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纳新
一个月的军训过后，莫离她们算是熬过了过渡期，正式进入了大学阶段的学习生活。而将莫离和系里其他同学拉到同一起跑线的首先是院里学生会的招新活动。
招新日的前一天晚上，莫离和撄宁两个人在认真看着招新宣传单。
“哎呀，就这一张破纸，你们看了那么久还没看完啊？要我说呢，与其在想明天该报哪个部门，还不如想想明天穿什么衣服。终于可以不用穿这丑得要死的军装了。”梅亚丽边说边用赤脚踩了踩被她仍在地上的迷彩服。
“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军装是可以用脚踩的吗？”撄宁看不过了眼。
“哎呀，又不是真的军装，有什么大不了的吗？”梅亚丽嘟着个嘴，依旧在柜子里找衣服，很不屑的样子。
“别理她，我们继续看。”撄宁失望地摇了摇头。
“喂，你什么意思吗？你这是要孤立我吗？”梅亚丽停止了找衣服，回头怒视着撄宁。
“你不要无理取闹，谁孤立你了？”徐晶捧着一本写满数字的数坐在一旁，忍不住开口了。
“她刚说你们不要理我的。”
“你什么理解力啊？你怎么考进来的。”徐晶一直就对梅亚丽的智商持怀疑态度。可是梅亚丽并不知道。
“我当然是凭我自己的本事考上来的呀。”梅亚丽说道自己的高考成绩，竟然一脸的得意。
“我怎么看你就一点都不像寒窗苦读的样子呢？”徐晶想一次解决自己的疑惑。
“哼，寒窗苦读十几年，我还没受够吗？我曾经发过誓，一旦我考上理想的大学之后，我就要脱胎换骨。徐晶，我提早告诉你，我的梦想可不是做一名永远的学霸，我要做一名女人。”
“你本来就是女人啊。这里谁不是女人？”徐晶更迷糊了。
“不，真正的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要经过后天的不断修炼而成。看过萧蔷没有？看过林志玲没有？她们才是我的目标。”梅亚丽一边说，一边模仿着女模特摆出各种性感撩人的姿势。
其他三人都被她的搔首弄姿逗得哈哈大笑。
“行，看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以后划界为邻，力争相安无事吧。”徐晶回应道。
“哎，徐晶，你明天真的不去应聘吗？”撄宁看徐晶又开始埋头苦读了。
“我不去了，我不喜欢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数字的世界简单多了。”徐晶的目标很明确。
“我要去文艺部，不然多浪费啊。那你呢？”梅亚丽问撄宁，已经把刚才的口角之争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已经决定了，我去应聘学术部，干点和学习有关的事情吧。”
“莫离你在想什么？你决定好了吗？”撄宁问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莫离。
“哦，我在想我那个部门适合我呢？”莫离回过神来。
“那你想好了没有？”
“还没呢。”
“芝麻大点的事，用得着想那么久吗？”梅亚丽又跑到衣柜边挑衣服去了。
莫离没空搭理她。莫离想梅亚丽已经捷足先登了，她要怎么做才能一鸣惊人呢？
“不过梅亚丽也说道对，不就一个破面试吗？我难道会应付不了。”莫离对明天的中选充满了自信。
军训期间，大家都穿着统一的服装，统一站在烈日下暴晒，所以除了梅亚丽那种佼佼者之外，其他人都看着差不多。可是，其实大家都不一样。脱下庞大且充满汗臭味的军装之后，每个人似乎都脱胎换骨了一番。莫离曾经在历史课上听老师说过，服饰穿戴的变化也体现着人性的解放。那时莫离就在心里反驳着历史老师，老师就知道瞎编胡诌，衣服除了穿得舒服和漂亮之外，和人性解放哪有半毛钱关系啊。直到这一刻，莫离才发觉自己当初的无知和幼稚。统一的着装固然看起来壮观，但是的的确确掩盖了每个人的个性。
莫离仿佛置身于一群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当中。不过事实上，莫离和他们也算得上是陌生人。
“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初次见面的学姐学长亲切地对莫离说。
“各位学姐学长们好，我叫莫离。”莫离觉得学长那温暖亲切的笑容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没有其他什么要说了吗？比如说你的爱好的特长啊什么的。”学长的笑容依旧温暖如初。
“我平时喜欢看书和电影。好像没有什么别的特长。”莫离固执地觉得那笑容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体育运动呢？”还是那张不变的脸。
“没有，我不是很喜欢和别人打成一片。”学长依旧在不停地追问。
“也就是说你平时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那我想知道你的交际能力怎么样？”还是那不变的笑容。
“这个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莫离非常坦诚地答道，坦诚得让学姐学长们都目瞪口呆。
“小学妹，你现在在面试啊。”来自学长的友情提示。
“我知道我在面试啊。”莫离没有忘记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高傲地认为自己不需要用多余华丽辞藻来装饰自己。她难道不够优秀吗？
“那你觉得你竞争这个位置时有什么优势吗？”
