。
“你说，谷之维这是什么意思？”徐晶问莫离。
“什么什么意思，让我们把他的话忘了呀。”莫离回答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和撄宁什么关系呀？我们怎么感觉他把撄宁当成他自家的了？”
“你属狗的吧，我怎么没有闻到这种气息呢？”莫离用力地闻了闻。
“你真把自己当狗了呀。你瞧着吧，我猜得准没错，谷之维肯定在追撄宁。可是这小子上学期还是亚丽的男朋友啊。你说亚丽和撄宁会不会因此再吵起来啊？”
“啊？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这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
徐晶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徐晶，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八卦了呀？你以前对这些事情可从不关注的呀？”莫离好奇地问道。
“我当然不喜欢关注这些无聊的事情。可是这不是关系到我们四个人未来的生活吗？你说我能不关注一点吗？”徐晶理直气壮地说。
莫离赞赏地点了点头。
突然偌大的体育馆陷入了一片漆黑，所以的灯光都熄灭了。
“现场的各位同学，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请保持安静，我们的晚会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一个醇厚的男中音在广播中宣布到。一片窸窣声之后，现场终于安静了。
“嗨，你们原来在这里。”当莫离和徐晶正和现场所有人屏住气息，等待晚会开始时，梅亚丽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把莫离她们吓得半死。
“你的出场方式每次都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吗？”莫离嗔骂到。
“谁让你们胆小如鼠的。”梅亚丽从不轻易认错。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还要上台表演吗？”徐晶问梅亚丽。
“我的节目在后半场，还早着呢。我来这里和你们一起看撄宁的表现啊。”梅亚丽说着已经挤在两个人的中间坐下了。
“也就你还可以这么淡定地坐在这里观赏节目，别人都心魂不定地在后台准备上台呢。”莫离对梅亚丽既是佩服又是嫉妒。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们俩都闭嘴，晚会就要开始了。”梅亚丽提醒道。
突然，一曲动感十足的青春舞曲响起，瞬间点燃了现场几千位年轻人的热情。灯光闪起，就如流星划过夜空般打破了舞台上的黑暗。一群洋溢着浓厚青春气息的舞者在舞台上随着旋律尽情地舞动着。坐在台下的梅亚丽早已经被台上的音乐感染，正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你能安静点不？两个位置三个人坐已经很挤了，你还在这扭来扭去？”徐晶想制止梅亚丽，可是梅亚丽却全然不觉。莫离只好站起来在旁边半蹲着，既是成全自己，也是成全他人吧。
开场舞过后，台上又被黑暗和安静笼罩着。一阵搬动道具的声音过后，一曲悠扬的钢琴抒情曲就如一条蜿蜒的小溪淙淙地流过黑夜，荡涤着白天在人们心中遗留下的喧嚣和杂尘。伴随着这舒缓而动情的音乐声，两束澄澈如月光般的乳白色灯光在舞台中央投下了两圈光晕，两对主持人正好站在晕圈的正中央。男的礼服笔挺，女的长裙曳地，一黑一淡蓝，一银一米白，彼此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撄宁袭一身米白色的长礼服，站在银白色礼服加身的谷之维旁边。当舞台上的灯光只对着她们两人时，现场的观众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哇哦，她们就像从童话中走出了的王子和公主。”
“是啊，公主看起来善良聪慧，不谙世事。王子看着则是聪明睿智，英俊不凡啊。”
“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帅的学长，不过也该配上这样的学姐，不然我可不答应。”
……
莫离的手从梅亚丽的背后伸过去扯了扯徐晶的衣服，徐晶蓦然回头，借着灯光刚好看见莫离的脸。
“徐晶，你说，现在的小学妹怎么都这么大胆豪放呢？”莫离边说边向徐晶使了使眼色。
“就是啊，何止大胆豪放，简直还大嘴巴，喜欢胡说八道呢。”徐晶明白莫离的意思之后，立即附和道。
“你们俩胡说什么呀？撄宁正在报开幕词，你们不认真听，在一边瞎议论什么呀？”梅亚丽小声呵斥道。莫离和徐晶这才噤声不语。
当撄宁从容大方地念完报幕词的时候，台下自发地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她们的掌声是对撄宁的气质和气场的肯定。
“哇哦……”梅亚丽居然和身后的学弟学妹们一起鼓起了掌。莫离和徐晶惊讶地对视了好久，不知道梅亚丽在想什么。
“你们俩愣着干嘛呀？还不鼓掌呀？撄宁表现得不好吗？”梅亚丽反而奇怪地看着莫离和徐晶。
莫离和徐晶两人带着疑惑使劲地拍着手掌。