“我的学习能力很好，我可以学得很快的。”莫离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好的，就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我们明天会把面试的结果张贴出来的。”热心的学长用最开始的微笑把莫离送出了面试室。
莫离心情欢快地回到了宿舍，她觉得她已经胜券在握。
第二天下午，面试结果张贴在宿舍大楼的下面。莫离找了好久，竟然没有找见自己的名字。她落选了。这是莫离人生中的第一次大挫败。
莫离的高中同学兼同桌兼唯一的朋友刘伟曾经和莫离进行过一次这样的谈话。
“每次考第一的你难道不会难受吗？”
“奇怪，考第一怎么会难受。”
“你看完第一之后，难道不会担心下次王座不保？”
“偶尔有想过，但是好似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其实，你现在应该尝尝跌落下来的滋味。”
“那也得你们有实力啊。”
“你不要这么狂妄，有一天你会体会到那种痛的。失败来得越迟，你就会越痛苦。”
“你这算是诅咒我吗？”
“不是诅咒，是忠告。”
“那谢谢你的忠告。”
“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忠告呢？你们不是都不喜欢我吗？”
“不是别人不喜欢你，是你总是把别人推得远远的。”
“我有吗？”
“难道你没有？”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莫离本来已经不记得这次谈话了，可是看到公布结果之后这段对话突然从她记忆深处冒了出来。莫离的确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痛，或者说这种屈辱。
当一个人习惯了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时，她自然会天真的以为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而当她第一次被别人拒绝时，她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冒犯了她。一个人被世界冒犯之后其实有两种极端的选择：第一，选择与整个世界为敌；第二，选择与自己为敌。
莫离虽然时常抱怨这个世界，但是她还不至于对这个世界深恶痛绝，所以她不会选择与整个世界为敌。那她只能选择与自己为敌。而所谓的与自己为敌，就是遭受挫败之后，完全否定自己。莫离经历这次败北之后，一直眼高于顶的她开始低下头来审视自己，她需要重新认识自己，重新把自己看得更清楚。可是她要怎么样才能看清楚自己呢？
莫离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深夜，莫离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父母的写满沧桑的面孔浮现在她眼前。人穷而及本，离开父母一个多月了，莫离第一次思念起远方的父母。
“嘟嘟嘟……”她跑到宿舍门外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喂，谁呀，大半夜的，吵死人了……”一句句粗鲁的骂声，通过电话，传到了莫离的耳朵，直达她柔软的内心深处。
“妈妈，是我，莫离。”
“哦，是离离啊。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肯主动打电话过来了呀。”
“妈妈，对不起啦。”
“傻孩子，妈妈逗你玩的，道什么歉啊。你这么不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呀？”
“没有，我在学校能有什么事啊？”
“真的没有？”
“没有。就是突然想听听你们的声音。”莫离强忍着自己的眼泪。
“如果没什么事情，你就早点睡去吧，别熬坏了身子。妈也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了。”莫离听到了妈妈的哈欠声。
“真的没事。那妈你先睡吧，我也回去睡了。”
“咣当”一声，莫离的话还未说完，妈妈就把电话挂了。莫离知道妈妈不是故意的，知道妈妈没有摔电话，可是那“咣当”一声就像一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莫离觉得自己打电话之前一定是疯了，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自己的爸妈又有何用呢？自打跨进校门，她在学校的所有事情不都是她自己的解决的吗？爸妈什么时候插得上手了。
哀游子茕茕其无依兮，在天之涯。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时恍惚以魂驰。那真是一个漫长的夜，而莫离也恍惚魂弛，可是她不知道应该驰向何方，她只能飘荡。
“我真羡慕你们。”莫离一个人背靠着墙壁，寂寞地坐着。她的目光从撄宁看向梅亚丽，在从梅亚丽看向徐晶。她能听到她们均匀的呼吸声，她们的呼吸声竟是那么的从容和动听，是因为她们梦到了能够理解和包容她们的父亲和母亲吗？
莫离第一次承认自己发自内心的羡慕别人。莫离羡慕她们，不是因为因为她们的父母比自己的父母更加有钱，而是她们的父母可以安静地坐下来倾听女儿的心事，并且替自己的女儿出谋献策。而当莫离被寂寞和痛苦裹挟之时，她却只能一个人战斗。
梅亚丽毫无意外地被文艺部招收了。撄宁也顺利入选为组织宣传部的新干事。