“你们竟然拍得这么勉强，撄宁表现得不好吗？”梅亚丽的眼神中写满了真挚和赞赏。
“我们不是怀疑撄宁的表现，是奇怪你的态度。”徐晶憋不住直接问了。
“我的态度怎么了？谁说我就不能替撄宁鼓掌喝彩呀？”梅亚丽反问道。
“不是说你不能，我们是以为你不会。”徐晶说话时越来越横冲直撞了，莫离都担心梅亚丽会生气了。
“说实在的，如果没有看到撄宁刚才的表现，我也不会相信自己会心甘情愿地坐在台下为她鼓掌喝彩。其实，在晚会开始前，我是抱着看笑话的的心情坐在这里的。我还在恨撄宁和谷之维他们，我恨他们针对我，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机会。我一直觉得我才是最适合站在那镁光灯下的人。于是我就盘算着，只有当撄宁将晚会搞砸之后，我就可以尽情地嘲笑她们以舒心中的愤懑了。你们说，我的心思是不是很邪恶，我的心肠是不是如蛇蝎版歹毒？”梅亚丽问莫离和徐晶。
莫离默然地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这算不算邪恶，因为她自己内心很多时候也有这样的想法。就比如当她看见撄宁如出尘仙子一般站在舞台中央的时候，那一刻她心里就有羡慕和嫉妒，她嫉妒站在那里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自己。她即便知道这些想法是错误的邪恶的，可是那些想法就像平地春雷一样在她心里炸开了，完全不受控制。莫离觉得这些想法并不受自己的控制，所以她不甘心因此就承认自己是个坏人。
“是有点邪恶。”徐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可是，亚丽现在正在为撄宁喝彩呀。”莫离为梅亚丽争辩道，其实也在为自己辩护。
“我到底是不是邪恶的呢？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出乎我的意料，撄宁没有把晚会搞砸，反而表现得很惊艳。我承认我有一点点失望，可是此刻的我更多的是心悦诚服。同时，我也想明白了，谷之维他们当初弃用我而选用撄宁并不是因为他们对我个人有意见，而只是纯粹地觉得我不合适。原来，他们并没有不喜欢我，包括谷之维，他们从来就不是我的敌人，这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己假想出来的。”说完之后的梅亚丽竟然一脸的轻松。
“想明白就好，你是善良的。”徐晶拍了拍梅亚丽肩膀，像是安慰，又是鼓励。
莫离很佩服梅亚丽可以把自己的心事都说出来，她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勇气。可是，莫离更开心听到徐晶的话，她天真地以为如果梅亚丽是善良的，那么她莫离也是善良的。
梅亚丽起身往后台走去，她要准备自己的节目了。临走时，徐晶和莫离都给她打气加油了。
可是，当莫离望着梅亚丽曼妙依旧的背影时，去年迎新晚会上那劲爆的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莫离依此能够想象到晚会现场又会迎来一个由梅亚丽引起的高潮。想到这里，邪恶的念头又在莫离的脑海中生根发芽了。莫离似乎嫉妒着并且想取代每一个站在舞台中央，接受万人瞩目的熟悉身影。
可是，当梅亚丽率领她的舞伴们闪亮登台时，莫离和徐晶在一起使劲地为她的表演鼓掌。
“我是善良的，因为此刻的我在真心得为她鼓掌。”莫离在心里对自己说。
梅亚丽果然是梅亚丽，即便一群衣着靓丽的舞伴围绕着她，依旧丝毫都没有掩盖她势不可挡的独特魅力。她活力四射、动感十足的表演彻底点燃了现场了几千个十八岁少男少女心中的青春之火。她的表演同时也像是一剂强心剂，为晚会略显疲惫和沉闷的后半场重新带来了激动和激情。
“撄宁就像一朵高洁贵雅的白莲花，而梅亚丽就像一朵热情似火的玫瑰。你说，她们俩有可比性吗？”莫离问徐晶，她觉得两个人根本就不需要比较。
“是不需要比较，各有千秋了。可是，莫离，你说我们两个又像什么呢？”徐晶突然问莫离。
“我们？什么……意思……？”莫离其实知道徐晶的意思。莫离望着台上光彩四溢的两个熟人，她又何尝不在烦恼着。同为女生，撄宁她们不仅生有沉鱼落雁之姿，而且还有过人才华傍身。而相比她们，莫离她又算什么呢？卑微如蝼蚁？莫离本来一直在努力遏制着这种邪恶的想法和念头继续疯长，可是徐晶突然却把这种想法挑明了。可是莫离还没有勇气让徐晶知道自己心里的这些想法，于是她支支吾吾着。
“不羡慕她们吗？我此刻就很羡慕她们。”徐晶望着舞台，像是自言自语。
“其实，我比你更羡慕她们。”莫离在心里对徐晶说。
整场晚会精彩纷呈，获得了新生们的满堂喝彩。当四个主持人为本场晚会画上完美的句号时，梅亚丽跑过来拉着徐晶和莫离往舞台方向跑去。
“你拉我们去干什么呀？”徐晶和莫离异口同声问道。
“废话，拍照啊。这个时候不多照几张还等何时？”梅亚丽边说边拉着她们走，摆出一副孔武有力的壮汉徒手拉车的架势，一点都不像平时娇滴滴的大美人。
“你松手吧，我们自己会走的。”徐晶挣脱了梅亚丽的拉扯，自觉地跟在走在梅亚丽的前面。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莫离依旧忸怩着不肯上前。
“你怎么这么啰嗦呢？别废话，赶紧走。”只需要拉一个人的梅亚丽似乎轻松了很多。
上了舞台的莫离依旧在躲闪，她看着梅亚丽徐晶她们和众人合了无数次影。她没有很不开心，她只是情绪有点低落，为自己和她们不在一个世界而感到落寞。
“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莫离突然想起初中学过的《荷塘月色》里的这句话。她当时不懂朱自清内心的孤独，如今她却切身体验了一番这样的孤独。不，莫离应该比朱自清更加孤独，因为围绕在莫离身边的不是树上的蝉虫，而是一大堆人。
“莫离，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一个人站在一边发呆，你过来啊，这样别人才能把你照上去啊。”人群中的撄宁对着躲在角落里的莫离喊道。
你要站过去，别人在能把你照上去啊，这个道理莫离何尝不懂？只是莫离毕竟还是莫离，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只是边角上的陪衬。
“你们照吧，我不喜欢拍照。”莫离对着撄宁喊道，可是人群已经把撄宁团团围住了。莫离觉得对着空气喊话的自己就是一个傻子。
“我们走吧。”徐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莫离身边。
“不要和她们打招呼了吗？”莫离问道。
“不用了，你看她们现在哪里有空啊？”徐晶望着眼前涌动着的人群，一脸的落寞。
莫离循着徐晶目光望去，梅亚丽和撄宁早就被淹没在人群中了。
“走吧。”莫离拉了拉徐晶，两人并肩走着。这次，莫离没有再设防，因为此刻她们俩就是同处在黑暗中的孤独者。可是，幸好，她们俩还可以相依为伴。
“徐晶，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坏了，她们表现得那么优秀，我们应该为她们感到高兴的，可是我们为何会如此的不开心呢？”世界终于安静了，莫离问身旁的徐晶。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很坏，可是我们真的很不开心是不是？”徐晶问莫离。
“是不开心，那我们为什么不开心呢？”莫离问徐晶。
“是因为她们俩今晚的表现都太优秀了。别人都说她们俩优秀，可是什么叫优秀呢？”徐晶问莫离。
“她们俩其实不一样，但是她们俩也一样，她们都是大美人。难道只有长得漂亮的人才能称得上优秀？”莫离问徐晶。
“那长得不漂亮的人就不能称之为优秀吗？”徐晶问莫离。
莫离停下了脚步，没有回答。徐晶也停下了脚步，望着没有说话的莫离。两个人彼此相望着。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徐晶问莫离
“我也不知道啊。我们不是在体育馆吗？”莫离也很诧异。
“我记得我们走了出来，可是在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徐晶看着比莫离要清醒一点。
“我们一起离开，然后我们俩边走边说着话。但是我们说了什么呢？”在徐晶的提醒下，莫离的记忆开始复苏了。
“我们好像在探讨我们不开心的原因。我们刚才的情绪很低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徐晶似乎想从莫离身上验证什么一样。
“心情好像比刚才要轻松很多了。”莫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胸口处没有刚才那么堵了。
“我也是。是因为我们刚才的对话吗？”徐晶似乎已经想起了刚才的对话内容。
“不管原因是什么。你现在有没有很开心？”莫离似乎有下一步行动。
“没有。你有什么打算？”徐晶看出了莫离的心思。
“走，我们出去逛一圈再回去，好不？”莫离提议道。
“这么晚了？你不怕？”徐晶不是在打退堂鼓，好像是在害怕莫离中途放弃。
“怕什么呀？该怕的是撄宁和梅亚丽那样的大美人。”莫离挽着徐晶的手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我们不回去向她们祝贺，她们不会怪我们吧。”徐晶担忧着，但是脚步却比莫离的还快。
“她们今晚接受的掌声和鲜花已经够多了，不差我们两个的。我们明天再送也不迟。哇啊，好香啊，走走，那边的烧烤闻起来好好吃啊。”莫离拉着徐晶往路边的烧烤摊跑去。
之后莫离和徐晶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回去的，回去之后和撄宁及梅亚丽说了什么，莫离早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莫离却一直记得那个晚上，因为她一直在思考自己应该如何评价那晚的行为。
莫离忘记了那天晚上自己和徐晶如呓语般的对话了吗？莫离当时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她后来一直都记着，她相信徐晶肯定也记得。只是她们俩之后却再未提起过。有一段时间，莫离觉得那的确是一段羞于提起的往事。可是后来她又在想，两个受到伤害的女孩一起在黑夜中相互宣泄、相互安慰这又有什么错呢？
第二天，莫离和徐晶还是为撄宁和梅亚丽送上了自己的祝贺，竟然没有了想象中的那般不愉快。
也许，只有当一个人能够勇敢地面对自我时，她才能有勇气面对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