高傲的莫离像刚刚打了败仗的将军，再加上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她无力地趴在书桌上闭目养神。
“实在是太开心了。要不我们今天晚上出去庆祝庆祝，我请客。”今天刚好星期六，梅亚丽兴奋地像只花蝴蝶在宿舍飘来飘去。
“有什么好庆祝的？对了，我的钥匙好像不见了，是不是落你桌上了，赶紧过来帮我找一找。”撄宁边说，边拽着梅亚丽。
“笑话。你的钥匙不见了，怎么会跑到……？”梅亚丽的声音戛然而止。
莫离其实没有睡觉，听着两人的对话，她睁开了眼睛，她看到撄宁正对梅亚丽挤眉弄眼，手指正悄悄地指向自己。梅亚丽立刻明白了，所以她才立刻改了口。
“哦，对，我记起来了，我早上好像借过你的钥匙。我们一起找找。”
莫离偷偷地望着假装找钥匙的两个人，她也明白了。按理说，莫离应该感谢撄宁，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可是，当时的莫离却觉得梅亚丽更加讨她喜欢，因为撄宁的善解人意在受伤的莫离眼中更像是怜悯。可是，莫离还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撄宁的钥匙不是挂在她的抽屉上面吗？”莫离爬起来，对着那两个还在假装找钥匙的背影说。
“啊？是吗？真的在啊，你看我糊涂的。”撄宁回过头，果真在抽屉上找到了自己的钥匙。
“你看，我也跟着犯糊涂了。”梅亚丽不会说谎，所以此时的她做贼心虚，一脸的不自在。
“我刚听到了亚丽的提议，我觉得很好啊。我们晚上就一起出去吧。”莫离如无其事地重新提议道。
“莫离，你没事吧？我看你今天一天都无精打采……”莫离能够感受到撄宁的真诚，可是撄宁越是真诚，莫离却对她越反感。撄宁的真诚是对莫离的自尊最残忍的践踏。
“我有什么事，只不过昨晚因为想家没有睡好而已。你们以为我在为没能入选学生会而伤心沮丧吗？那你们可就想多了，不就是一次面试失败吗？没听说过失败乃成功之母吗？”莫离故作轻松，一脸的不在乎。只有她自己明白，这场小小的失败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就说了没事吗？不就一破面试吗？以后咱的机会还多得是，咱就暂且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梅亚丽抢先说道，撄宁只好闭口不再多言。
“那就赶紧通知徐晶吧，一定要把她也拉上，这可是我们屋的第一次聚会啊。我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梅亚丽兴奋得好似要出席一场重大的晚会。
“我负责通知徐晶吧。莫离，你要不再睡会。”撄宁边收拾东西边说。
“不用了，你知道徐晶在哪里？”莫离看撄宁像是要出门。
“除了图书馆，她还能去哪里？正好我要去图书馆借书，然后就和她一起回来。”撄宁已经收拾好了。
“徐晶可真刻苦，刚开学才几天就整天泡图书馆啊。”梅亚丽从衣柜中探出头问道。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罢了。”撄宁扔下一句话就出门了。
“哎，猜不透啊。”梅亚丽像个哲学家一样感叹道，然后继续埋头于衣服的海洋。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罢了。”莫离却把撄宁的话记在了心里。
撄宁已经走了，可是莫离觉得撄宁还站在自己的身旁，用她那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她。而在撄宁面前，莫离总觉得自己是透明的。莫离认识撄宁，并且和撄宁朝夕相处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可是莫离至今依然说不清楚撄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撄宁说她自己性子好静，没什么癖好，很容易相处。莫离觉得撄宁没有骗她们，因为撄宁的确很好相处，性子也是极温和的。可是莫离有时又觉得撄宁骗了自己，因为很多时候撄宁都在沉思。当她沉思的时候，莫离觉得自己和撄宁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而撄宁从来都不向她们提及她沉思时的世界，这让莫离觉得这是撄宁对她们无声的拒绝。她竟然连靠近的机会都不给她们，这难道不是对她们的蔑视吗？可是让莫离困惑的是，她又从未从撄宁的眼中看到蔑视的蛛丝马迹。莫离从撄宁的眼中看到的从来都是神秘、深奥以及平静背后蕴含的波涛汹涌。
撄宁是一个深沉如海的女子。她就像一杯香茗，需要行家一口一口慢慢地品，才有可能品出她味道的无穷。莫离有时很想靠近撄宁一探究竟。可是她更多时候又想逃离她，因为撄宁经常让莫离觉得自己非常浅蓖贫穷。
个人有个人选择罢了，这句话点醒了尚在迷失中的莫离。莫离说既然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是自己的学习成绩，那么也就意味着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她的学习能力，学习能力才是她最为可靠的砝码。莫离突然释怀了，并且突然想起了田忌赛马的故事。那一刻的莫离对齐威王抱有深深的同情，她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莫离其实很想告诉齐威王，他大可不必伤心。因为虽然输掉了比赛，但是这并不代表齐威王的实力比田忌差。齐威王只是用错了策略罢了。
在黑暗中迷失的莫离瞬间又找到了自己航行的方向。